江落表情裂開了。
他想要殺的人是偽神?
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
過了一會,他深呼吸一口氣,扭曲的臉又慢慢平靜了下來。
不就是偽神?池尤那身體還是邪神呢,不照樣對付過去了?大不了就弒神,反正只是個假的神,怕個屁。
他這麼快就鎮定下來,紀鷂子不由對他刮目相看。江落用手指撥了撥攝魂墜,「這東西他能瞧出來不對嗎?」
紀鷂子笑了,略帶幾分自傲地道:「我唯一能比得過宿命人的,就是煉器了。」
那江落就放心了。
池邊除了宿命人,還有一早上沒出現的馮厲。一身唐裝的天師面無表情,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冷漠,他的目光瞥過江落和紀鷂子,又平淡地收了回去,一副沒有波瀾的樣子。
紀鷂子覺得馮厲看起來有些不對,「你師父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啊,臉比平時冷多了……」
轉頭一看,他發現江落的臉也比剛剛冷多了。
紀鷂子咂舌,這對師徒怎麼了?
江落沒看馮厲,徑直走到了池子裡泡著。泡到半途,為了引宿命人碰他的攝魂墜,江落裝出一副重傷未愈,手腳無力、泡不下去的模樣。
池邊的人果然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宿命人道:「天師,去看看他吧。」
馮厲的眼睛穿過熱霧,放在了江落的身上。他看了足足好幾秒,腳步往前一步,突然又頓住,語氣毫無波動,「我才泡過小泉池,近日裡不宜再進去。」
他身上的酒氣在現在已經消散得一乾二淨了。
宿命人又看向了紀鷂子。馮厲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想起了紀鷂子和江落的親密,眉頭皺起,眼中沉了沉,「紀鷂子也不行。」
這麼一看,除了宿命人,似乎也沒人能下去幫助江落。宿命人不再多說,快步下了水,走到了江落的面前。
江落閉著眼睛,眉間皺起幾分痛色,臉上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泉水,宿命人握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滑入水裡,輕聲喊道:「江落,江落?」
江落睜開眼,疼痛難忍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微弱,「宿命人。」
宿命人白得不染纖塵的頭髮映入了江落的眼裡。宿命人的長相頗有些「禪」的意味,眼皮薄薄,垂著溫柔,撩開時卻顯得無情。宿命人的冷和馮厲的冷是兩種冷,或許有人並不覺得宿命人是「冷」,還錯把這種冷看成了溫柔。
一個像長年累月的雪,無聲無息地要人命,一個稜角尖銳,像冷硬的冰。
江落瞥了眼宿命人周身的水。
水乾淨透徹,沒有一絲渾濁。因為宿命人是偽神,所以沒有一絲半分的惡意和慾念嗎?
但神尚且有私念,宿命人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惡」的念頭和分毫**?
江落雙眼微眯。
他收起所有的情緒,蒼白著臉抬起頭,腳下不穩,抓住了宿命人的手臂。
岸邊看著的馮厲不由往前走了兩步。
紀鷂子跟著走到他身邊,就看到水裡的宿命人伸出了雙手,及時扶住了江落。
他正要打趣馮厲對徒弟的擔心,但神色突然一僵,剎那之間出了一身冷汗。
江落他不會是要……是要看宿命人的內景吧?!
他膽子怎麼這麼大!
水中,江落左耳上的吊穗耳墜晃蕩了兩下。
宿命人被耳墜吸引了注意力,略有些驚訝地道:「攝魂墜?」
江落目光之中閃過疑惑,「攝魂墜?」
宿命人搖了搖頭,抬手拂過吊穗,沉吟,「我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別致的攝魂墜了。」
成功了。
江落嘴角微彎,下一瞬就眼前一白,一陣天旋地轉後,他雙腳踩在了地面上。
身體輕盈,這是熟悉的靈魂出竅的感覺。江落抬起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寺廟面前。
這就是宿命人的內景了吧。
讓他看一看宿命人有什麼秘密。
寺廟前有兩尊石獅子,紅色的牆體寶相莊嚴,門上掛著一個牌匾,上有「白鷺寺」三個大字。
江落抬步走進白鷺寺中,寺廟入門就是一池荷花池。翠綠荷葉鬱鬱蔥蔥,露珠從荷葉上方滾落。幾朵粉白蓮花灼灼盛開著,高高立在荷葉之中。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飽含著佛門氣息,江落的目光向前看去,在蓮花池的後方、放著一尊佛像的殿堂門前,孤零零地擺著一個巨大的鼎式香爐。
鼎式香爐里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香,霧白色的香菸縹縹緲緲往天空飄去,江落繞過荷花池走到香爐跟前,低頭一看,香爐中的香灰已經落滿了整個香爐。
這些香顏色各異,長短各異,有的已經燒了一半,有的才剛剛從頭開始燒起。
江落若有所思。
他拔出兩根香,香到了他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江落趁著剩下的時間,快速將幾個殿堂看了一遍。
整個寺廟規規矩矩,沒有什麼異樣。宿命人的內景里唯一惹眼的就是蓮花池旁的鼎式香爐,江落又回到了這裡,他想著紀鷂子的話,「供奉……供奉……」
「焚香祭神,香是媒介,香、香灰、香爐,是傳達給神的一整套流程,」他自言自語,「這些香,難道是供奉宿命人的人具體化的信仰?」
「對。」
江落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江落在一瞬間毛骨悚然,汗毛豎起。他立即轉身看去,看到了站在荷花池對面的宿命人。
在看清他的一瞬間,江落頓時頭皮發麻,渾身都極度緊繃了起來。
宿命人唇角笑意溫和,「這是我力量的來源。」
「人得到了信仰,就能變成神,」宿命人抬步踩在了蓮花池中的荷葉上,他途徑朵朵紅蓮,緩步朝江落走去,「東方道教神仙,西方佛祖菩薩,被廟宇供奉得越多,信徒越多,他們的力量越是強大。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他惆悵地嘆口氣,「沒有人見過神,包括我。」
江落謹慎地後退一步。
「我們寫符要請神,做法也要請神,薩滿一族還能請神上身,但你要是問他們現在的世界上還有沒有神,他們多半會回答說沒有。」
宿命人已經走到了蓮花池的中央,被他踩著的荷葉明明那麼弱小,但卻牢牢地支撐在了宿命人的腳底下,「在這個世界上,自稱是仙的東西卻很多。」
「狐大仙,黃大仙,包括刺蝟、蛇、老鼠,它們是我們口中所說的五大仙,」宿命人,「山神,土地,丁新婦,黑白無常……我們好像也有一些小神。」
他走出了荷花池,「但真正的神仙,誰也不知道他們存不存在。」
江落已經退到了香爐後面,嘴唇緊抿,緊緊盯著宿命人。
「於是我心生好奇,也想要試試看,人能不能成為新神,」宿命人走到香爐前,看著裊裊香菸,含笑道,「江落,你想要成為神嗎?」
江落扯唇,還在鎮定地演著無欲無求的狀態,「這裡是夢嗎?宿命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宿命人溫柔地看著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小輩一樣,他道:「你明白的。」
江落茫然地和他對視著,沒有露出一絲半點的異樣。
宿命人看著他,緩緩笑了。
好像有漫天大雪洋洋灑灑地落下,快要將江落淹沒在其中。這一眼不含一絲半點的殺意,相反,宿命人眼中的雪像是輕柔的海水一般,它只是包圍起了江落,卻不準備溺死江落。
那裡面是全然的善意,就像是宿命人殺了一隻鳥那樣的全然為別人著想的善意。
江落突然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忽然伸手將香爐里的香快速地拔掉了幾把,然後死死盯著宿命人道:「我這樣做,你會生氣嗎?」
宿命人無奈地笑了笑,「不會。」
江落繼續問道:「你會殺了我嗎?」
宿命人道:「當然不會。」
江落笑了,他唇角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要是惡鬼在這裡,就能看出黑髮青年笑容里純粹的屬於黑暗的惡劣,「神會殺人嗎?」
宿命人定定看了他一會,慢悠悠道:「不會。」
在神的眼裡,世界萬物都是一樣的。
他們對人充滿了愛,每一個人受到神明同樣的愛,除了人之外的生命也是如此,所有東西都一樣了,那就只會顯出神的無情。人類的生老病死在神的眼中和一根草、一隻蟲的生老病死沒有任何不同,他們高高在上地看著世間的一切變化,沒有人在神的眼裡是特殊的。
他們可以輕而易舉讓人類死亡,但就像是人不會對腳底下的一抔土、河流裡面的一滴水產生殺意一樣,神也不會對人類產生殺意。
傳統神話故事中,沒有哪個神仙下凡是為了造殺孽。但故事裡,神和人的界限並不是特別的明確,神也有感情,也會升起嫉妒和愛情,牛郎織女的故事江落聽得都能倒背如流,更別說其他為了大義而犧牲的神仙。
但宿命人這個偽神,和傳說中的神仙卻不同。
他沒有惡念和**,沒有七情六慾。他對所有的東西都懷抱著善意——這樣的不同在江落眼裡看起來刻意極了,令人作嘔。
就像是宿命人只有保持這樣,才有可能成為偽神,再成為真神一樣。
但如果宿命人偏偏就產生了惡念,產生了**呢?
宿命人想要誘導江落變得無情無欲,變得心懷大義。那江落可不可以反向誘導出宿命人的惡意呢?
讓他產生憤怒、殺意、貪婪、**……
哪怕是想要成神的這個想法,也是**的一種。
江落眼中一閃。
當宿命人產生惡意和**的時候,他是不是就會從偽神,重新跌落神壇,變成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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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宿命人:你想成神嗎?
江落:你想被我拉下神壇嗎?
池尤:這章我只出現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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