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人如國運

  皇帝的這番話,讓李煦心裡舒服了不少。

  如果魯王李育,真的是這位弘道天子所殺,那麼就說明如今關中動盪,皆是這位天子一手操縱,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若真是如此,在個人情感上,李煦是很難接受的。

  不過,如今天子願意拿出他藏了三年的火藥方子,說明這位天子,心裡也還是有朝廷的。

  現在,天下大半還是在朝廷手裡的,以朝廷的人力物力,最多幾個月時間,就可以開始成批量的製造火藥。

  火藥這東西,平盧軍這幾年來,已經完美的展示了用法。

  即便完全照搬照搬不來,但是照葫蘆畫瓢還是沒有問題的。

  更重要的是,火藥這種東西,用於守城,簡直是百試百靈的神器。

  只要朝廷有了成批量的火器,就可以在洛陽以及潼關這類重鎮,大量部署,即便沒有辦法掃平各大節度使,守住家業總是沒有問題的。

  守住了家業,大周便有機會翻盤,有機會重新執掌乾坤。

  因此,李煦開始認認真真的按照皇帝的命令,與司宮台一起,徹查住在長安城以及住在外地的所有宗親。

  不管是親王,郡王,還是國公,上下的宗室都被司宮台查了一遍。

  當年,天子從一個野道士一躍成為大周的天子,長安城裡的這些宗室要說完全沒有意見,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不管是不是中宗皇帝的後嗣,這些宗室私下裡,大多數都議論過皇帝。

  而這一次,司宮台很是嚴厲。

  中宗皇帝留在長安的另一個兒子福王李義,並不曾參與謀逆,但是司宮台在福王府上下翻找了一通之後,找到了他與衡陽王李璧互通的書信。

  書信里並沒有談及任何關於謀逆的事情,但是這位福王,依舊被削為國公,趕出了長安城。

  如果不是丹陽長公主求情,這個福王李義,差點就要被貶為庶人。

  短短半個月時間,宋王李煦帶著司宮台,在長安抓了大小十幾個宗室,自己他們各自的家人,加在一起,足有一兩百人。

  整個長安的宗室勛貴,都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不過私下裡,還是有人議論,說李煦已經變成了天子豢養的瘋狗,為了搏名位,逮誰咬誰。

  對於這些議論,李煦充耳不聞,依舊與司宮台一起,徹查長安城裡的宗室。

  這一天,李煦帶著司宮台的十幾個人,從一位已經代降成為國公的宗室家中走出來。

  這座國公府,被司宮台翻了個遍,並沒有找到什麼謀逆的證據。

  李煦一言不發,默默帶人走出國公府。

  剛走到國公府門口,李煦就看到一個中年人,站在國公府門口,似乎是在等候自己。

  這位宋王殿下回頭看向身後幾個司宮台的人,聲音沙啞:「今日先到這裡,你們且回去罷。」

  幾個人司宮台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對著李煦恭敬點頭,轉身下去了。

  李煦兩隻手攏在前袖裡,走到這個中年人面前,聲音沙啞:「讓你看笑話了。」

  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京兆尹齊宣,齊府君看著一臉疲憊的李煦,嘆了口氣:「找地方喝兩杯?」

  宋王爺微微低眉:「我現在,在長安的名聲臭不可聞,你便不怕被我薰臭了?」

  「咱們是表兄弟,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齊府君看向李煦,嘆了口氣:「我想,你多半是有什麼委屈的。」

  宋王爺默默低頭:「走罷,我們去歸雲樓喝兩杯。」

  表兄弟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歸雲樓。

  歸雲樓是長安的頂級酒樓之一,能在這裡吃飯的,非富即貴,李煦逕自上了歸雲樓的二樓。

  不過他現在在長安的名聲的確不太好,有些宗室或者與宗室沾邊的勛貴,見到這位一瘸一拐的宋王來了之後,都灰溜溜的離開了。

  這些人當面不敢說什麼,但是背地裡肯定是要罵娘的。

  齊府君叫了兩壺好酒,親自給李煦滿上,然後他看向形容憔悴的李煦,低眉道:「表兄,因何非要尋宗室的麻煩?」

  「你也是李家人,你這樣一搞,李家人背地裡會怎麼說你?」

  齊府君嘆了口氣,開口道:「別的不說,就是母親,前兩天也埋怨了你兩句,說你太不近人情。」

  李煦端起酒杯,跟齊宣碰了碰,仰頭一飲而盡。

  「我沒有辦法。」

  他眼睛有些發紅,狠狠咬牙:「我但凡有一點辦法,我如何會做這種事?」

  他抬頭看向齊宣,眼睛裡密布血絲:「北邊的戰報已經傳來了,越王林昭,帶著他的幽州軍,在契丹境內,同等兵力的情況下…」

  「大勝契丹!」

  聽到這句話,齊宣微微有些詫異,不過他還是不太明白,於是問道:「這…這與兄長清理宗室,有什麼干係?」

  「天子手中有火藥。」

  李煦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再一次飲盡。

  「但是他不願意拿出來,他…」

  「他擔心這些宗室害他!」

  李煦目光有些發紅,咬牙道:「他要把宗室清理乾淨,才肯把火藥方子拿出來,成立火藥司!」

  聽到這裡,齊宣才明白了這件事的因果關係,這位做了許多年京兆尹的府君大人,看著臉色憔悴的李煦,微微嘆了口氣:「表兄,即便非做不可,這件事也大可以讓讓人來做,幹什麼非要你來……」

  「你要得罪多少人?」

  李煦表情有些痛苦:「除了我,還能有誰來做?」

  「天子不願意擔這個惡名,司宮台不能直接動手,這長安城裡,除了我…」

  「還有誰願意背下這口黑鍋?」

  宋王爺低頭,咬牙道:「非我來做不可!」

  齊宣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比他大不了幾歲,卻仿佛已經四五十歲的表兄,長嘆了一口氣。

  范陽之亂,不僅讓大周國運傾頹,也讓這個原本風華正茂的世子李煦,飽經滄桑。

  李煦這個人,就是大周國運的真實寫照。

  中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大周光鮮亮麗,宋王世子李煦同樣光鮮亮麗。

  大周國運傾頹,這位世子殿下,從曾經的風華正茂,一路憔悴成了這個模樣。

  「表兄…」

  齊宣舉起酒杯,敬了李煦一杯,低聲道:「他才是天子,朝廷是他的朝廷。」

  「沒有皇帝用朝廷的安危,來威脅臣子做事的道理。」

  「你……」

  「天子就是吃准了你這個性格,才會如此,實際上,並不是所有朝廷的事情,都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歸根結底,他是皇帝。」

  齊宣拍了拍李煦的肩膀,開口道:「你……不要難為自己。」

  「不要難為自己…」

  李煦喃喃重複了一遍,眼睛發紅。

  他抬頭看向齊宣,忽然雙目垂淚。

  「我…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見到大周亡了。」

  「大周生我養我,李家生我養我,我如何…」

  這位飽受委屈的宋王殿下,在自家表弟面前,號啕大哭。

  「我如何能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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