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夕禾袖中揮出一枚儲物指環,扣在方桌上。
她面容如清光,端坐這卜師面前,似有明煦縈繞身側,可觀其體蘊仙靈,唇齒紅白,旁的多數城民皆心道此女絕非凡俗。
縱有城中世家扼腕被此女搶先,心生憤懣,可觀其風姿,便可推知身後十有八九有不小依仗,一時之間,哪敢輕易招惹。
若為家族引來塌天大禍,那才得不償失,只得駐足觀望,面色沉沉。
此刻這老者微抬首,雙眼似死海沉沉,無一點光亮,卻唇角勾起幾分笑意來。
「貴客臨到,豈有不算之理。」
禿頂老頭右手抬起揮袖,便一縷清風拂過,與裴夕禾右指相接觸的指環瞬間消失無蹤,叫她心底暗道這老頭好本事。
縱種魔念力時刻相籠,她都不曾察覺到半分法力或是念力的波顫。
而後卻突見這老者的兩眉間散出灰白之光,裴夕禾頓感天地氣機變化,冥冥間,她竟有一股被窺穿之感!
欺天符本為二品,尋常天尊皆可瞞過,此刻裴夕禾卻感覺此等之力下,形同虛設,而先前曾庇佑於她的墨黑棋子,也寂于丹田之中,不見半分的動靜。
她金瞳閃爍不明,心中一時也生出一二猶豫。
這瞎眼半仙,只怕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而且甘願冒著被命格反噬的代價,強窺她的天命走絡?
但裴夕禾思緒迴轉,頓而心神安定。
這所謂的「半仙」,此次十有八九便是為她而來,雖此前從不相識,亦不知底細,裴夕禾卻敏銳覺察所行非惡。
以其如此不經意間展露的手段境界,自己這等天仙絕非敵手,且先續看此人究竟能瞧出什麼來。
禿頭老者眉心爍爍,緩緩凝出一枚目瞳來。
淡白螢光縈繞於兩人身周,叫旁的人,包括姜明珠和赫連九城在內,都似眼前籠上了一層白霧,再看不清內里真貌。
赫連九城心頭微沉,悄然間已同神狐妖丹心神相連,以備不測。
而白霧所籠之中,裴夕禾抬目對望,見老者雙眸黯淡,唯眉心第三目燦如明辰,叫他平添神聖與縹緲之意。
那灰白的第三目,中有奇妙道紋,正是八卦之圖。
「天問?」
裴夕禾金瞳灼灼,散落如火如光的靈輝,心中反倒更是一定,她如今為大乾太學學士,若眼前此人當真是安虛福地的天問一脈,和當初的那薛璽同宗同源,便也得顧慮再三。
畢竟那太學山長燕七絕已到此地,她可絕非是任人扇巴掌的人物,瞧此前應對那順緣天尊便可明了。
這禿頂老者緩緩開口道。
「小姑娘想算些什麼?」
裴夕禾不躲不避,正對那一枚玄妙至極的八卦瞳,笑道:「勞煩卜師算上一算。」
「我,和她。」
老者笑意吟吟,應了一聲。
「好!」
言語落定,白霧內風起雲湧,兩人屹然不動,唯有衣袖翩飛,老頭眉心閃爍,飛躍出八股靈光,縈繞裴夕禾身軀上下跳躍。
她閉上眸子,絳宮中元神發光,叫此人輕易窺不得她跟腳底細。
而老者轉瞬間雙目淌血,眉心第三目中八卦之印已化作靈光而出,空白一片,此刻竟轉染血色,正是命格反噬。
九九之數,本便登峰造極。
不過兩三息,八縷卦象靈光便自裴夕禾身上躍回老者掌心,被他一手握住,凝搓成團,化成了個繡紋錦囊。
他第三眸消散無蹤,只在眉心留下一點血痕。
老頭右手擦去血跡,轉頭便在身上一抹,倒顯得有些邋遢。
他嘿嘿笑起來,似此番反噬無傷大雅。
「小姑娘,需知前路,本便是自己走出來的。」
「你就是你,她就是她。」
禿頂老頭兩鬢本還有些毛髮,此刻紛紛滑落,叫他面色轉為悲痛,頭禿之處,似乎越發光潔。
他嘖嘖兩聲,連聲嘆惋,而後將這錦囊朝裴夕禾一拋。
「此錦囊中妙言,需得姑娘尋得你的大道契機之時,方可打開,除此之外,絕不可。」
他明明目盲,卻抬頭看天,面上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啊。」
「祂,無處不在。」
裴夕禾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了那錦囊,白霧隨即散開。
周遭人急忙看去,便只見那金裳女子金眸低垂,手握一錦囊,而那先前突然出現的禿頂老者,和他所攜的方桌白帆,盡數消失不見。
裴夕禾反手將此錦囊收入陰殿中去,心緒幾番起伏,正在反覆斟酌此人言下之意。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此番話語她在天虛神州便已聽過,正是值得那赤眸存在,亦是邪種源頭,莫非此番指的又是此神秘存在?
但裴夕禾心頭卻生出幾分微妙,只怕不是。她早已在先前神州天崩之時知曉此物存在,如今又何必言中藏意?
姜明珠兩步上前,到裴夕禾的身邊,心道此番出遊也該到尾聲,當歸州牧府邸,藉此擋下有心人的探索窺視。
赫連九城躍上她左肩,身後金毛大尾晃蕩,扭頭看向她問道:「占卜什麼了?」
裴夕禾聽到問訊,自沉思中回神,正欲說些什麼,卻感一股異樣縈繞心間。
她絳宮中的元神小人,突而自眉心逸散瑩白氣霧來,正是混元氣。
裴夕禾並未催發,此物卻掙脫魂魄,自發呈現,能引起這樣的異樣,緣由她自然心知肚明。
看來這老者還真是專程為她而來,前後時間卡得恰到好處,如能再見,倒要道上一聲多謝。
天問一脈?倒真有意思。
裴夕禾長出了口氣,神色反倒是鬆動下來,柔和不少,似晴陽遇初雪,悉悉索索,盡數消融。
她扭頭朝著姜明珠和赫連九城言語道:「我要去見一個人,你們就先回州牧府吧。」
「何人?」
狐狸急忙追問,傳音於她,若來者不善,可借神狐秘術脫困。
裴夕禾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回道:「終究避不開的。」
她抬頭看天,緩緩言說道:「來了。」
一股神秘之力驟降,強行將她掠去。
赫連九城正欲直追,卻被姜明珠喝住。
她琥珀般的瞳孔清澈中閃爍幽光,言道:「信她吧。」
……
待得被那力量攜到一處神秘之地,裴夕禾舉目看去,四方世界,壁壘分明,當是修士以術法手段開闢。
青玉短笛懸浮於半空,光暈流轉,青光大盛,凝出一女子翩然身形來。
裴夕禾抬眼看去,反倒揚起唇角,不見分毫怨懟與厭惡。
「你好卑劣啊。」
太上無箏亦不曾有半分神色波瀾,笑意如春光,回道。
「你不便是我?」
「你我置換,選擇可會相異?」
裴夕禾搖頭道:「自然不會。」
「我們都一樣卑劣。」
哈哈,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寫到這個場景的時候,說「你好卑劣啊」的時候,我突然腦海里就想起了洪世賢說那句「你好騷啊」的畫面,突然就覺得好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