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秦寔的猶豫

  第449章 秦寔的猶豫

  當晚,秦寔輾轉反側,徹夜思考著這個重大的問題。

  即是否要引發『暴亂』,帶領隸墾卒逃往沙河南岸,逃至他長沙義師的軍中。

  這件事,他暫時無法與賈庶、徐慎、許馬三人商議,因為這三人目前都在北汝河南側的『北屯』那邊補種,畢竟北屯那邊的軍屯田動工最晚,至今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當然,事實上他沒想過與賈庶、徐慎、許馬三人商議,因為在他看來,賈庶已漸漸被鞠昇、曹戊二人說服,而徐慎、許馬二人的態度也逐漸變得曖昧起來,這三人仿佛已適應了被昆陽所奴役的局面,倘若將彭復等人正在密謀的『暴亂』之事告知賈庶幾人,秦寔也不敢保證賈庶幾人是否會將此事告知昆陽。

  自從他萬餘隸墾卒出現了第一名『告密者』之後,內部的團結就已經被逐漸瓦解了,昆陽人所實行的『連坐』之策,迫使眾多隸墾卒為了不被牽連而甘心作為昆陽的眼線,助昆陽人的『監工』,暗中監視著自己同澤。

  長此以往,秦寔毫不懷疑他們將漸漸適應被昆陽人所奴役,失去作為『長沙義師軍卒』的一切自尊與榮耀。

  好在這個時候,局面出現了變化,他長沙義師的渠帥關朔,再次率領著數萬大軍抵達了沙河南岸,這件事大大鼓舞了彭復等人,助漲了他們企圖『脫離昆陽掌控』的信心。

  然而,真的是這樣麼?

  他長沙義師的大軍抵達,真能使他們擺脫被昆陽奴役的命運麼?

  說實話,秦寔並不看好。

  事實上,『義師大軍抵達』的消息,他在兩日前就知道了,甚至於,偷偷傳遞消息給他的隸墾卒,還告訴了他最先抵達沙河南岸的兩支軍隊的所屬,即劉德、黃康兩位大將。

  當時他秦寔心中也很振奮,或認為他們可以擺脫身為奴役的身份,重新回到義師的隊伍中。

  然而,整整兩天,劉德、黃康二將麾下的軍卒,都沒有跨過沙河,進入昆陽地界。

  秦寔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很不對勁。

  沙河沿岸,有昆陽的兩個軍屯田,一處是南屯,一處是河口屯——後者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南屯一帶他是清楚的,那邊是一望無際的新墾農田,除了當中有一條官道可以通往昆陽縣城以外,沒有任何防禦。

  換而言之,只要劉德、黃康二將希望,他二人手下的義師將士在短短一兩個時辰內就可以跨過河界,直到縣城。

  但是整整兩天,秦寔都沒有聽說類似的事情發生,劉德、黃康二人麾下的軍隊,仿佛止步於沙河。

  為什麼?

  難道是忌憚昆陽麼?

  秦寔頗有些懷疑。

  他是田緒麾下的曲將,嚴格來說並未參與去年的『昆陽之戰』,他只是在去年的『追擊戰』中被昆陽與葉縣的聯合軍隊擊潰了而已。

  但在被俘虜至昆陽之後,從鞠昇、曹戊二人奉勸他們的講述中,他或多或少也了解到了那場戰爭的慘烈,以及昆陽在那場戰爭中的不可思議表現。

  因此,今年他長沙義師的大軍再次回到這片土地,想要避免再次與昆陽為敵,這是完全說得通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他長沙義師大軍想要避免與昆陽再次為敵的情況下,似彭復等人想要製造暴亂,逃回軍中的行為,是否會得到他長沙義師大軍的支持呢?

  此刻駐紮在沙河南岸的長沙義師,是否會因為他們這群俘虜,而再次深深得罪昆陽呢?

  秦寔越想越不感覺樂觀。

  次日天明,在一干昆陽縣卒的催促與監視下,數以千計的隸墾卒從軍墾田的一件件大農舍里走出,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一部分人負責修繕田地,一部分人負責補種秧苗,還有一部分則負責整理田渠,將從西邊應山流淌下來的溪流引入他們墾田的田渠。

  作為這支隸墾軍的屯副,秦寔是稍稍可以偷懶的。

  他拄著鋤頭站在田地里,環視四周,思索著『暴動』的可行性。

  據他所知,他所在的祥屯一帶,有隸墾軍的隸卒約一千六百人左右,其中,每五人當中有一人是全副武裝、負責監視他們的縣卒,換而言之,即三百餘名昆陽縣卒,或者稱『青巾』。

  一千三百名左右只有鋤頭、鏟子的隸卒,能否對抗三百餘名昆陽青巾?

  倘若拋開其他因素,這當然是有勝算的,畢竟他們隸墾軍占據絕對的優勢。

  但問題是,並不是每一名隸墾卒都像彭復等人那樣想要製造暴動,事實上,就連他秦寔也在猶豫,畢竟昆陽人那『奴役五年』的條件並不算苛刻,再加上不剋扣伙食,也嚴令禁止昆陽卒肆意打罵他們,這使大部分的隸墾卒都願意聽命於昆陽,甚至對此向昆陽人出賣曾經的同澤。

  「鞠昇來了。」

  「鞠曲將來了。」

  「昆陽這邊不興稱呼曲將的,這邊稱呼『營帥』……」

  就在秦寔暗自思忖之際,他身邊不遠處或有幾名隸卒低聲議論起來。

  秦寔下意識轉頭,旋即便看到鞠昇正帶著一隊士卒站在田埂上,與負責祥屯這邊事務的昆陽縣軍曲侯賀豐談論著什麼。

  可能是注意到了秦寔的視線,鞠昇與賀豐又談聊了幾句,旋即便結束了對話,帶著那一隊士卒朝著秦寔走來。

  待走近後,鞠昇抱拳打了聲招呼:「秦屯副。」

  「……」

  秦寔上下打量了幾眼鞠昇身上乾淨的甲冑,又看了一眼自己沾著泥灰的衣褲,不知怎得自嘲笑了一下,旋即亦放開鋤頭朝鞠昇抱了抱拳:「鞠營帥。」

  「單獨聊幾句如何?就你我二人。」

  「……好。」

  在秦寔點頭答應之後,鞠昇揮揮手示意身後的士卒散開,旋即,他帶著秦寔在田埂上走著。

  待走遠了些後,鞠昇停下了腳步,轉頭對秦寔說道:「想必你也聽說了吧?關朔的大軍,已抵達沙河南岸……」

  「……」

  饒是秦寔也沒想到鞠昇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過了半晌才淡淡說道:「略有耳聞。」

  話音剛落,就聽鞠昇壓低聲音正色說道:「莫要輕舉妄動,這是我對你的奉勸。」

  秦寔聞言皺了皺眉:「什麼?」

  鞠昇也不解釋,自顧自說道:「秦寔,你手下的伯長將彭復等人暗中串聯隸卒,你真以為昆陽毫無所知麼?看在舊日那一絲絲的情分上,我告訴你罷,你等的企圖,負責監視你們的賀豐一清二楚。賀豐知道了,必然會稟告周首領……至於周首領為何至今沒有任何行動,任由你等私下串聯,我只能說,周首領肯定有萬般把握……」

  「哦?」秦寔眼眉一挑,試探道:「你知道了什麼?」

  「你不必試探我。」

  鞠昇輕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與曹戊,只是有些自己的猜測。」

  說罷,他話鋒一轉,忽然聊起了一樁完全不相干的事:「秦寔,你覺得這次諸路義師的起事,最終是否可以達成目的,推翻暴晉呢?」

  秦寔愣了愣,表情古怪說道:「合適麼?你這個已投晉國一方的降將,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我談論這種事?」

  聽到秦寔的話,鞠昇轉頭看向前者,糾正道:「鞠某投奔的是昆陽,投奔的是周首領。」

  秦寔微微一愣,旋即故意說道:「有什麼區別?」

  看得出來,鞠昇不願解釋什麼,淡淡說道:「先回答我的疑問吧。」

  聽到這話,秦寔皺著眉頭仔細思忖起來。

  然而就在他思忖之際,鞠昇卻搖頭道:「我卻不看好。……各路義師看似兵強馬壯,但實則是一盤散沙,這是其一;其二,義師太過於低估晉國的底蘊,我曾經以為義師不可戰勝,但事實證明,即便是一個小縣,也足以令義師折戟沉沙;其三……」

  他轉頭看向秦寔,神色複雜地說道:「義師,當真是正義、仁義之師麼?」

  秦寔微微色變,喝止道:「夠了!」

  鞠昇也不動怒,搖搖頭說道:「如今在我看來,義師,亦不過一支普通的軍隊罷了,不出數日,你我或許就能看到這個謊言被戳破,我只希望,你莫要被牽扯其中。你我,可以做得更多。」

  『……做得更多?』

  秦寔狐疑地看向鞠昇,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正當他想要詢問之際,卻見鞠昇已轉身走開了,背朝著他擺了擺手。

  『……』

  目不轉睛地看著鞠昇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秦寔,臉上的神色不停地變幻。

  黃昏時,祥屯敲響了代表放糧的鐘聲。

  同時,還有昆陽卒站在田埂上敲著銅鉦大喊:「開飯了,開飯了。」

  辛苦勞作了一日的隸卒們,在聽到鐘聲與呼喊後,精神大振,他們立刻收拾好農具,來到屯內那一排排糧倉與農舍的位置,在放糧點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著領當晚的晚飯。

  期間,亦不乏有隸卒興致勃勃地猜測今晚的『澆汁』,臉上露出幾許期待。

  「……」

  看到那些隸卒臉上的笑容與期待之色,秦寔忽然有些動搖。

  今日鞠昇的暗示,讓秦寔想到了一個猜測。

  一個在他看來,或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