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清淨觀
楚珺靜靜地看著顧濯,說道:「你為何覺得我會搭理你?」
顧濯說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搭理我。」
楚珺神情微冷說道:「那你還……」
話仍未說完,她的眼神已然驟變,瞬間不復平靜。
在她的道心感知當中,有數不清的無形細線自天地萬物延伸出來,悄無聲息地搭在她的身與神魂,讓她與這世間的聯繫如青萍浮於水面之上。
其中風光就此盡數映入顧濯眼裡。
為他所見。
這毫無疑問是道門最為神妙的道法之一,非參悟大妙境之修行者所不能為。
如果不是她有觀主留下的清淨意護心,根本就不可能察覺發現那些無形無質的因果細線,更不要說是提防。
楚珺面無表情說道:「你這是否有些冒犯了?」
她沒有試圖飄然而退,抽身離開大黑傘的籠罩,又或是倏然起掌出劍,因為三生塔就在那裡。
「是挺冒犯的。」
顧濯很是坦然地承認錯誤,神情猶自平靜,轉而說道:「回去後替我轉告一句觀主,我覺得這事有必要三思而後行,不宜輕舉妄動。」
楚珺蹙起眉頭。
斗笠遮得住面容,遮不住的是年歲。
她很確定對方不會比自己年長上太多,何以這般理直氣壯地老氣橫秋?
顧濯看著楚珺,想了想,最後再補了一句話。
「就算真的要動,那也該是我來動。」
說完這句話,他把那把大黑傘留了下來,身影消失在狂風暴雨中。
楚珺站在原地握著傘柄,看著顧濯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眸里的情緒複雜至難以言喻。
不知道過了多久,暴風停而驟雨歇,密雲散而天放晴。
陽光重臨大地,世界不再漆黑。
流水的聲音卻未斷絕。
當楚珺意識到這一點後,下意識抬起手中的大黑傘,讓目光得以遙遠。
於是。
數百上千道粗細不一的瀑布映入她的眼中。
那是殘存的雨水依循著地勢高低而沒入裂縫中所形成的景觀,散落在她目之所及的古戰場的每一處,畫面莫名壯美。
她低頭往下望去,只見雨水從淹沒自己的腳踝的高度不斷下降,不禁回憶起先前那仿若毀天滅地般的恐怖動靜,卻又覺得這畫面有種清新的生命綻放的獨特意味,有些失神。
「怎樣了?!」
自在道人著急的聲音自遠而近,只在轉眼間。
楚珺醒過神來,沉默片刻後說道:「我需要回去觀里一趟,拜見師父。」
自在道人愣了愣,但沒有問為什麼,點頭說道:「好。」
楚珺忽然問道:「三生塔到底有何妙用?」
自在道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禁絕諸般道法神通為前生,而來生則是顧名思義,推演未來事,於天機術算之上有無窮用處。」
楚珺蹙眉,說道:「那今生呢?」
自在道人搖了搖頭,語氣複雜說道:「沒有人知道,這本就是修行界最大的謎團之一,或許只有與盈虛前輩交過手的那位前司主才知道。」
……
……
時已入秋,夕陽歸山漸早。
當顧濯回到那座邊境重鎮時,天地已為昏黃所薰染,暮色深沉如血。
他與尋常旅客不見區別,走在滿是沙塵的街道上,但沒有往酒樓里去要上幾杯酒,而是去了一間醫館裡頭。
不是因為他受了傷,而是巡天司的聯絡據點就在這裡。
「大人。」
那執事連忙上前,把他迎進內室遞上兩條熱毛巾與熱茶,壓低聲音說道:「辛苦你了。」
顧濯心想的確是辛苦。
他接過熱毛巾,認真擦拭一遍臉頰後,再用另外一條敷在臉上,感受著灼熱帶來的愉快愜意。
半刻鐘後,他的聲音與熱霧共同浮起。
「準備筆墨。」
……
……
「大人……您真的確定嗎?」
執事的聲音正在不斷地發顫,目光艱難地從那幾張畫像上挪開,落在顧濯的身上,艱澀而緩慢地說道:「您真的沒有看錯?」
當他看到第一張畫像時,是果然如此的不屑與嘲弄,因為他一眼就認出那人是受北燕朝廷供奉的修行者,想著的是狗改不了吃屎,狼子野心不肯熄滅。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去落在最後兩張畫像上時,先前所有的情緒瞬間消失一空,剩下的唯有強烈的意外與震驚,以及不敢相信。
顧濯的聲音平靜響起:「這人是誰?」
意思十分清楚——沒有看錯。
執事聽懂了。
於是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就像是瞬間置身於冰天雪地當中,赤身裸體。
「您看到的這人是一位軍人,大秦的軍人。」
顧濯也懂了,安靜片刻後問道:「然後他還是一位將軍大人的心腹?」
執事低頭說道:「是的。」
顧濯問道:「那位將軍是大將軍?」
執事的頭埋得更低了,重複說道:「是的。」
顧濯沉默不語。
就像自在道人代表著清淨觀那樣,這位軍人代表的必然也不只是自己,而是他身後的那位大將軍。
大秦有很多位將軍,然而真正被稱作大將軍的卻只有三位,每一位都是從百年前那場大亂中廝殺崛起的絕代人物,有著極其崇高的地位。
哪怕近百年來天下承平,人間鮮有戰事發生,仍舊不減這三位大將軍的威勢。
當今修行界都認為大秦有四位羽化中人,分別是皇帝陛下與長公主殿下及前巡天司司主,與一位曾經因為某件舊事展露過羽化氣息的神秘人物。
有很多人推測過大秦的第四位羽化到底是誰,而這三位大將軍就是被懷疑的對象之一,可見其境界之深不可測。
即便未曾踏入羽化,想來也與之相差不遠。
「真有意思……」
顧濯嘆了口氣,嘲弄說道:「連封侯的大將軍都摻和進這事裡頭,你說,要是我什麼都不知道跑去向那位大將軍求援,會不會當場就被亂槍加身致死?」
執事哪裡敢回答這句話,臉色苦得快要哭出來,頭都快要蹭到自己的腳尖了。
「行了,起來吧。」
顧濯的聲音復歸平靜:「這事不會有你的事。」
聽到這話,執事才是在心裡鬆了口氣,連忙退了出去。
房間一片安靜。
片刻後,關於畫像上每個人的卷宗都被送到顧濯身前,供他翻閱。
其中當然也包括那位姓王的大將軍。
……
……
同一個夜,清淨觀。
楚珺帶著滿身塵埃歸來,顧不得歇息上片刻,拜見觀主。
觀主的修行地位於山中最高處,與雲霧相擁為伴,繁星似是觸手可及,盡顯縹緲意。
楚珺躬身行禮,拜見頭髮早已花白的師尊,如實將顧濯的話重複了一遍。
聽完以後,觀主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知曉此事,再親身經歷此事?」
楚珺輕聲說道:「您想讓我明白清淨觀如今的處境有多麼的艱險。」
觀主說道:「這是其一。」
楚珺怔了怔,問道:「還有什麼?」
「我更想讓你知道的是這大秦盛世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美好無瑕,骨子裡頭早已在發爛發臭,如今只不過是被一件華美的衣裳給掩蓋下去罷了。」
觀主轉身望向她,眼神很是溫暖,說道:「那件華美的衣裳就是皇帝陛下本人。」
楚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觀主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與那荒人做這筆生意的另外那三方,其中一方極有可能就是大秦軍方里的某位大人物。」
楚珺聞言,神情更生複雜之色,說道:「您是想讓我丟掉那些無意義的美好印象。」
觀主溫聲說道:「以清淨心觀人間世事,不染紅塵,超然物外,這便是清淨觀修行宗旨之所在,我讓你去看這樁生意為的是你接下來的修行。」
楚珺沒有感動,與話中所言清淨心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一件事。
對於顧濯詢問的清淨觀是否與荒人勾結的問題,師尊一直在避而不答。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師尊,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楚珺抬頭望向觀主,認真問道:「荒人給出的那樣東西到底是什麼?」
觀主靜靜地看著楚珺,突然之間笑了起來,神情慈祥說道:「那是連我都要為之而詫異的一樣事物。」
話未止於此。
片刻沉默,他的笑容莫名消失不見,最後說道:「想來即便是道主復生,親眼目睹那樣東西也會忍不住挑起眉頭,心想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
……
無論暗流如何涌動,世間仍舊一片安好。
只要皇帝陛下未曾閉眼,這天下就亂不起來,因為如今再無道主這般人。
在看完那幾份卷宗後,顧濯離開那座邊城,開始前往荒原。
這一次他走的不快,有了閒看沿途美好風光的時間,不再匆匆。
與此同時,一封信也隨著他的離開而被送往神都,最終將會出現在余笙的手中,好讓她也跟著一起為這件破事而頭痛起來。
——那三位大將軍都曾是白南明的下屬。
某日,顧濯再至易水外。
易水往北就是邊關,亦是荒原。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他不再只是遠遠看上一眼那片瓊樓玉宇,便轉身繞道而走,不願多走一步。
是的,顧濯準備去一趟易水。
還有一章。
這章本來想用皇帝的新衣做章節名的,但想了想東方玄幻用這個名字太奇怪,無奈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