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皆是孤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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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皆是孤身客

  「世間何夜無月?」

  顧濯平靜說道:「何夜無那夜之淒冷景致?」

  監正看著他。

  顧濯靜靜看著空闊的舊皇城,說道:「景色之意義,從來取決於觀景之人彼時之心情,你眼中的淒冷可以是旁人眼中的陰涼,旁人眼中的溫柔亦能是你眼中的譏笑。」

  「以景取意,取的往往是心中意。」

  他的聲音清淡如水:「而非天地意。」

  監正問道:「如何知曉天地意?」

  顧濯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向那雙未曾渾濁的眼睛,說道:「很簡單。」

  監正認真說道:「請講。」

  顧濯笑了起來,說道:「讓這世間萬物告訴你就好。」

  監正沉默片刻後,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然後也笑了起來,只不過笑容里多有嘲弄與自嘲之意。

  話至此處,那便已無話可說。

  他轉而問道:「你應該猜到我明日要做什麼吧?」

  顧濯說道:「那三件鎮物?」

  今夜出現在眾人眼中的是舊皇城大陣的真實面貌,但卻不是全部的面貌,還有藏在更深處的事物不曾落入官吏們的眼中。

  千年大陣,又怎是翻開幾塊青石磚剖開幾根頂樑柱就能看清真面目的?

  在那張繁亂到讓人心神生厭的圖紙上,清楚記載著皇城大陣有三件鎮物,如同三枚釘子深入陣法內部,起到鞏固穩定的決定性作用。

  據聞,如今神都有五大鎮物分別散落在城中各處,以此鎮壓滿城氣運。

  有資格知曉此事究竟的衙門和官員屈指可數,但欽天監想來是其中之一。

  「不錯。」

  監正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要旁觀修繕此陣的過程,那就別錯過這一幕,屆時我會親自動手修整那三件鎮物。」

  ……

  ……

  欽天監的衙門就在舊皇城內,監正自然不會把落腳地故意放遠,與顧濯並肩而行不過是為了送客。

  監正沒有回到房間裡,而是借著這淒冷月色為燈,孤身登上觀星台。

  他負手而立,站在觀星台的最邊緣處,前方就是如淵般的黑暗。

  月明星隱,今夜無星可觀,他觀的是人也是月。

  人是顧濯。

  月還是那月。

  監正越來越覺得巡天司那位司主說的有道理,像顧濯這樣的人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而那些地方又值得再三深思,其中有很多可以認真玩味的意思。

  只不過這其中的意思著實不好看清楚,今夜他婉轉問了一句,顧濯的回答無疑算得上是認真,並非胡言亂語,但他總覺得話里缺了些東西。

  就像今夜的月亮缺了半邊,剩下的半邊依舊足以照亮人間。

  監正默默思考著那些話。

  忽然之間,他抬頭望向那輪孤懸夜空的殘月,有種自己正在被注視著的微妙感覺,心生輕微不安。

  ……

  ……

  「我們果然沒判斷錯,這人果然是衝著你來的望京!」

  「但他好像……就是好奇?」

  「我也沒從這人身上感受到殺意什麼的,更像是你之前在長洲書院裡認識的那些老學究,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後抓著不放。」

  「對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顧濯聽著這些聲音,不時回應上幾句,都是贊同。

  事實上,他也沒有從監正的言語動作間感知到哪怕最輕微的殺意,有的只是好奇。

  但他不喜歡被人當成是秘密,又或者是什麼寶藏之類的東西,那真是想想都覺得麻煩。

  這般想著,顧濯轉身走進一家酒樓里,準備吃上一個夜宵。

  酒樓里客人稀少,本已準備打烊,歷經一天勞苦的小二們早已疲憊,但看到進來的是顧濯,仍舊綻放出了極大的熱情。

  少東家更是激動緊張尷尬皆有——去年春天的時候,他曾經收到慫恿向顧濯遞了一封戰書,最後得到了一個帶著羞辱意味的回應。

  ——我洞真了,你呢?

  當時的少東家憤怒生氣不已,以為自己將會記恨一輩子的顧濯,怎麼也沒想到今年的自己已經把那封回信給認真收藏起來,留作為傳家寶,待日後與子孫後人吹噓。

  短短一年,彷如數十秋。

  顧濯入座點單,嫻熟地回應了一遍這份熱情,然後得了清淨。

  就在這時候,夜色里飄來一道滿是好奇的聲音,詢問。

  「那接下來你怎麼做呢?」

  顧濯想了會兒,說道:「先吃吧。」

  ……

  ……

  粥正溫熱,糕點精美,肉脯更是散發著勾人的香味。

  林挽衣卻絲毫沒有舉箸而食的興致。

  她墨眉緊蹙,看著手中那封來自於顧濯的密信,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才算得上是妥當。

  信上寫著的自然是去年春天刺殺的真相。

  換做過去,林挽衣會毫不猶豫讓謝氏為此付出沉重代價,但現在的她卻猶豫了。

  不是因為信上寫了多餘的話,而是她和顧濯抱有相同的看法,不理解無憂山為何要這樣子辦事,繞上這麼一條遠路。

  更何況最關鍵的是,無憂山既然決定道歉,為此不惜壞了自己的規矩,那給出來的誠意為什麼是去年初春那場刺殺的買家?

  為什麼不是去年冬末那場刺殺的買家?

  一念及此,林挽衣有些無語顧濯,心想你當時就不能問上一句嗎?

  就算那金燦燦不願意回答,至少你也能知道無憂山心裡有鬼啊。

  少女嘆了口氣。

  其實她不是真的在責怪顧濯,沒覺得這事做的不好什麼的。

  她就是看著這信,無法不去想身在望京的那個人,情緒有些幽幽……罷了。

  冬末那場刺殺危險到極致是真正的命懸一線,要不是青霄月及時趕到,那她就真的死了。

  事實上,當她的眼睛為鮮血所模糊,無可奈何地閉上那一刻,很像是死亡的到來。

  後來她睜開雙眼,有很多人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對她噓寒問暖關心徹底,進行著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她卻始終見不到她最想要看到的那一張臉。

  這其實是她可以理解的事情,因為顧濯就算千里迢迢來見她一面,那也不過就是見上一面罷了,不會帶來任何影響和改變。

  她活著,那他就不用著急來了。

  她死了,那他更不必著急來了。

  都是很簡單的道理,是正確的選擇,沒有什麼不好懂的。

  林挽衣這般想著,告訴自己應該明白,但情緒還是低落。

  從冬末至今,她一直留在朝天劍闕上養傷,傷口卻始終在隱隱作痛。

  這沒完沒了的痛楚沒有為她帶來憤怒,反而讓她的思緒變得更加清楚,得以去思考那些過去曾困擾過她的問題。

  其中的一些問題她已得出答案,比如母女之間的關係該如何看待,比如自己的未來到底所在何處,再比如……現在這封信讓她做的抉擇。

  母女關係是真實存在的,但她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被喜歡的女兒,那便不需要還以敬愛。

  她的未來不在神都,不在望京,而在於大道之上。

  至於無憂山送來的這份誠意,她決定置若罔聞,因為復仇是她自己的事情,不必借旁人之手,哪怕那隻手是她的親生母親。

  更何況去年冬天,謝家當代最出色的謝應憐才被她廢了道心,淪落到那種境地當中,從這個角度來看,她怎麼不算是報了仇呢?

  思緒已然清楚,林挽衣忍受著傷口傳來的疼痛,提筆回信。

  待墨跡被風乾以後,她把信紙裝進信封里,也不著急讓人送信去望京,舉箸開始品嘗夜宵。

  一邊吃著,一邊想著最後一個問題。

  自己的喜歡是真的嗎?

  或許只是寂寞了太久後,恰好遇見了那麼一個人,便誤以為是喜歡?

  其實與喜歡無關,而是她受夠了在這人世間孤身獨行?

  真是惱人啊。

  林挽衣狠狠地咬了一口肉脯,墨眉緊緊蹙起,痛並快樂著。

  ……

  ……

  神都,御書房。

  關於裴今歌離開那座行宮的消息,被巡天司送到此間,為娘娘所過目。

  這位即將母儀天下的女人,在看完相關的情報後,沒有沉默太長的時間,便將其擱置在旁。

  陛下依舊不視政事,她的肩膀就始終沉重,哪怕五天之後就是她人生中最為隆重的日子,當下的她處境與過往還是沒有區別。

  然而今夜她的心卻有些微亂,沒有如往日那般沉浸各種事務當中,不知疲倦。

  她望向站在御書房內的心腹太監,說道:「慈航寺如何了?」

  曹公公連忙站出來,低聲說道:「沉默得很,不見任何動靜,似乎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了。」

  娘娘淡然說道:「連國師之位都不看一眼了嗎?」

  曹公公不敢接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資格。

  這是關乎到大秦乃至整個人間格局走向的大事。

  與之相比,林挽衣遭到的那場刺殺,可謂是不值一提。

  就在這時候,有人送來新的情報。

  娘娘翻閱。

  片刻後,她欲要閉上眼睛,最終卻只讓眼帘微垂。

  燈火映照著她艷麗無鑄的面容,其中似乎流露出了些許悲傷,卻又轉瞬即逝般不見,如同錯覺。

  這份情報只說了一件事情。

  ——渡海僧已然圓寂。

  娘娘沉默了會兒,把這份情報送入身旁的小銅爐中,靜靜看著灰燼的誕生。

  然後她繼續處理未完的事情,眼神平靜如前,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死的只是一個與她無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僅此而已。

  ……

  ……

  時間轉眼流逝,無非幾場春雨,朝陽來去。

  大秦境內都在認真地熱鬧著,所謂普天同慶莫過於此,去年冬天裡的陰霾就此消失無蹤,又或是被藏在人海中的最深處。

  望京卻成為了一個特例。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上至舊門閥的大人物們,下至市井之間的尋常百姓,都沒有對那位娘娘成為皇后這件事表現出太大的興趣,鮮少有人為此談論。

  對他們來說,這件事甚至是不如王默被顧濯擊敗。

  有很多人為此感到可惜,想著要不是皇帝陛下的婚事太過喧鬧,這風頭著實搶不過去,那定是要把顧濯戰勝王默的事實傳遍天下,為世人所知曉的。

  這種與眾不同的情緒,或者說是關注重點,無疑讓顧濯的身上背負起更加濃重的舊時代色彩。

  近些天來,舊皇城裡對大陣進行改造的工事不曾停歇。

  監正親自動手,顧濯旁觀到底。

  官吏們忙碌個不停。

  宋景綸作為監正的徒弟,無法像顧濯一樣超然,經常讓自己鑽入磚瓦地縫當中,忙碌到整個人灰頭土臉。

  等到日落歇息之時,又因為自小生長在神都裡頭,發自內心地無法接受望京在大事上面的冷淡風氣,縱是喝酒也來的不盡興,心中鬱悶愈發難解。

  唯一讓他稍微不那麼苦悶的是,大陣的修繕很快就能結束,應該就在娘娘被冊立為後的前一天。

  而且監正似乎很滿意他的勤奮與認真,最近這幾天對他的修行多有指點,讓他的境界有著相當明顯的進展,這無疑也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宋景綸隱隱覺得監正準備傳授他那本以因果為線的神通。

  儘管他不敢太過相信,害怕期望落空成失望,但內心也難免雀躍。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在走。

  求知也留在瞭望京城。

  這位無憂山的後起之秀沒有從金燦燦的手中得到新的任務,便終日遊蕩在城裡的大街小巷,優哉游哉地吃吃喝喝,日子過得好不瀟灑。

  至於金燦燦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麼,每一天都在早出晚歸,偶爾求知樂呵呵地喝完酒回來,只見那張胖臉上倦容難掩。

  這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故事在發生著,然而人所能目睹的世界唯有眼前的方寸之地,無暇遠望。

  這或許是生而為人最為遺憾的事情。

  ……

  ……

  監正抵達望京的第六天。

  娘娘被冊立為後的前一天。

  舊皇宮裡的大陣修繕工事即將完成。

  也許是臨近離別的緣故,在傍晚十分到來前,望京迎來了一場春雨。

  雨勢不大,淅淅瀝瀝。

  青苔因此更綠,風鈴咚咚作響。

  飛檐下垂著的雨鏈把水束成一條,遠看如劍。

  顧濯站在一幢高樓上,與監正並肩而立,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望京城外。

  裴今歌帶著斗笠,與尋常百姓一般排著隊,等待進城,很不起眼。

  白天有事,今天摸了,應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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