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誤了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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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誤了餘生

  余笙斂去思緒,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頭,輕聲問道:「叫什麼名字?」

  顧濯怔了怔,問道:「嗯?」

  余笙的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聽著這一聲嗯,唇角微翹而笑,給了一句她覺得有意思的解釋。

  「不是你和林挽衣以後那個孩子的名字。」

  顧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根本不想說話。

  余笙有些意外,說道:「這句話沒意思嗎?」

  顧濯不願理會這份閒情逸緻,想了想,問道:「你指的是功法?」

  「嗯。」

  余笙看著他說道:「你現在的功法已經不能算是星霜劫了。」

  聽著這話,顧濯很認真地想了一遍,最終搖了搖頭。

  「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像昨天你對道休說的那句話,在可以看到的未來當中,我不認為有人能修成我的這門功法,那又何必耗費心思給它起一個名字。」

  他感慨說道:「像起名這種事情……想要想到一個好聽又貼切的名字,真的很不容易。」

  余笙對此深以為然。

  窗外夜色漸深,滿天星辰都已不見,雪風淒冷。

  鐵壺裡的水終於被燒開了,沸水與茶葉相遇,在杯中飄起淡霧與香。

  昏黃燈光的映照之下,這一幕畫面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就像余笙接下來話里的那仿佛春風般的溫和。

  「你的修行該怎麼辦?」

  尋常修行者看不出來,道休暫時看不清楚,但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可以確定顧濯的修行將會遇到一個極為麻煩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就像他所修行的功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今天顧濯自正午時分到暮色來臨,從未離開過那片石峰林里,與謝應憐戰,與天下諸宗年輕一輩天才人物戰,戰無不勝,敗無可敗。

  這一切風光源自於他不曾有過片刻衰弱的強大。

  仿佛顧濯的時間就被停留在最初之時,最為巔峰的那一刻。

  換個角度看,他的境界是否也會被停留在那一刻呢?

  從洞真到歸一的途中有兩個階段,即養神與承意。

  養神指的是以自身修行的功法,讓神魂迎來彷如新生的蛻變。

  承意這個階段顧名思義,便是讓修行者以神魂游四野,尋天地之意而承。

  對絕大多數修行者,承意境界的重點是在『尋』這個字上面,比如陳遲這般劍修求的就是徘徊在天地間的某一縷鋒芒,以此來不斷淬鍊自身,但求在大道之上更進一步。

  承意境界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離不開時間的磋磨。

  余笙為顧濯考慮的那個問題當然不是時間,而是『磋磨』,她認為他當下的情況會在這一步上走的異常艱難,因為江山易改而本性難移。

  一念及此,她忽然間想到大秦已有千年國祚,心情不禁有些微妙。

  顧濯明白余笙話中所指,平靜說道:「該找你幫忙的時候我不會客氣。」

  余笙說道:「你有多少信心?」

  顧濯想了想,說道:「如今世人常說我的一句話,我還算認同。」

  余笙挑眉問道:「什麼話?」

  「我在修行方面的天賦冠絕天下。」

  「為什麼不完全認同?」

  「之前與陳遲說過一遍,我認為以修行論,千年以來無能人及我。」

  顧濯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在闡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余笙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只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會因為這句話拾起片刻前的念想,進行新一輪的懷疑,因為懷疑從來都是永無止境的。

  顧濯又道:「不過這一次的問題確實比較麻煩,我需要更多的時間。」

  余笙斂去笑意,沒有因為這前後反覆而嘲笑。

  舉杯飲茶,心神隨之而靜。

  「在等你的時候,道休與我說了些別的話。」

  她的語氣變得更為隨意,因為與先前相比,這事她不怎麼在乎。

  顧濯說道:「請講。」

  余笙看著他說道:「秀湖已經死了,就死在昨天道休宣道之時,而秀湖的死與天命教那位新任教主有著直接的關係,你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殺人滅口。」

  顧濯沒有說話。

  片刻之前,他看著漂起熱霧的那杯茶覺得自己好了很多,不再滿身疲憊難堪。

  然而只是這一句話,便讓他再次累了起來。

  儘管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一切對他都是好消息。

  余笙繼續說道:「盈虛身死以後,天命教已經失去了撬動人間大勢的資格,但不代表他們徹底一無是處。」

  顧濯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想要提醒我什麼?」

  余笙神情淡然說道:「秀湖被殺人滅口,多少可以看出天命教這新教主的性情,酷烈殘忍無情,這一類的詞語都能往上套,也許不久之後還能再多出一個瘋狂。」

  顧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你覺得那新教主會試圖殺死我?」

  余笙平靜說道:「然後用你的血來祭奠盈虛道人。」

  顧濯無言以對,久違地生出反駁的衝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才能合適。

  畢竟在這種時候堅持反駁,不管怎麼看都是極沒有道理的事情。

  有笑聲落入他心中。

  那是此間的萬物都已忍不住了。

  余笙說了很長一段話。

  「道門以外,天下諸宗你在今天差不多得罪了個遍,我之所以要和你說這事,提醒你天命教並未死盡,很有可能對你出手,便是讓你儘可能避免陷入被圍殺的境地當中。」

  她看著顧濯的眼睛,認真說道:「因為在那時候你曾經得罪過的那些人將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全心全意地陪伴在你身旁,只求讓你死的安安穩穩。」

  有句話余笙不曾付諸於口——任你境界再如何高,當你讓整個世界都不高興的時候,那就註定你要死了。

  顧濯心想這話聽著怎麼怪怪的?

  下一刻,他才意識到不是怪在話里說了些什麼,而是余笙此時的語氣。

  不再是那種無所謂的溫和,與看輕天下一應事的超然淡漠,是連她本人都沒有發現的真正關切。

  這種關切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但不再讓人為之反感。

  因為其中充斥著的是……師姐對師弟的照看,師父對徒弟的關愛?

  大抵就是如此。

  顧濯有些不習慣,想了想,說道:「這些人當下無暇理會我,比起我,那位娘娘更值得他們擔心。」

  「也許。」

  余笙沒有否認。

  顧濯看著余笙,認真思考片刻過後,還是決定沉默。

  不久前道休說過的那些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那位娘娘有著完全屬於自己的想法,與皇帝陛下不同的想法。

  問題在於,他沒有必要道破這或許雙方都已心知肚明的真相,讓事情被迫擺到檯面上去。

  原因很純粹。

  在他與天下宗門已有隔閡的現在,唯有大秦仍舊堅定站在他這一邊,而這種堅定來自於余笙與裴今歌,同樣也來自於那位娘娘,那他為什麼要讓大秦亂起來?

  這著實毫無道理可言。

  想到這裡,顧濯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的靠山都是女的?

  更奇怪的是,他當下的立場與上輩子徹底調轉,截然不同。

  最荒唐的是,他與他當下的立場其實有著不可緩解的矛盾。

  這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這他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難不成這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顧濯在心裡嘆了口氣,心想這時候是不是該苦澀一笑,對影自憐?

  余笙不在意他想些什麼,看了一眼窗外夜色,說道:「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

  說完這句話,她起身往外走去,腳步輕快。

  走到一半的時候,她想起一件事情,隨意問道:「接下來的辯難和解經你還要參加嗎?」

  顧濯搖頭說道:「不了。」

  余笙說道:「何時回去?」

  顧濯下意識嗯了一聲。

  然後他才感受到余笙的目光,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補了一句:「不是明天,在離開之前我想先見一個人。」

  余笙以為那人是林挽衣,心想難得見上一面,轉眼就又要分別,那的確應該要多待上幾天時間。

  這沒什麼不合理的。

  挺好的。

  就在這時候,顧濯的聲音響了起來,落入余笙耳中。

  「我現在忽然覺得有必要給這門功法起一個名字。」

  「嗯?」

  「我的意思是,等我想到名字的那天,你會是第一個知道它的人。」

  「好。」

  ……

  ……

  事情尚未真正了卻,如何轉身就走?

  天命教迎來一位新的教主,這件事已經被各大宗門的強者所知曉,相信隨著秀湖真人的死亡被揭開後,相關的傳言將會愈演愈烈,直至為世人所耳熟。

  人世間將會多出一位神秘無比的魔教教主。

  這是顧濯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裴今歌如此想著,唇角泛起一抹不知是自嘲還是嘲弄的笑容,心想自己可真不是一個能讓人喜歡的人。

  就在不遠之外,天命教的三位長老看著她的笑容,心中很難不為之生寒。

  這場談話不在崖邊,不在梅邊,而是在如海般的松林里。

  寒冬深夜,星光穿不過茂密的枝葉。

  此間唯有黑暗與死寂。

  像這樣的地方,不僅適合談話,更適合殺人。

  事實上,天命教的三位長老來到這片松林之前並非沒有過這樣的擔憂,只不過他們的感性最終還是被理性戰勝了。

  要是連他們都死了,那天命教不也就亡了嗎?

  教主沒道理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胡思亂想沒有任何意義。」

  裴今歌輕聲說著,斂去識海中的紛亂思緒,神情淡漠:「秀湖的死是他自己的選擇,」

  長逾道人沉聲喝道:「但這是你給他的選擇!」

  裴今歌說道:「因此我很感激秀湖在生的誘惑前願意去死。」

  話至末端,她微笑著嘆息了一聲,似是感慨,又或緬懷。

  在世人眼中已是魔頭的三人,此刻看著裴今歌,心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教主到底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一尊大魔頭?

  「不要讓目光停留在過去。」

  裴今歌笑意不減,負手而立,說道:「你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做。」

  長逾道人神情凝重問道:「什麼事?」

  裴今歌說道:「去殺人。」

  此言一出,隋錢穀和安寧道姑神情驟變,臉色倏然蒼白,顯然是想到了同一個名字——顧濯。

  裴今歌猜到了他們的想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她沒有笑出來。

  「李若雲。」

  「……就這麼一個洞真境也值得我們出手?」

  「難道值得我出手?」

  「絕無此意。」

  三位長老面對這一聲反問,毫不猶豫地直接道歉,異口同聲至極,當然是因為內心的恐懼。

  裴今歌看著三人,微微一笑,溫柔說道:「放心吧,接下來我有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需要處理,短時間內你們是看不到我了。」

  三人里沒有誰因為這句話而鬆一口氣,因為都不是白痴。

  裴今歌懶得與這三人廢話,轉過身,往外走去。

  「李若雲必須要死。」

  她隨意吩咐道:「還有李家此次前往慈航寺的那些人都不要活了。」

  隋錢穀神色微變,委婉說道:「一個李若雲還好,但您要是把人都殺了,恐怕會帶來……不太好的影響。」

  李家在南齊的影響力幾乎深入到每一個方面,與齊國皇室相比亦是不逞多讓,被認為是南齊僅剩的脊樑。

  近些年來,因為天命教前任教主的緣故,李家不得不接受天命教在南齊生根發芽的事實。

  但如今那位老人已經死了,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其中最明顯的變化就在於秀湖真人被李家軟禁這件事情上。

  裴今歌頭也不回問道:「什麼不好的影響?」

  隋錢穀認真說道:「這很有可能被李家認為是開戰。」

  裴今歌說道:「那又如何?」

  安寧道姑搖了搖頭,說道:「如今教中正值新老交替之際,理應休養生息,而非四處樹敵。」

  裴今歌突然間停下腳步。

  看著這一幕畫面,此時的三人神情意外堅定,與先前的謹小慎微區別明顯,看上去不再是那種唯唯諾諾如家犬般的走狗,有了些許魔道強者的風範。

  她轉身望向朝著那三人溫柔一笑,說道:「那我給你們另外一個選擇,去殺顧濯,如何?」

  此言一出,先前一切堅持便如笑話,瞬間消失無蹤。

  以長逾道人為首的三位長老,毫不猶豫地放棄先前的堅持,誠懇承諾不會放過李家此行的任何一個人。

  裴今歌心想這可真是無趣。

  然後,她再想到當下正在做的事情,從秀湖處得到的那條線索,很懷疑決意追尋真相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瘋了。

  明明那隻鬼的事往上呈到陛下面前就好了,不必承擔如此沉重的風險。

  明明盈虛的想法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何非要去親自確定虛假?

  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都是顧濯的問題。

  裴今歌心想。

  若是自己因此而死,那這是否也算是一種誤了終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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