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第二尊烈陽

  叫爺爺。

  聽著粗鄙的一句話。

  街上的頑童之間經常會如此調侃,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此時此刻,雲缺最後道出的三個字,卻代表著世間武夫的傲然之氣!

  朱麼曾經嘲諷,如果雲缺能打中他一拳,就管雲缺叫爺爺。

  在三品強者面前,六品武夫何其渺小,不值一提,如蚍蜉撼樹。

  可現在,雲缺居然做到了!

  以六品之身,打中了三品歸真一拳!

  小小的螞蟻,雖然沒能撼動大樹,卻爬到了樹上,用盡全部生命啃下一片樹葉,然後隨著落葉飄零而下,即便摔得粉身碎骨,誰又能說這隻螞蟻,沒有撼動大樹呢。

  此時擂台上的雲缺,在人們眼裡就是那隻隨著落葉墜落的小小螞蟻。

  儘管渺小,卻有著一身的不屈之意!

  那是毫無半點雜質的戰意,純粹得堪稱無暇!

  擂台四周的無數少年之心,此刻被盡數點燃。

  鴻影沙啞著振臂大吼:

  「叫爺爺!!你他娘的叫爺爺!」

  白譽淚流滿面的吼道:

  「打到了!叫爺爺!」

  身為唐太子,白譽徹底丟掉了矜持與皇族氣質,大吼著粗俗的言辭。

  商福激動的大喊道:

  「賭輸的是孫子!叫爺爺!!」

  連段無病這位儒武雙修,文采斐然之人都起身大喝:

  「叫爺爺!」

  大皇子贏財與三皇子贏人志更是齊齊大吼:

  「叫爺爺!」

  擂台四周,喝聲震天。

  「叫爺爺!!」

  「叫爺爺!!」

  「叫爺爺!!」

  一聲高過一聲的大吼,是少年們壓制了多時的氣悶,更是一聲聲的戰鼓,替死去的戰士在悲鳴。

  人們都能看得出來,雲缺在打出最後一拳的同時,生機盡散。

  柳真真淚眼朦朧,心如死灰。

  立於半空的左蘭山,目光複雜,一語不發。

  擂台上的朱麼,眼皮在亂跳,表情在猙獰,非但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反而氣得咬牙切齒,好像輸的不是雲缺而是他。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雲缺一點都聽不到了。

  他仍舊在悶頭登山。

  只是周圍的雲霧愈發濃郁,已經看不清腳下的山路,仿佛走在雲端。

  雲缺並不在乎,一步也不停,認準了一個方向,執著的奮力攀登。

  這一路到底會走到何處,雲缺不得而知。

  但他只知道一點,

  唯有走下去,才有抵達終點的機會。

  停下來,便萬事皆休。

  漸漸的,四周雲霧裡出現了不同的風景。

  雲缺走到一顆陰涼的老樹下,變成了小小的娃娃,歡快的圍著老樹奔跑,樹旁坐著溫柔的母親,一邊拍手,一邊唱著童年的歌謠。

  不遠處的屋檐下,父親的身影正在溫和輕笑。

  真好啊……

  雲缺享受著這份難得的童年時光,想要將全部愛意都留在樹下,留在父母身邊,做一個有爹娘呵護的孩子。

  不知跑了多久,小小的娃娃停了下來,朝著母親與父親揮手告別,一步一回頭的獨自走遠。

  樹下的母親張開雙臂,戀戀不捨。

  雲缺遲疑了一下,堅定的大步而去。

  走出樹下的風景,雲缺來到了荒涼的青狐山,眼前是一間冷冰冰的木屋,上寬下窄,前高后低。

  嘎吱。

  雲缺推開木屋的門,習慣的來到桌旁,翻出兩枚蛇蛋生吞了下去,然後舒舒服服的躺在木床上,準備睡覺。

  太累了……

  不知斬了多久的妖,雲缺很想永遠住在這間只屬於自己的小屋裡,任憑窗外雷鳴不斷,狼嘯連連,我只管悶頭大睡,一睡不醒。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誰在門外,擾我清淨。

  雲缺翻了個身,本想繼續睡覺,但心裡的惦念始終無法消弭,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關在了門外。

  門外到底有什麼,難道比我睡覺還重要?

  跳下床,雲缺來到窗口,看了看窗外。

  除了風雨,看不到任何東西。

  可心神卻愈發不寧。

  猶豫了一下,雲缺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了木門。

  門外,是一張蒼白慌亂的俏臉。

  天地間的風雨忽然停息,狼嘯也隨之散去,雲缺終於看清了門外的女孩。

  哦,原來門外,是紅塵……

  雲缺笑了笑,拉起女孩的手,走出了木屋,走出了青狐山,繼續前行。

  風景再次變幻起來。

  雲缺走進一座死亡之城,滿地屍體,長街對面是一頭巨大的鹿妖,正踏動巨蹄,衝鋒而來。

  雲缺習慣的握緊右手。

  可是手裡沒有刀,只有空空的拳頭。

  面對恐怖的妖物,是戰?是逃?

  是繼續前進,還是就此折返?

  雲缺給出了唯一的答案,踏步而起,揮拳而戰!

  斬妖而已!

  不知惡戰了多久,雲缺終於打碎了鹿妖,走出這座死亡之城。

  緊接著,雲缺來到金鑾殿。

  威嚴的晉皇,正高高坐在龍椅之上,面色陰沉,殺氣騰騰,頭頂的兩根鹿角格外顯眼,卑躬屈膝的老太監站在皇帝旁邊,獰聲冷笑。

  握了握拳,雲缺依舊感受不到妖刀的存在。

  但他毫無懼意,大步走向龍椅,直至將皇帝與老太監全部打殺於皇宮之內,才走出了金鑾寶殿。

  踏出皇宮之後,雲缺發現自己站在了高高的觀星台上。

  對面,站著儒雅而陰險的監正。

  地面的青磚刻畫著一條條筆直的橫線與豎線,組成了一張巨大的棋盤。

  棋盤上遍布著泥潭與陷阱,

  有些一眼看不到底,有些冒著劇毒氣泡,有些遍布刀劍,有些堆滿毒蟲。

  雲缺猶豫了。

  這盤棋,太過兇險,自己能走到對面嗎?

  不如就此停步,遠離這場兇險,保全自身。

  在猶豫之際,雲缺看到了監正身旁隱約浮現出一個紫袍人,袖口繡著辰龍二字。

  雲缺憤怒起來,不在猶豫,大步走向棋盤對面,當踏出前行的一步之後,觀星台隨之碎裂成虛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遍布鮮血與屍體的廢墟。

  廢墟中心,立著一張龍椅。

  龍椅上,坐著血肉模糊的燕太子,正滿臉遺憾的望著雲缺。

  雲缺的腳步再次停下,目光中浮現出悲意,心頭也出現了迷茫。

  這條路,我走得對,還是錯……

  如果能回頭,會不會還選擇這條路呢……

  雲缺回頭看去。

  身後,是冰雪荒原,血海屍山,一眼望不到盡頭。

  有人族的屍體,有妖族的屍體,層層疊疊,白骨遍地。

  那是北域妖都。

  北伐之戰的悲壯景象。

  雲缺深吸一口氣,邁動腳步,繼續前行。

  在走過龍椅的時候,雲缺拍了拍燕太子的肩頭。

  廢墟上的龍椅與冰原上的屍骨,就此消散。

  雲缺繼續往前走著,

  爬上了一座山,看到山頂盛開的紅蓮,與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身影。

  七叔正抱著屍體無聲痛哭。

  雲缺站在那朵悽美的紅蓮旁邊,默立了很久很久,猶豫了很久很久。

  最後留下一聲輕嘆,越過了高山。

  高山之後,是高高的城牆。

  城牆上,盤坐著圓寂的老僧,城外,無邊無際的山嶽力士轟鳴而來。

  雲缺推開了高大的城門,毅然決然的走了出去。

  這一路,

  雲缺走過了禪杖寺,走過了雷音寺,走過了大唐皇城,走過了冒土國地底世界,走到了天龍城,走進了公主府,最後走到少年城。

  終於,雲缺來到巨大的擂台之下。

  擂台上沒有人,只有無窮無盡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宛如絕境。

  城裡空蕩蕩,

  雲缺仰起頭,望向高高的擂台。

  一道儒衫身影出現在雲缺身旁,是一位中年先生,頭戴儒冠,一身儒雅。

  「路,有很多條,這一條,是最難走的,也是登山的必經之路。」

  儒衫先生溫和的道。

  雲缺朝著四周看去。

  果然,四面八方都有路,有的路筆直,有的路蜿蜒,有的路是山間小徑,有的路崎嶇不平。

  而眼前的擂台,顯然是一處絕境,看不到任何大路的痕跡。

  雲缺抬手指了指擂台,道:

  「我選這條!因為我要登到山頂,看一看山頂的風景。」

  儒衫先生笑了起來,道:

  「山頂的風景未必如你所願,也許枯燥乏味,也許醜陋扭曲,不管山頂有什麼風景,你都想看麼,看到自己不喜歡的風景,你也許是後悔。」

  雲缺道:

  「不到山頂,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一輩子平淡無奇,那豈不是更加無聊,我來登山,是享受登山的過程,山頂的風景好不好看,又能如何,大不了我把難看的風景毀掉,改為自己喜歡的風景。」

  儒衫先生頷首笑道: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為世間之道理,己所不欲推倒重來,此為你一人之道理,倒也殊途同歸,天地中的路有很多,只選自己認可的路,自己期待的路,方可不留遺憾,既然你已決定,那便登山罷。」

  雲缺點頭稱好,邁步之前問道:

  「先生也在這座山的山頂嗎?」

  儒衫先生微笑著搖頭,道:

  「我在更高的山上。」

  雲缺躬身施學子禮,然後縱身躍起,一步,踏上了雷電交鳴的擂台!

  隨著雲缺落地的腳步,雷鳴驟然消失,黑雲朝著四周快速退散,連擂台也消失不見。

  雲缺所站的地方,已經是山頂。

  雲霧散去,雲缺終於看到了山頂的景致。

  遠處,

  是連綿起伏的高山,是奔流不息的長河,是一望無垠的大地,是萬鳥齊飛的壯闊。

  「山頂的景致,還不錯,我終於上來了!」

  雲缺的嘴角翹起一抹笑意。

  隨著他的低吼,整座高山盛開出無數金色的小花,巍峨的山體,變得金碧輝煌。

  少年城內,鴉雀無聲。

  人們呆愣愣的盯著擂台上的悲壯景象。

  不知何時,大雨停歇。

  烏雲開裂,現出天邊的夕陽。

  落日餘暉最先落在擂台,隨後以擂台為中心擴散開來,所有人的身上都仿佛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甲冑。

  整個少年城,在夕陽下變成了金色的孤城。

  殘陽如火,滿城金黃!

  在擂台之上,雲缺打在朱麼肩頭的指骨處,忽然有一道刺眼的金芒出現。

  那一點金芒壓過了夕陽,猶如在擂台上升起第二尊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