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南王這麼一說,雲缺提著的心,終於安穩了幾分。
最好讓牧忍去,反正大舅哥沒媳婦,實在不行讓私生子鴻影去,當幾年小和尚正好磨練一番蠻族的野氣。
晦心禪師笑道:
「巫族之劫,貧僧誤入因果,這場法事有些遲了,我的因果,我來承擔。今日之劫,是大晉的因果,也是王爺的因果,貧僧只有這一個要求,還望王爺能答應。」
晦心說得雲山霧罩,但眾人大致聽得出來,人家就要雲缺,別人不行。
大霧中轟鳴漸近,阜南王的眉峰越鎖越緊,沉聲道:
「雲缺剛剛大婚,不適合入佛門,此戰過後,本王隨大師遁入空門。」
眾人聽罷無不讚嘆,阜南王的擔當,不服不行。
寧可自己去出家,也不讓女婿當和尚。
雲缺很是感動。
反正老丈人有妻有妾,有兒有女,該享受的早享受過了,正好去佛門清淨地閉關衝擊三品,一舉雙得。
晦心聞言緩緩搖頭,笑道:
「若是當年,王爺想要皈依佛門,貧僧求之不得,但現在不行,王爺代表著大晉氣運,你遁入空門,大晉氣運將就此斷絕,況且雲缺比王爺更適合佛門,他與佛有緣,與貧僧有緣。」
雲缺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問道:
「先生此言差矣,我們只在學宮見過一面,談何有緣?」
晦心望向雲缺,微笑道:
「你剛才退的那一步,為慧緣,你的封號天王是佛門護法天神,為佛緣,之前在學宮相遇,你答應的收集法事器具,為善緣,平天王與佛門有三緣之功,是最具佛根之人。」
雲缺眼皮直跳,惱怒道:
「我覺得與佛門無緣,就算有緣,也是孽緣!」
晦心禪師始終面帶笑意,道:「孽緣,亦是緣。」
雲缺恨不得掐死眼前的胖和尚,氣得咬牙切齒。
我也沒得罪佛門啊,怎麼給我安上個三緣之功?昨天洞房意猶未盡,今晚還要接著睡呢,當了和尚算什麼事呀!
哪怕入道門,雲缺都不會如此抗拒,道家有道侶,能成親。
和尚是肯定不能娶媳婦的。
就算之前娶了,那也不能睡了。
阜南王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出言道:
「禪師此言,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眾人看得出阜南王不打算讓雲缺入佛門,大家都很理解,畢竟新姑爺去出家,這種事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晦心禪師微笑道:
「王爺無需多慮,佛門不渡無緣之人,也不會強迫有緣之人,只要雲缺幫忙送封信到大唐雷音寺,並在寺里當一天和尚即可,之後他是去是留,全由他自己做主。」
聞聽此言,阜南王立刻點頭道:
「可以,我答應了。」
雲缺張了張嘴,心說我沒答應呢!
一天和尚的期限,阜南王不會有半點猶豫,遠處大霧裡傳來的轟鳴已經很近了。
大晉有滅國之危,如果用一天和尚的代價換取晦心禪師出手,阜南王認為這筆買賣絕對划算。
雲缺沒吭聲。
這種生死關頭,用不著討價還價了。
得到阜南王的答覆後,晦心禪師哈哈一笑,盤坐在城頭,開始詠念經文。
聲音不大,低沉而有力,念的是往生咒。
隨著晦心禪師詠念的聲音,他周身浮現出金色光澤,那光澤緩緩擴散開來,先是籠罩城頭,而後籠罩整座八山城,不斷擴大。
金光如同朝陽一般,驅散了大霧。
大霧發出嗤嗤輕響,如同冰水遇到烈焰,逐漸消弭。
雲缺以妖力覆蓋雙眼,能看到大霧中不斷有亡魂在消散。
佛門秘法,效果確實驚人。
金光散開的距離越來越遠,不多時,城外數百丈的大霧消失,現出了一座座移動的高山。
山嶽力士從大霧中現身而出,依舊邁動著步伐,朝著八山城接近。
數量不知有多少,隱約能看到後方的大霧裡還有許多高大身影。
雲缺握緊了妖刀。
城牆上的眾人做出戰鬥準備。
晦心禪師的超度,雖然對亡魂有效,未必能阻擋山嶽力士。
雲缺死死盯著最接近城牆的一頭山嶽力士。
怪物頭頂,同樣站著一名黑袍巫族,容貌枯槁,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多大年紀。
此人指尖在不斷滴落血跡,沒入山嶽巨人頭頂。
大霧在退散。
越來越多的山嶽力士顯現出身影!
足有近千之數!
龐大的軀體頂端,都站著一名巫族,同樣枯槁瘦削,同樣雙手滴血。
阜南王此時目光中充滿忌憚之色。
其他人更是臉色蒼白,心神巨震。
成群的山嶽力士所帶來的壓迫感,即便阜南王這種四品巔峰也覺得心驚不已。
轟鳴中,猶如無數高山在碾壓而來。
如果擋不住,整個大晉將被踏為平地!
城牆下已經堆積起無數屍骨,山嶽力士只要踩上屍骨,即可一步登上城頭。
真要讓山嶽力士衝進八山城,鐵浮屠與禁軍無異於一群弱小的螞蟻,城裡的百姓會被踩成肉泥!
城頭上沒人開口。
唯有晦心禪師的詠經聲,伴著山嶽力士踩出的轟鳴迴蕩在天地之間。
當第一頭山嶽力士距離城牆不足百丈之際,晦心禪師的聲音忽然高昂起來。
金光之中,開始出現流轉的經文。
每個經文都有指甲蓋大小,密密麻麻鋪滿天空,仿佛將天地間串聯了起來,無比壯觀。
雲缺看得震撼不已。
晦心禪師不知有多高的修為,施展出的手段絕不在阜南王之下。
三品?
還是二品?
雲缺猜測著晦心禪師的修為,阜南王則沉浸在佛門之力的玄奧當中。
不止阜南王,
白厭,閆羅,李玄駒,牧忍等人此刻的神色全都變得十分安詳。
之前準備隨時惡戰的狀態消失不見,目光平和,神態輕鬆。
仿佛面對的不是毀天滅地的山嶽力士,而是一場溫和清風,不再有殺戮的暴躁,不再有陣前的雄風。
雲缺很快發現了眾人的不同。
因為旁邊的牧忍變得太鬆懈了,手裡的長刀沒握住,直接掉在地上。
雲缺暗暗心驚。
由於有妖魂存在,晦心禪師詠念的佛經很難對雲缺造成影響,但別人就不行了,單獨的神魂,會在佛經中感受到溫暖,心靈幾乎被洗滌了一遍。
僅僅身處佛經當中就變得如此模樣,對面的巫族更得挺不住才對。
望向城外,雲缺估計得果然沒錯。
山嶽力士頭頂的黑袍巫族,臉上出現痛苦之色,渾身顫抖。
在佛經籠罩之下,山嶽力士抬起的大腳變得艱難起來,好半晌才能邁出一步。
每一座山體之內,都有大量亡魂在冒出,而後紛紛在佛經的籠罩下消融。
佛經果然有效!
駕馭這麼多山嶽力士,代價絕對不小,以巫族之血加上大量亡魂才能做到。
只要超度了亡魂,再殺掉那些黑袍巫族,山嶽力士就會徹底停步,化作高山,再無威脅可言。
駕馭山嶽力士的巫族顯然不肯罷手,一名巫族悶哼一聲,直接切斷手指,鮮血連成一串滴落在山頂。
其他巫族紛紛效仿,切斷手指,加快血液滴落。
當巫族的神魔之血增加,山嶽力士幾乎停住的步伐,再次邁動開來,逐漸接近城牆。
由於失血速度加快,所有黑袍巫族的身體都在緩慢的乾癟。
這些巫族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祭品,驅使山嶽力士進攻。
城頭上,晦心禪師輕聲一嘆。
胖手一招,面前出現一部經書。
嘩啦啦!
書頁自行翻動,隨後飛出。
每一個山嶽力士,都被貼上了一片經書。
晦心禪師停止往生咒,轉換為地藏菩薩本願經。
高昂的詠經聲音,迴蕩在天地之間。
貼在山嶽力士身上的經文,隨即鋪上一層金光,印入山體。
經書一旦沒入山嶽力士的身軀,山頂的黑袍巫族立刻發出一聲慘叫,變得萎靡不振。
近千名巫族,在佛經聲中拼力抗衡。
很快,第一個巫族徹底乾癟,身體碎裂成一地齏粉。
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顯得無比刺耳,接連不斷。
這種滲人的響動,驚醒了阜南王與白厭等人。
人們驚詫不已,目睹著遠處山頂的黑袍人一個個碎裂,一個個身亡。
失去巫族的駕馭,山嶽力士徹底不動了,人形的身軀逐漸變化成高山,一座又一座,連綿不絕。
過了許久。
漫天大霧,終於盡數消散。
八山城外,多出上千座高山!
有的山體鬱鬱蔥蔥,遍布樹木,有的山體光禿禿,懸崖峭壁,景致各不相同。
若非親眼目睹,根本沒人能想像到,城外的連綿高山居然是一群能踏平一國之地的巨獸!
大霧散盡之際,佛經停了下來。
晦心禪師坐在城頭,身上再無金光,普普通通的一個胖和尚。
「幸虧有禪師出手……」
阜南王剛要拱手道謝,忽然目光一變。
以牧晨的高深修為,居然感受不到晦心禪師身上的任何氣息。
包括生機!
阜南王目光中泛起悲色。
晦心禪師了結了這段因果,卻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胖和尚眼中失去光澤,艱難的抬起手,朝著雲缺招了招。
雲缺也看出這位先生隕落在即,幾步來到近前。
晦心禪師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從信封看,有些年頭了,不知在身上帶了多久。
將信交給雲缺後,晦心禪師聲音虛弱的道:
「送去雷音寺之前,途中會經過禪杖寺,那是貧僧的故鄉,替我去看一眼故土可曾安好。」
雲缺接過信,鄭重的點了點頭。
晦心禪師神態祥和,望著雲缺微笑道: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妖邪無盡,魑魅叢生,你不在紅塵,誰在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