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間,是一名女學子,二十歲上下,臉上有一大塊暗紅的胎記,乍一看有點嚇人。
五官倒是端正,只是那塊胎記的存在,讓這名女學子的容貌與美麗根本不沾邊。
雲缺不認得對方,很陌生。
大半夜的在這裡算卦,還有這麼多學子圍觀,看來這人應該有點本事。
雲缺站在人群里看熱鬧。
女學子以九宮八卦,替一名女同窗占卜,聲音溫和的解讀道:
「山水蒙,中下卦,坎為水,形如山,山水有相逢,終究山水難相融,你這段感情註定難有善終,不如趁早解脫,另尋良人。」
求卦的女學子一聽,頓時眼圈發紅,抽泣道:
「我就知道會這樣,每次見他,他都心不在焉,對我經常敷衍,他的心根本沒放在我心上,算得真准,謝謝你,嗚嗚嗚……」
女學子哭著跑開。
人群立刻嘈雜起來,都想算一卦,甚至有人互相爭搶。
房石提議道:
「天這麼晚了,咱們這麼多人肯定算不完,大家都別爭,我提議收錢卜卦,五兩銀子一次,我先出五兩!」
說著房石直接拿錢。
錢不多,只用了五兩銀子就能排到前面,房石的買賣之道確實高明。
卜卦的女學子溫和一笑,搖搖頭道:
「我不缺錢,無需銀兩,師兄想要算什麼。」
人家不接,房石更樂了,連五兩銀子都省了,立刻道:
「財運!只算財運,其他的我不感興趣。」
女學子點點頭,讓房石選一個字,用來卜卦。
房石二話不說,直接選了『錢』字。
很快有了結果。
「水天需,中上卦,水在青天月在瓶,隆冬煙雨如珠簾,師兄的卦象是富貴之兆,不過近期卻有散財之嫌。」
房石一聽立刻瞪大了眼睛,道:
「煙雨如珠簾,必定散落滿地!算得真准啊!我剛虧了上萬兩銀子,真是神算!」
房石心服口服。
因為他的血滴子,雲缺根本沒給錢。
雲缺在人群里看完房石卜卦,沒了興趣。
算命先生,雲缺不僅接觸過很多,甚至和梅錢都當過,騙過幾個狗大戶。
這行當是有竅門兒的。
語術是其一,眼力是其二,察言觀色是算命之人必須具備的能耐,說話兩頭堵,怎麼算都不會錯。
不過那都是街頭的算命先生,賺不了幾個錢,雲缺和梅錢玩得比較高端。
先踩盤子,了解狗大戶的家裡都有什麼人,把底細徹底摸清,然後尋個由頭登門拜訪,隨便胡扯個災禍,對方基本乖乖給錢。
當然也有不信邪的,怎麼算都不信。
那也好辦,第二天弄點死貓死狗死耗子往對方家裡一扔,除非傻大膽,否則肯定回頭來求你。
賺了大把不義之財的人,其實最怕報應,雲缺與梅錢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沒少在那些狗大戶家裡撈錢。
行騙多年,雲缺與梅錢唯一失手的一次,是一家皮貨商。
店鋪極大,財源滾滾。
不僅販賣皮貨,暗地裡還給青樓供貨,專門在小村鎮買一些窮苦人家的女娃,說得挺好聽,是去城裡當丫鬟,衣食無憂,結果轉回頭就高價賣給了青樓。
做人牙子生意的,哪有善男信女,自然不信命。
後來雲缺和梅錢手段用盡,對方就是不信,把兩人罵了個狗血噴頭,攆出大門。
雲缺和梅錢也沒慣著對方,當晚黑布蒙面,把那家皮貨商洗劫一空,把人牙子綁起來暴打半宿,打得只剩半口氣,臨走放了把火,所有皮貨付之一炬。
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唄。
多簡單點事兒。
雲缺這邊轉身剛要走,忽然那算命的女學子開口道:
「今日最後一卦,送給轉身之人。」
雲缺已經邁步了,背對著女學子,聽到這話覺得好奇,下意識的又轉過身。
其他人全都正對著女學子,有人回頭四下張望,但沒人轉身。
轉身之人,只有雲缺一個。
房石興沖沖的道:
「雲師弟轉身了!來來來,算一卦,挺準的。」
雲缺看了眼那女學子,對方的表情始終溫和平靜。
故意的?
雲缺的眉峰動了動,一時拿不準對方是不是故意找自己算卦。
因為根本不認得。
女學子望著雲缺,平和的道:
「說一個字即可。」
雲缺想都沒想,直接道:「刀。」
「想算什麼呢。」女學子問道。
「算我還能活多久。」雲缺道。
女學子點點頭,開始認真的卜卦。
房石在旁邊直皺眉,小聲道:「刀這個字,不吉利呀雲師弟,再說算命哪有算陽壽的,算算運道,算算姻緣多好。」
雲缺笑了笑沒吱聲。
既然對方選了自己算卦,那就算個不可能有結果的。
命數,沒人能算得出來。
除非天道親自來算。
女學子低著頭,在八卦盤上算得很認真,雲缺發現對方抬手之際,手腕上有些新舊不一的傷痕,一條一條,猶如龜裂,觸目驚心。
這種傷勢,雲缺一眼便可斷定如何形成。
自殘。
很快,女學子卜卦結束,望著雲缺面帶微笑道:
「風水渙,下下卦,隔河望金,欲取則亡,你有血光之災,活不了太久。」
下下卦,是最兇險的卦象,圍觀學子聽得直抽冷氣。
學子們都在暗暗慶幸,幸虧自己不是下下卦,否則真假不說,今天晚上肯定睡不踏實。
雲缺笑了笑,道:
「借你吉言。」
說罷大步離去。
算卦這種東西,雲缺根本沒信過,不以為意。
由於看了會熱鬧,到飯堂的時候,已經關門了。
學宮飯堂提供宵夜,但午夜之前肯定會關門的。
既然飯堂關門,雲缺只好去街上吃。
要不然肚子抗議,睡不安穩。
今晚月明,滿天星辰。
找了個小酒館,要上五斤醬牛肉,兩盤熱菜,外加半盆米飯,雲缺吃了個溝滿壕平。
酒沒喝。
雲缺並不嗜酒。
人多的時候,熱熱鬧鬧喝幾杯,一個人吃宵夜就免了。
明天就是北域歷練,清晨出發,雲缺可不想在先生面前一身酒氣。
吃飽之後,已經是後半夜了,街上幾乎見不到人。
雲缺一邊走,一邊思索著北域之行要如何尋找父母的遺體,不多時轉進一條小巷。
空曠的巷子裡,幽深安靜。
旁邊的高牆上,蹲著一隻黑貓。
喵!!
看到雲缺這個路人,黑貓忽然炸起長毛,發出悽厲叫聲。
貓叫聲很尖銳,猶如被人踩中了尾巴。
雲缺想著心事,沒理睬野貓,結果剛走到牆下,那黑貓突然從牆頭撲了下來!
自從進階到六品宗師之後,雲缺的聽覺愈發靈敏,黑貓輕盈的身體所帶動的風聲,在他耳中清晰可辨。
無需用眼睛,雲缺以耳朵即可分辨黑貓的方位。
抬手一拳。
稍許氣機,便將黑貓打飛,撞在牆上成了肉餅。
停下腳步,看了眼死貓。
雲缺皺了皺眉。
那隻貓,不正常。
雲缺是獵妖人,身上的煞氣儘管收斂,仍舊有些煞氣在身上徘徊起伏。
而貓狗這些小動物,對煞氣的存在是極為畏懼的。
在藏石鎮的時候,街邊的野貓野狗別說靠近,只要雲缺的身影出現,鎮子裡的牛羊貓狗甚至老鼠都得落荒而逃。
怎麼天祈城裡的野貓,膽子都這麼大了?
雲缺覺得很是納悶。
家禽與野獸對雲缺來說如同豬玀,而雲缺就是屠夫,哪有屠夫進了豬圈,豬玀非但不逃反而還撲上來的道理。
繼續往前走。
在即將走出小巷的時候,對面出現一頭乾瘦的野狗。
野狗不斷低吼,齜著尖牙,敵意十足。
雲缺自然不會給一條野狗讓路,大步前行。
野狗突然發瘋一樣衝來,跳起來就要咬雲缺,隨後被一腳踢飛,撞在牆上成了第二個肉餅。
雲缺挑起嘴角,淡淡一笑。
「血光之災,算得挺准嘛。」
走出小巷後,雲缺聽到一種嚓嚓的聲音。
街邊,有個布衣漢子正在低頭磨菜刀。
磨刀發出擦擦聲,在夜裡十分刺耳。
「這麼晚了,還磨刀呢。」雲缺隨口說了句。
「家裡有隻鱉要宰,我那婆娘身體不好,燉鱉湯給她補補,刀不快不行啊。」布衣漢子低著頭道。
「用不著那麼麻煩,教你個法子,活鱉下鍋,燉出來的鱉湯味道更好。」雲缺道。
「活的不行,亂爬亂跳,容易翻鍋,還是先宰了,再下鍋比較合適。」磨刀漢子低著頭道。
雲缺笑了笑,腳步不停。
走過磨刀的漢子,街邊是一座青樓,樓上傳來陣陣絲竹之音,夾雜著鶯聲燕語,令人遐想連篇。
嘎吱一聲。
二樓的窗戶被一隻玉手推開,探出一張女人的臉,厚厚的胭粉,在午夜顯得有些慘白。
「小哥兒,上來呀。」
女人揮動繡帕,招呼著路上的雲缺。
雲缺抬頭看了眼,呵呵一笑,道:
「沒錢。」
女人掩口嬌笑,晃動著繡帕道:
「今晚寂寞難耐,只想尋一良人傾述衷腸,不要錢的,快上來,姐姐等你呦!」
隨著女人手裡的繡帕轉動,雲缺的眼眸變得黯淡無光,最後雙眼茫然。
抬起的腳步,麻木而緩慢,雲缺好似行屍走肉般,一步步走進了青樓。
咚!咚咚!
三聲梆子響起在無人的長街。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人的聲音遙遙遠去。
三更天,子時。
街邊,老鼠鑽出洞穴,四處覓食。
磨刀漢子吹了吹鋒利的刀刃,提著明晃晃的菜刀走進青樓。
長街上行來一隊人馬,最前面的兩人打著招魂幡,後面四個人抬著一口厚重的棺材。
大紅色的棺材,被放在了青樓門口,在午夜裡格外刺眼。
棺材正面刻著字。
平天王,雲缺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