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呂青查看過幽人的狀態後,留下一小瓶丹藥,吩咐道:
「每天子時,給她吃一粒。」
李玄駒連忙接過藥瓶,口中稱是。
閻羅猶豫了一下,道:
「師尊,大師姐的狀態不同尋常,當時與四品破軍境強者交手,大師姐幾乎完全妖化,會不會傷及了神魂?」
呂青淡然道:
「丹藥有修補神魂之效,能否醒來,看她的造化,把她放進地牢修養。」
呂青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幾名弟子不敢多問,但閻羅李玄駒都有種預感,大師姐的處境怕是極其危險,有徹底妖化的可能,否則師尊也不會將大師姐放進地牢。
一旦妖化,地牢便是最好的牢籠。
呂青走後,閻羅嘆氣道:
「希望大師姐能挺過這一劫,當時若沒有大師姐出手,我們誰也活不成。」
李玄駒道:「有師尊的靈藥,大師姐肯定能醒過來。」
花不謝與司徒盼晴紛紛點頭贊同。
監正出手如果都無效,那麼別人更沒辦法救醒大師姐。
牧青瑤內疚的道:「有勞師兄師姐們照顧大師姐,這幾日我會很忙,顧不過來這邊。」
花不謝道:「小師妹已是帝王,國事繁忙,照顧大師姐的事無需你擔心,有我們在呢。」
司徒盼晴道:「師妹好好當皇帝,我們大家都支持你!」
閻羅道:「師尊既然出關,大師姐肯定能安然無恙,小師妹專心國事即可,這邊不必擔心。」
李玄駒道:「小師妹以後就是皇帝了,如有閒暇,別忘了回司天監看看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司天監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以後有什麼麻煩,回來找師兄就成!」
李玄駒說得感人肺腑,隨後加了一句。
「不過事先說好,挪移火炮這種苦力活兒,我肯定不幹了啊!給錢都不干!」
牧青瑤笑著說好,隨後幾人將大師姐抬到地牢,由司天監的專人負責看護。
忙活完這邊,牧青瑤發現雲缺不見了。
想了想,好像剛才離開病房的時候,雲缺去了觀星台。
抬頭望向高高的塔頂,牧青瑤秀眉緊蹙。
她知道雲缺有滿心的疑惑,無法解開,而師尊又經常閉關很難見到一面,今天雲缺肯定要去找師尊詢問一些事情。
幽人的妖化,是牧青瑤沒有料到的,她與閻羅等人,都不清楚大師姐的狀態,只知道大師姐很早之前便成為了師尊的第一個弟子。
至於大師姐的來歷與身世,牧青瑤和閻羅這些師妹師弟並不知情。
師尊不說,沒人敢問。
其他弟子不敢問的事,雲缺敢問。
當牧青瑤抬頭望向塔頂之際,雲缺已經踏上了觀星台。
呂青正站在高台邊緣,望著遠處,只給雲缺留下一道青衣背影。
雲缺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呂青先說話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既然我已出關,今天你可以問個清楚,說罷,你想知道什麼。」
雲缺沉聲道:
「幽人,為何也是妖武者。」
呂青眺望著遠處,語氣平靜的道:
「幽人在司天監的時間,比你還長,你尚未出生的時候,她已經在這了,她是師尊打造的特殊妖武者,她沒有妖刀,妖骨完全融入自身骨骼,你可以將她看做一個半成品,戰力比正常的妖武者還強,但弊端也很明顯,妖骨融身,會影響神智,妖化的概率更大。」
呂青解釋了幽人的來歷。
原來是前朝監正魏墨城的手筆!
正常的妖武者,是妖魂融體,妖骨化刀,只需要神魂融合即可。
幽人的狀態截然不同。
將整頭妖物完全與自身融合,這種情況不用問,肯定比正常妖武者要兇險得多,即便打造成功,也有極大的概率異變。
雲缺第一次遇見幽人的時候,就斷定這個瘋女人腦子有問題,原來是個半成品。
幽人的身世,讓雲缺感慨萬千。
無論雲缺自己也好,還是幽人與前朝斬妖司的所有高手也罷,在成為妖武者的那一刻,宿命便已經被定下。
這一生註定要與妖共存,最後戰死沙場。
妖武者,是強大而冷血的戰鬥機器,這一點,雲缺早已明了。
幽人的命運看似悲慘,可雲缺自己也一樣如此,斬妖司的人,從來不會抱怨自己的身份,只會拿起刀,斬到最後一刻。
呼出一團濁氣,雲缺終於解開了一份謎團,但他仍被更多的未解之謎困擾。
雲缺繼續問道:
「燕皇北伐妖都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大燕當時的處境,遠遠沒到與妖都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燕皇不是昏君,他不該定下北伐之舉。」
呂青沉默了一下,緩緩道出兩個字。
「活著。」
雲缺為之一怔,重複道:
「活著?什麼意思,誰要活著?」
「燕皇,想要活著。」
呂青輕聲一嘆,道:「北伐之前,燕皇得了不治之症,時日無多,當時師尊親自調配良藥,僅僅能緩解燕皇病發的時間,無法治癒,燕皇從古籍中得知北域妖都存在著一個涅槃的契機,最後下定決心攻打妖都。」
雲缺聽罷之後,怔在原地。
燕皇病重!
涅槃契機!
原來這才是北伐的真相!
雲缺的腦海里仿佛有雷鳴炸起。
北域妖都的涅槃契機,不就是冥血幽狸的復生天賦麼!
一個個線索被串聯起來,籠罩在雲缺腦海里的迷霧漸漸被撥開。
燕皇是明君不假,但燕皇也是人,是人就會貪生,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又得知有個契機可以涅槃重生,燕皇那等人物絕不會放過機會,北伐妖都,便順理成章。
之所以連周史伯那等前朝舊臣都不清楚北伐的真相,是因為燕皇隱瞞了病情。
當時燕太子還小,儲君年幼,如果燕皇駕崩,大燕無主,江山不穩,虎視眈眈的邵武國與草原蠻人必定會蠢蠢欲動,趁機蠶食大燕。
燕皇北伐之舉,算起來也是無奈之舉。
燕皇要拼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不惜調集整個司天監的高手攻打妖都,最後以失敗告終。
燕皇一死,殷子受看到了機會趁機稱帝,燕太子流亡,建立紅蓮教,這才有了之後的一系列恩怨糾葛。
雲缺閉上了眼,心緒紛亂。
如果燕皇沒有得病,也就不會北伐,大燕江山牢不可破,之後的一切會朝著另一條路發展。
那樣一來,殷子受還是個小小的諸侯,蝸居一隅。
燕太子慢慢長大,學會了何為水能覆舟,成為合格的太子。
司天監完好無損,妖武者四處斬妖,大燕之內罕有妖邪,百姓安居樂業。
國師不會來大燕,穩固的國運只屬於燕皇,外人根本攝取不到。
阜南王也許在母親病故後,離開殷子受,獨自抵達皇城,憑藉自己的能力成為將軍乃至指揮使,甚至是王侯。
靈芸郡主會在安穩的環境下長大,成為學宮裡出類拔萃的學子,一身學問,不會到處奔波尋找靈花,因為有斬妖司的存在,大燕已無妖邪。
雲缺最後想到了自己。
如果沒有北伐妖都,自己的父母都會活著,一家三口住在司天監,整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幻想的思緒,最後定格在一幅模糊的畫面。
畫面里,長大後的雲缺,摟著父母的肩頭,開心的笑著……
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多好啊。
閉著的眼睛裡,泛起淚水,又被氣機蒸乾。
幻想是美好的,但現實卻是無情的。
當雲缺睜開眼,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天空,蔚藍如海,冰冷如海。
命運,從燕皇重病的那一刻,分成了兩條不同的路線。
一條路上,雲缺一家人開心的團聚。
另一條路,只剩下雲缺孤身一人。
燕皇的一次抉擇,帶走了無數生命,有燕皇自己,有燕太子,有司天監的所有人,還有被紅蓮教殺害的無數百姓。
雲缺再次深吸一口氣。
他仿佛窺探到宿命的輪廓,那是鐵鎖般的禁錮,沒人能斬斷。
起伏的心緒,被雲缺漸漸壓制,他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妖都之戰,我為什麼還能活著。」
呂青再次沉默。
良久後,道:
「北伐之戰,我留守司天監並未在場,對你的狀態,我也存在著疑惑,這些日子,我想到一個猜測。」
雲缺追問道:「什麼猜測?」
呂青道:「燕皇尋找的涅槃契機,或許,被你得到了,你身上的狸妖,便是燕皇苦苦尋找的解藥。」
第三個問題,其實雲缺自己早有了答案。
燕皇北伐妖都,最終目的,是冥血幽狸的復生天賦,而自己,相當於得到了燕皇苦苦追尋的涅槃契機。
雲缺緊鎖的眉峰,並未徹底舒展,始終微蹙,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魏墨城,是不是沒死。」
當說出這句話之後,背對著雲缺的呂青不再眺望天穹,而是轉過身,神色平靜的道:
「為何這麼問。」
雲缺道:
「只有魏墨城才會打造妖武者,如果沒有外人出手,我又怎會與狸妖完美融合,多了第二把妖刀。」
雲缺沒說記憶長河中,那隻從水面按下的大手,也沒提水面的人影。
呂青道:
「世間萬物,均有造化,你本是妖武者,對妖魂與妖骨極其熟悉,狸妖重創之際,也許與你無意中重疊,這種情況看似離奇,但並非沒有可能,這是你的造化。」
「造化……看來我的命挺好。」雲缺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師伯解惑。」
呂青頷首道:
「努力修煉罷,你父母生前對你的期望極大,總說他們的兒子將來定是一方豪傑,別讓他們失望。」
雲缺點點頭,告辭離開。
轉身之際,雲缺的鼻翼下意識的動了動,但腳步沒變,走下了觀星台。
良久之後,呂青再次轉身,望向天邊。
在他旁邊的虛空中,有一道肉眼無法察覺的虛影在漂浮。
虛影中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你覺得,他會信麼。」
呂青淡然一笑,道:
「冥血幽狸本就是他的造化,既然是真相,他為何不信呢,我又沒騙他,不像你,騙了他一輩子,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他見到你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虛影道:「你的趣味很無聊,你的棋子,正在偏離方向,有些棋子快要脫離掌控了,呵呵呵呵。」
呂青道:「無妨,無論棋子偏離多少,棋局,盡在我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