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里充滿著冷意。
是一種奇詭的徹骨之寒。
肉身本體無法感受,只有神魂才能體會。
冷!
雲缺邁入黑雲的瞬間,只覺得通體冰寒,如墜冰窟。
咬了咬牙,雲缺邁步向前走去。
走進黑雲的那一刻,雲缺的元神發生了變化。
每走一步,元神的狀態就會縮小。
隨著不斷前行,神魂凝聚的身體變得越發年輕,逐漸變成孩童。
眼前的黑暗裡,接連閃過一些記憶中的畫面。
去年深秋,與靈芸郡主在青狐山相遇。
前年盛夏,帶著烏靈兒姐妹在山裡打野味。
十五歲那年,在藏石鎮衙門討了個仵作的職位。
十歲那年,追殺一頭妖獸險些迷路。
六歲那年,第一次來到白玉城,認識了梅錢……
一年又一年的回憶,在前行中紛紛呈現。
只有回到三歲那年,才能從歲月長河裡將那段遺失的記憶打撈起來。
直至來到黑雲的中心區域,雲缺停下腳步。
周圍漆黑一片,狂風呼嘯。
眼前,是一團高大的灰色光幕,宛若一面大門。
這面回憶之門裡面,藏著雲缺三歲時,丟失的那一月記憶。
此時的雲缺,變成了三歲左右的孩童,腳下再難往前邁動一步,周圍的狂風幾乎將他淹沒。
雲缺咬著牙,拼命與狂風抗衡。
小小的身影在黑雲當中顯得無比渺小。
雲缺想要走進光幕當中,任憑他如何努力,最終還是無法邁出腳步。
有某種可怕的力量,在封印著眼前的光幕。
一道血色的女子身影,在旁邊伸出了手。
血狸轉化為人形狀態,拉住雲缺。
「小屁孩……」
妖魂罵了句,手裡卻握得很緊。
雲缺感受到周圍的狂風變得不再那麼冷冽,抬起頭,望著一身血色衣裙的妖魂道:
「告訴我,你的名字。」
十多年來,雲缺第一次,詢問妖魂的名字。
黑雲里,響起妖魂冷漠的聲音。
「月魁。」
漆黑的雲霧深處,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牽著手,同時邁出最後一步……
嘩啦!!
邁進光幕的同時,雲缺覺得自己好像邁進了水底。
眼前的景致變幻起來。
四周黑暗退去,變得灰濛濛一片,周圍到處是細小的氣泡。
的確是水底!
雲缺沒有妄動,仔細觀察著身邊。
水很渾濁,沒有流動,不是河,更不可能是海。
池塘?
小溪?
還是水坑?
雲缺冷靜下來,腦海里快速分析著。
這裡應該不是北域。
北域常年被冰雪覆蓋,不該出現池塘或者水坑,即便有,也必定被冰封。
雲缺想不通自己出現在水底的原因。
正常情況下,如果自己昏迷不醒,又沉進水底,結局肯定會被淹死。
思索之際,雲缺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
眼前漂浮的小氣泡,居然生長著一些觸角,類似小小的水母。
活的!
雲缺眼睜睜看著一個小氣泡在眼前游過。
水裡存在著無數氣泡,雲缺仔細看了看,全都是活的!
更讓雲缺震驚的是,自己身上鋪滿了小氣泡,有的甚至用細小的觸角往自己身上鑽!
雲缺豁然大驚,急忙拼力掙扎,往上游去。
由於此時是三歲時的狀態,雲缺游得很慢,好在水不算太深,很快看到頭頂變得明亮起來。
水面已經不遠!
雲缺沒去多看自己身上是否還有水母般的小氣泡,雙眼始終盯著越來越近的水面。
只要衝出水面,就能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快要抵達水面之際,雲缺忽然看到一個人影!
人影在水面之上,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雲缺的目光愈發凝重。
水面上的人影,肯定與自己為何在妖都之戰中存活下來有關。
肯定與自己能駕馭第二把妖刀有關!
你到底是誰!
雲缺在心底吶喊著,拼命往上游。
就在即將衝出水面的那一刻,一隻大手探進水裡,一下抓住雲缺的腦袋,將雲缺按進水底。
雲缺想要掙扎,可那隻大手上的力量無比恐怖,他無法抵抗。
小小的身體快速下墜,越沉越深,直至四周再次被黑暗所包裹。
隨著身體的下墜,雲缺的神智也開始模糊起來,渾渾噩噩,最終失去知覺。
呼!!!
雲缺忽然驚醒。
大口喘氣,心跳如雷。
抬頭看去,自己仍然在識海之內,遠處,是那團詭異的黑雲。
妖魂月魁站在旁邊,面色凝重。
雲缺知道是妖魂將他帶出了黑雲,否則以自己的力量,也許會在觸及那段丟失的記憶同時,魂飛魄散。
「水面上,有個人。」
雲缺垂著頭,低聲道:「他究竟是誰……」
月魁冷聲道:
「以你現在的元神之力,想要衝破這片黑雲里的封印是不可能的,我的魂力無法幫助你追尋記憶,想要得知真相,只能靠你自己的力量。」
雲缺抬起頭,嘆氣道:
「武夫只修肉身本體,對元神之力一竅不通啊,恐怕這輩子也找不回那一月記憶了……」
道門與儒家存在著修煉元神的手段,甚至佛門與巫修也有,而武夫對元神的掌握可以說對牛彈琴,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
讓武夫修元神,不亞於讓啞巴說話,讓瞎子指路。
不是修不成,而是無處下手。
修煉元神,需要對法術掌握到極致才行,元神之力相當於修行者最難調動的一份法力,連儒家與道門都很難掌握,又何況武夫。
妖魂在一旁沉默不語。
月魁也看到了水面的人影,她能藉助雲缺的眼睛看到那段回憶,卻幫不上任何忙。
連妖族都知道,武夫基本沒機會修煉元神。
雲缺雖然遺憾著這次無功而返,卻沒有妖魂那麼失望。
啞巴肯定不會說話,不過瞎子未必不能指路。
斬妖司就有個瞎子,不但能指路,跑得還飛快呢。
雲缺目光一動,呢喃道:
「煉屍術……」
墨老傳授的煉屍術,用的就是元神之力!
雲缺記得墨老曾經說過,煉屍術只是一種遠古秘法的第一層而已,需要以元神之力施展。
由此推測下去,那份遠古秘法的第二層或者第三層,極有可能是壯大元神的手段!
越想,雲缺越覺得煉屍術的後續肯定會讓元神強大。
自己差不多修成了煉屍術,等有機會,再去請教墨老關於後續功法的消息。
想到這裡,雲缺開心起來。
安全起見,先遠離黑雲,雲缺盤坐在識海空間開始鞏固煉屍術。
反正現在就是元神狀態,武道法門是別想了,不過煉屍術倒是還能修煉。
「你好像心情不錯。」
月魁開口道。
妖魂已轉化為妖軀狀態,趴伏在一旁,身後拖著六條長尾。
「還行,我要將煉屍術修煉到圓滿,下一層也許對壯大元神有效。」雲缺道。
「修到圓滿又能如何,你現在是活死人一個,把自己當做煉屍麼。」月魁道。
「既然醒不過來,總不能浪費時間,幸好有份功法能修煉,不至於那麼無聊,七叔說過,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先準備好,等待機會來臨。」雲缺道。
「不是我打擊你,即便你將煉屍術修到圓滿,這輩子也未必能甦醒,我勸你先準備好在這裡度過餘生。」月魁道。
「那也不錯,至少還有姐姐陪我說話,以後教你點小曲兒,無聊的時候唱給我聽。」雲缺道。
「懶得理你!」
月魁冷哼一聲,道:「其實我很羨慕你的心態,死到臨頭也不畏懼,長眠不醒也不懼怕。」
「我這叫心寬似海,無憂無慮!」雲缺道。
「沒心沒肺還差不多,讓我唱小曲兒,你做夢吧。」月魁道。
「小氣,不唱算了,我給你唱還不行麼,誰讓你是姐姐呢。」雲缺呵呵笑道。
月魁沉默了良久,道:
「你想沒想過,我們也許真是姐弟。」
「想過,當初我娘可能懷了雙胞胎,不知怎麼把你這個姐姐弄丟了。」雲缺道。
「我已經活過上百年之久,你娘才多大歲數!她怎麼懷的我!」月魁怒道。
「也可能是我爹在外面沾花惹草,生下你這個私生女。」雲缺道。
「你爹能生出來擁有純正血脈的狸妖是麼,他可真厲害。」月魁嗤笑道。
「那總不能是你爹生的我吧。」雲缺道。
「為什麼不能呢。」
月魁冷聲道:「父王與人族女子有機會生出一個擁有妖族血脈的人族嬰孩,我們,有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雲缺面無表情的瞄了眼一旁的巨獸,道:
「綠帽子別亂戴,我爹的修為不弱,況且我娘才不會找個老妖生孩子。」
「哼,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真正強者的手段,你根本想像不到,以我父王的能力,讓一個低階修士在無法察覺的情況下懷個孩子,不是難事。」月魁道。
「你別過分了,罵我隨便,侮辱我娘,我會跟你拼命。」雲缺寒聲道。
「不是侮辱你娘,我只是說一個猜測而已。」月魁道。
「這種猜測絕無可能!以後別提。」雲缺冷冷的道。
「好吧,不提就不提,咱們說點別的。」月魁罕見的服軟,道:「你覺得,水面上的那個人,會是誰。」
「誰知道呢,也許是你們妖都的某個妖物變化人形,想要淹死我。」雲缺道。
「我們妖族想要殺人,通常會用最簡單的辦法,掐死拍死或者咬死,沒聽說哪個妖族喜歡淹死人的,我覺得那個人不是想殺你,而是有其他目的,比如,將失去妖刀的你,重新打造成妖血武夫。」月魁道。
雲缺的神色漸漸變化起來。
月魁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它的心智絕對不低,這份推測並非胡亂猜測,有可能是真相。
如果月魁猜對了,那麼水面上的人影,就只能是一個人。
前朝司天監的監正,魏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