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妖刀

  天邊泛起一線霞光。

  在白晝來臨之前的那一刻,往往是暗夜最深之時。

  昏暗的叢林裡。

  雲缺抓住了刀柄。

  同時刀體中的妖爪,也掐住了雲缺的脖子。

  如果說探出妖爪的長刀還算一把刀的話,那麼此刻的雲缺正處在一種詭異的狀態。

  雲缺握著刀,而刀指著自己!

  雲缺的雙眼赤紅如血,一手死死握著刀,一手狠狠抓著妖爪,想要將其掰開。

  然而妖爪上的巨力,恐怖至極,以雲缺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

  那隻妖爪,能輕易滅殺掉七品修士與七品武者!

  「回去……給我回去!」

  雲缺艱難的發出低吼,咬牙切齒的模樣猙獰駭人。

  咔!咔!

  奇怪的聲音出現,仿佛有東西正在開裂。

  雲缺的目光下垂,死死盯著妖爪。

  在妖爪的手背處,睜開了一條裂痕,好似一張嘴巴。

  「嘻嘻嘻!!」

  「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

  裂痕扭曲蠕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陰森笑聲,宛若活物。

  詭異的笑聲中,嘴巴的上方睜開了一隻血色豎瞳!

  當豎瞳出現的那一刻,雲缺眼中的血色變得更加濃烈,蓋住了眼底的那一絲清明。

  噗!

  雲缺直接噴出一口鮮血。

  血水染在豎瞳上,緩緩流下好似血淚,被那道大嘴般的裂痕貪婪吞噬著。

  「夠了……回去!」

  雲缺幾乎在咆哮,聲音沙啞中透著極致的虛弱。

  可那嘴巴在吞噬掉鮮血後,並未消失,反而發出詭異的人聲。

  「你特意支走那丫頭,莫非喜歡上了人家,這種破綻可是要命的哦,獵妖之人,破綻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聲音聽不出男女,在荒林間彷如鬼語。

  「要你管!給我滾回去!」雲缺吼道。

  妖爪上的嘴巴再次開合,發出聲音:

  「要幫忙就喊人家出來,用完了就讓人家滾,你們男人果然無情啊,好多年沒聞到新鮮的活人氣息了,那丫頭的玄陰之體可是大補之物,嘻嘻嘻嘻!」

  「只要我不死,你別想出來!」雲缺低吼道。

  「那可由不得你嘍,你沒有力量也沒有祭品,拿什麼讓我回去呢,出來玩玩而已,何必那麼害怕,這人世間,你還有什麼留戀麼,不如我們一起毀了這天下,嘻嘻嘻,嘎嘎嘎!!!」

  詭異的笑聲中,雲缺眼前開始天旋地轉,直至被黑暗填滿。

  叢林內,雲缺昏死了過去。

  仍舊死死的抓著刀柄。

  而他的身體卻開始變化,一頭黑髮,一根根的轉紅……

  妖刀的笑聲漸漸遠去。

  雲缺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東西。

  四周一片黑暗。

  他如同陷入了九幽地府,等待著黑白無常來引路。

  盡力了……

  雲缺嘆息一聲,無奈的搖搖頭。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反正早晚都要死。

  身為斬妖司的人,又有誰能善終呢。

  雲缺在黑暗裡坐了下來,以手托腮,安然的等待著死亡降臨。

  思緒就此停滯,仿佛世界也凝固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光線在面前出現,隨後鋪展出一方天地。

  眼前,是一片慘烈的戰場!

  屍橫遍野,一望無盡!

  再一次,雲缺看到了三歲那年,宛若地獄般的恐怖景象。

  四周到處都是殘肢斷骸。

  沒有活人。

  也沒有活物。

  一顆比氂牛還大的狼首掛在一棵參天古樹上。

  兩隻水盆大的熊掌鑲嵌在一塊巨岩里。

  上千具白森森的人類骷髏堆積成一座骨山。

  數百柄遍布豁口的長刀插在一頭兩人高的巨獸屍體上。

  左側的高山開裂成兩半,形成一條峽谷,一頭展開雙翼足有十餘丈的鷹妖死在山頂,垂落的鷹爪上纏滿了乾枯的怪蟒,好似一條條藤蔓填滿峽谷。

  右側的小湖染成了紅色,沒有半點波瀾,湖面上漂浮著數以萬計的屍體,有人的,也有妖的。

  遠處,高聳入雲的恢宏殿宇直插雲霄。

  一條鋪滿屍骸的血色之路,連接著雲缺與殿宇之間的距離。

  那是妖都!

  這場曠世之戰最後的目的地。

  惡戰是何時結束的,雲缺不知道。

  勝了,還是敗了,雲缺也不知道。

  雲缺只記得此行唯一的任務。

  斬妖!

  可是自己的刀早就砍斷了,本該就此戰死,不知為何卻還活著。

  這片死域之地,是雲缺這些年來始終揮之不去的夢魘。

  眼前的光線逐漸暗淡下去。

  黑暗重新合攏成牢籠。

  黑暗裡,雲缺的耳畔響起了母親的聲音。

  「活下去,雲兒,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或許是母親的叮嚀,又或者是冷雨臨身,小小的雲缺再一次醒來。

  身邊是荒草老樹,陌生的山林。

  傾盆大雨。

  眼前沒有母親溫柔的笑容,而是一頭生著獨角的巨大野豬,鼻息如兩團雲霧。

  「妖……」

  小小的雲缺習慣的抬起手,儘管沒有刀,依舊習慣的做出劈斬姿態。

  咔嚓!!

  野豬妖轟然倒下,碩大的頭顱被一刀斬斷!

  殺掉豬妖的,是一把狹長的黑刀。

  「不是我的刀……」

  小小的雲缺艱難低語,他從沒見過這把刀,只覺得陌生而冰冷。

  「現在是了,嘻嘻嘻嘻!」

  黑刀中睜開一隻血瞳,發出詭異的女人聲音:

  「從今天開始,我是你的刀,也是你的命,想要使用我的力量,就要用神魂作為祭品,千萬記住嘍,如果沒有獻上神魂,那麼你,將是最後的祭品,嘻嘻嘻嘻!」

  「我的刀……你叫什麼。」

  「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才有資格知道,弱小的主人,不配喊我的名字。」

  ……

  叢林內。

  雲缺的黑髮已經有過半轉為殷紅。

  妖刀里探出的妖爪,正輕柔的撫摸著那半頭紅髮。

  「睡吧,我的小主人,接下來,該換我嘍,玄陰之體啊,真正的美味佳肴!嘻嘻,哈哈哈哈!」

  朝霞已經映照而來。

  卻無法驅散籠罩在雲缺身上的恐怖妖氣。

  林間的詭異笑聲,在片刻後戛然而止。

  半頭紅髮,停止了轉變!

  並且開始逆轉!

  在雲缺的頸間,一道柔和的光暈正在起伏。

  那光暈,正來自牧青瑤的月玉掛飾。

  「鎮魂之物!可惡!」

  詭異的聲音充滿憤怒,抬起右手抓向項鍊,想要將其摧毀。

  嘭!

  雲缺的左手突然抬起,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居然還有神智!」詭異的聲音吃驚道。

  「滾!回!去!」

  雲缺的口中發出低沉咆哮,左眼已然恢復清明,而右眼的血色依舊濃烈。

  再一次的交鋒,持續了良久。

  藉助項鍊里的力量,雲缺最終將妖刀暫時壓制。

  利爪縮回了刀身。

  頭髮盡數轉為黑色。

  但眼眸里的血色久久難以消散。

  噗通。

  雲缺跌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氣。

  「早晚埋了你!」

  雲缺有氣無力的罵了一句,抓起了長刀,將其收入刀鞘。

  他很想埋了這把刀。

  可惜做不到。

  那不僅是一把妖刀,還與自己本命相連。

  無法捨棄,無法遠離,無法逃避。

  刀,就是雲缺的命。

  迎著曙光,雲缺舉起了脖子上的項鍊。

  陽光下,天青色的玉石猶如鋪上一層金芒。

  其上雕刻的羽毛好似要乘風而起,飄向遠方。

  「這東西,不止二百兩啊……」

  這塊月玉里,存在著壓制妖魂的力量,豈能是凡物。

  別說二百兩,兩千,兩萬都買不到。

  真正的至寶!

  或許對別人來說,月玉里的鎮魂之力可有可無,多說將其當做清心凝神之物。

  可這份鎮魂之力,對雲缺來說可遇不可求。

  如果今天沒有這塊玉,雲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相信,刀里的那傢伙一旦出來,必定會生靈塗炭。

  遠處傳來踉蹌的腳步聲。

  牧青瑤一身狼狽的跑了回來。

  俏臉上沾染了泥巴,衣衫被荊棘劃了好幾道口子,兩隻蔥白的小手裡,捧著十來個小巧的蛋。

  「是蛇蛋,洗過了。」

  牧青瑤小心的將蛇蛋交給雲缺,累得癱坐一旁。

  雲缺二話不說,將十幾個蛇蛋盡數生吞了下去。

  有點噎得慌。

  身邊沒水,只能硬生生往下咽。

  蛇蛋入腹,雲缺兩眼的血色這才漸漸消散。

  妖刀的氣息盡數被壓制下去。

  「謝了。」雲缺道。

  「我們也算同生共死過,客氣什麼。」

  牧青瑤展顏一笑,笑容很美,可是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隨後牧青瑤直挺挺倒了下去。

  「你怎麼了!」

  雲缺一把抱住對方,驚訝道。

  仔細一看,發現牧青瑤的手背上有著蛇牙的咬痕,傷口烏青發紫,明顯中了劇毒。

  「九星蛇,有劇毒,我在附近找過,沒有解毒的花斑草……」牧青瑤虛弱的道。

  「明知毒蛇你還敢偷蛋!」雲缺道。

  「你救過我,我豈能棄你於不顧。」牧青瑤氣息微弱的道。

  「你傻啊!走了就別回來!」雲缺道。

  「你肯為我殊死而戰,我為你走一遭黃泉又何妨。」

  牧青瑤笑容悽美,好像即將凋零的梨花,依偎在雲缺懷裡道:「紅塵如網,我們都是網裡的人,把我埋在有花兒的山上就好……雲缺,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說完最後一句,徹底暈厥。

  「狗屁的紅塵!」

  雲缺懊惱的罵了句之後,開始在傷口吸出毒血。

  蛇毒太烈。

  吐出了幾口後,雲缺的嘴都麻了,而牧青瑤手臂上的毒斑還在向上蔓延。

  這種蛇毒,緊急處理已經沒多少效果,必須儘快解毒才行。

  雲缺找了根結實的麻繩,將牧青瑤被咬的手臂死死纏住,延緩蛇毒攻心。

  隨後用狼皮將牧青瑤裹了起來,綁在身後。

  四肢癱軟的活人,最難帶著跑,因為對方手腳無力,根本抓不住東西。

  只有裹好綁住,當成個物件,才更容易攜帶。

  雲缺動用了八品武者最快的速度,在林間狂奔,趕往百玉城。

  百玉城有名醫,只要堅持到城裡,蛇毒即可迎刃而解。

  過了不久,

  一隻紅燕從遠處飛來,落在枝頭,靜靜盯著林間的滿地屍體,小眼睛眨了眨,展翅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