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一線霞光。
在白晝來臨之前的那一刻,往往是暗夜最深之時。
昏暗的叢林裡。
雲缺抓住了刀柄。
同時刀體中的妖爪,也掐住了雲缺的脖子。
如果說探出妖爪的長刀還算一把刀的話,那麼此刻的雲缺正處在一種詭異的狀態。
雲缺握著刀,而刀指著自己!
雲缺的雙眼赤紅如血,一手死死握著刀,一手狠狠抓著妖爪,想要將其掰開。
然而妖爪上的巨力,恐怖至極,以雲缺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
那隻妖爪,能輕易滅殺掉七品修士與七品武者!
「回去……給我回去!」
雲缺艱難的發出低吼,咬牙切齒的模樣猙獰駭人。
咔!咔!
奇怪的聲音出現,仿佛有東西正在開裂。
雲缺的目光下垂,死死盯著妖爪。
在妖爪的手背處,睜開了一條裂痕,好似一張嘴巴。
「嘻嘻嘻!!」
「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
裂痕扭曲蠕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陰森笑聲,宛若活物。
詭異的笑聲中,嘴巴的上方睜開了一隻血色豎瞳!
當豎瞳出現的那一刻,雲缺眼中的血色變得更加濃烈,蓋住了眼底的那一絲清明。
噗!
雲缺直接噴出一口鮮血。
血水染在豎瞳上,緩緩流下好似血淚,被那道大嘴般的裂痕貪婪吞噬著。
「夠了……回去!」
雲缺幾乎在咆哮,聲音沙啞中透著極致的虛弱。
可那嘴巴在吞噬掉鮮血後,並未消失,反而發出詭異的人聲。
「你特意支走那丫頭,莫非喜歡上了人家,這種破綻可是要命的哦,獵妖之人,破綻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聲音聽不出男女,在荒林間彷如鬼語。
「要你管!給我滾回去!」雲缺吼道。
妖爪上的嘴巴再次開合,發出聲音:
「要幫忙就喊人家出來,用完了就讓人家滾,你們男人果然無情啊,好多年沒聞到新鮮的活人氣息了,那丫頭的玄陰之體可是大補之物,嘻嘻嘻嘻!」
「只要我不死,你別想出來!」雲缺低吼道。
「那可由不得你嘍,你沒有力量也沒有祭品,拿什麼讓我回去呢,出來玩玩而已,何必那麼害怕,這人世間,你還有什麼留戀麼,不如我們一起毀了這天下,嘻嘻嘻,嘎嘎嘎!!!」
詭異的笑聲中,雲缺眼前開始天旋地轉,直至被黑暗填滿。
叢林內,雲缺昏死了過去。
仍舊死死的抓著刀柄。
而他的身體卻開始變化,一頭黑髮,一根根的轉紅……
妖刀的笑聲漸漸遠去。
雲缺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東西。
四周一片黑暗。
他如同陷入了九幽地府,等待著黑白無常來引路。
盡力了……
雲缺嘆息一聲,無奈的搖搖頭。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反正早晚都要死。
身為斬妖司的人,又有誰能善終呢。
雲缺在黑暗裡坐了下來,以手托腮,安然的等待著死亡降臨。
思緒就此停滯,仿佛世界也凝固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光線在面前出現,隨後鋪展出一方天地。
眼前,是一片慘烈的戰場!
屍橫遍野,一望無盡!
再一次,雲缺看到了三歲那年,宛若地獄般的恐怖景象。
四周到處都是殘肢斷骸。
沒有活人。
也沒有活物。
一顆比氂牛還大的狼首掛在一棵參天古樹上。
兩隻水盆大的熊掌鑲嵌在一塊巨岩里。
上千具白森森的人類骷髏堆積成一座骨山。
數百柄遍布豁口的長刀插在一頭兩人高的巨獸屍體上。
左側的高山開裂成兩半,形成一條峽谷,一頭展開雙翼足有十餘丈的鷹妖死在山頂,垂落的鷹爪上纏滿了乾枯的怪蟒,好似一條條藤蔓填滿峽谷。
右側的小湖染成了紅色,沒有半點波瀾,湖面上漂浮著數以萬計的屍體,有人的,也有妖的。
遠處,高聳入雲的恢宏殿宇直插雲霄。
一條鋪滿屍骸的血色之路,連接著雲缺與殿宇之間的距離。
那是妖都!
這場曠世之戰最後的目的地。
惡戰是何時結束的,雲缺不知道。
勝了,還是敗了,雲缺也不知道。
雲缺只記得此行唯一的任務。
斬妖!
可是自己的刀早就砍斷了,本該就此戰死,不知為何卻還活著。
這片死域之地,是雲缺這些年來始終揮之不去的夢魘。
眼前的光線逐漸暗淡下去。
黑暗重新合攏成牢籠。
黑暗裡,雲缺的耳畔響起了母親的聲音。
「活下去,雲兒,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或許是母親的叮嚀,又或者是冷雨臨身,小小的雲缺再一次醒來。
身邊是荒草老樹,陌生的山林。
傾盆大雨。
眼前沒有母親溫柔的笑容,而是一頭生著獨角的巨大野豬,鼻息如兩團雲霧。
「妖……」
小小的雲缺習慣的抬起手,儘管沒有刀,依舊習慣的做出劈斬姿態。
咔嚓!!
野豬妖轟然倒下,碩大的頭顱被一刀斬斷!
殺掉豬妖的,是一把狹長的黑刀。
「不是我的刀……」
小小的雲缺艱難低語,他從沒見過這把刀,只覺得陌生而冰冷。
「現在是了,嘻嘻嘻嘻!」
黑刀中睜開一隻血瞳,發出詭異的女人聲音:
「從今天開始,我是你的刀,也是你的命,想要使用我的力量,就要用神魂作為祭品,千萬記住嘍,如果沒有獻上神魂,那麼你,將是最後的祭品,嘻嘻嘻嘻!」
「我的刀……你叫什麼。」
「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才有資格知道,弱小的主人,不配喊我的名字。」
……
叢林內。
雲缺的黑髮已經有過半轉為殷紅。
妖刀里探出的妖爪,正輕柔的撫摸著那半頭紅髮。
「睡吧,我的小主人,接下來,該換我嘍,玄陰之體啊,真正的美味佳肴!嘻嘻,哈哈哈哈!」
朝霞已經映照而來。
卻無法驅散籠罩在雲缺身上的恐怖妖氣。
林間的詭異笑聲,在片刻後戛然而止。
半頭紅髮,停止了轉變!
並且開始逆轉!
在雲缺的頸間,一道柔和的光暈正在起伏。
那光暈,正來自牧青瑤的月玉掛飾。
「鎮魂之物!可惡!」
詭異的聲音充滿憤怒,抬起右手抓向項鍊,想要將其摧毀。
嘭!
雲缺的左手突然抬起,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居然還有神智!」詭異的聲音吃驚道。
「滾!回!去!」
雲缺的口中發出低沉咆哮,左眼已然恢復清明,而右眼的血色依舊濃烈。
再一次的交鋒,持續了良久。
藉助項鍊里的力量,雲缺最終將妖刀暫時壓制。
利爪縮回了刀身。
頭髮盡數轉為黑色。
但眼眸里的血色久久難以消散。
噗通。
雲缺跌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氣。
「早晚埋了你!」
雲缺有氣無力的罵了一句,抓起了長刀,將其收入刀鞘。
他很想埋了這把刀。
可惜做不到。
那不僅是一把妖刀,還與自己本命相連。
無法捨棄,無法遠離,無法逃避。
刀,就是雲缺的命。
迎著曙光,雲缺舉起了脖子上的項鍊。
陽光下,天青色的玉石猶如鋪上一層金芒。
其上雕刻的羽毛好似要乘風而起,飄向遠方。
「這東西,不止二百兩啊……」
這塊月玉里,存在著壓制妖魂的力量,豈能是凡物。
別說二百兩,兩千,兩萬都買不到。
真正的至寶!
或許對別人來說,月玉里的鎮魂之力可有可無,多說將其當做清心凝神之物。
可這份鎮魂之力,對雲缺來說可遇不可求。
如果今天沒有這塊玉,雲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相信,刀里的那傢伙一旦出來,必定會生靈塗炭。
遠處傳來踉蹌的腳步聲。
牧青瑤一身狼狽的跑了回來。
俏臉上沾染了泥巴,衣衫被荊棘劃了好幾道口子,兩隻蔥白的小手裡,捧著十來個小巧的蛋。
「是蛇蛋,洗過了。」
牧青瑤小心的將蛇蛋交給雲缺,累得癱坐一旁。
雲缺二話不說,將十幾個蛇蛋盡數生吞了下去。
有點噎得慌。
身邊沒水,只能硬生生往下咽。
蛇蛋入腹,雲缺兩眼的血色這才漸漸消散。
妖刀的氣息盡數被壓制下去。
「謝了。」雲缺道。
「我們也算同生共死過,客氣什麼。」
牧青瑤展顏一笑,笑容很美,可是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隨後牧青瑤直挺挺倒了下去。
「你怎麼了!」
雲缺一把抱住對方,驚訝道。
仔細一看,發現牧青瑤的手背上有著蛇牙的咬痕,傷口烏青發紫,明顯中了劇毒。
「九星蛇,有劇毒,我在附近找過,沒有解毒的花斑草……」牧青瑤虛弱的道。
「明知毒蛇你還敢偷蛋!」雲缺道。
「你救過我,我豈能棄你於不顧。」牧青瑤氣息微弱的道。
「你傻啊!走了就別回來!」雲缺道。
「你肯為我殊死而戰,我為你走一遭黃泉又何妨。」
牧青瑤笑容悽美,好像即將凋零的梨花,依偎在雲缺懷裡道:「紅塵如網,我們都是網裡的人,把我埋在有花兒的山上就好……雲缺,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說完最後一句,徹底暈厥。
「狗屁的紅塵!」
雲缺懊惱的罵了句之後,開始在傷口吸出毒血。
蛇毒太烈。
吐出了幾口後,雲缺的嘴都麻了,而牧青瑤手臂上的毒斑還在向上蔓延。
這種蛇毒,緊急處理已經沒多少效果,必須儘快解毒才行。
雲缺找了根結實的麻繩,將牧青瑤被咬的手臂死死纏住,延緩蛇毒攻心。
隨後用狼皮將牧青瑤裹了起來,綁在身後。
四肢癱軟的活人,最難帶著跑,因為對方手腳無力,根本抓不住東西。
只有裹好綁住,當成個物件,才更容易攜帶。
雲缺動用了八品武者最快的速度,在林間狂奔,趕往百玉城。
百玉城有名醫,只要堅持到城裡,蛇毒即可迎刃而解。
過了不久,
一隻紅燕從遠處飛來,落在枝頭,靜靜盯著林間的滿地屍體,小眼睛眨了眨,展翅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