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
周史伯始終在盤坐,閉著雙眼,在其身外,有一團瑩瑩不滅的流光存在。
流光形成了一個光罩,將牧青瑤與青禾籠罩其中。
流光之外,翠綠的樹枝纏得密密麻麻,樹枝上的柳葉猶如無數利刃,想要切開這份防禦。
牧青瑤神色凝重的站在首輔身後,周身起伏著七品儒修的氣息波動。
瘦削的青禾並肩站在牧青瑤身旁,臉上看不出表情,但其腳下卻在漸漸印出兩個腳印。
武者渾厚的氣機始終在青禾腳下運轉,這個看似普通的瘦削女人,隨時會爆發出恐怖的力量。
三人對面,來自草原的合薩面帶笑意,道:
「首輔大人何必費力抵擋,老夫這座四方天門陣,耗費畢生心血所設,四陣合一,取四方之威,誅殺五品不在話下,以你六品儒家修為,加上郡主身旁的五品武者,毫無勝算可言,與其耗盡法力而亡,不如就此收手,死個痛快。」
周史伯有修為,並不太高,儒家六品立命境。
面對五階樹妖的圍殺,他支撐得無比艱難,但這位當朝首輔毫無懼意,清明的雙眸越來越亮。
「四方天門陣確實威力驚人,合薩屠戮數十萬百姓的手筆更加驚人,我身為當朝首輔,保不住一方黎民已是失責,一身罪過,若保不住靈芸郡主,那這條老命,不要也罷!」
周史伯艱難的開口,語氣渾厚有力:「修正其身以待天命,妖邪當道,浩氣長存!」
隨著周史伯的沉聲低語,他身上起伏的氣息愈發強橫,猶如風暴深處的一點螢火。
雖小,卻不滅!
牧青瑤的眼裡泛著震撼之色。
同為儒家修士,小郡主十分清楚首輔所動用的力量。
不是法力,而是浩然之氣!
浩然氣,是儒家的本命元氣,極為珍貴,唯有一身正氣的大儒才有機會修出,威力算不得多大,卻是邪祟之物的克星。
尤其鬼物,在浩然氣之下頃刻間灰飛煙滅。
樹妖雖然歸屬於精怪,算妖邪,一樣被浩然氣所克制。
牧青瑤沒想到,年近古稀的首輔,居然擁有著如此渾厚的浩然之氣!
既然身陷死局,牧青瑤自然不肯坐以待斃,調動自身法力打算協助首輔一同防禦。
青禾始終沒動。
武者在這種法陣中極其被動,樹妖的無數柳枝如同厚重的防禦,能輕易將武者困住。
青禾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能接近樹幹的機會。
否則貿然出手,她被困住沒什麼,金身境的肉身足以抗衡同階妖獸,但郡主就危險了。
作為護衛,青禾常年伴隨在阜南王身旁,她很清楚自己的任務是守護,若不能一擊消弭危險,她寧可等到最後。
合薩對周史伯的浩然氣大為讚賞,頻頻點頭道:
「好精純的浩然氣啊,看來首輔這一生始終手不釋卷,難得,可惜你們逃不出去,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則此地便是你等的葬身之處。」
合薩抬起左手,做出個握拳的手勢。
包裹住浩然氣的無數柳枝立刻勒緊!
牧青瑤甚至能聽到嘎吱吱的異響,就如同蛋殼表面纏滿了細線,不斷勒緊所產生的響動。
局面愈發兇險。
如果逃不出去,周史伯早晚會被耗盡力氣。
正在這時,牧青瑤,周史伯,青禾,合薩與捲髮少年兀良同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轟!!!!!
一團刺眼的火光炸起。
火光過後,樹妖龐大的樹幹上,直接被炸出了一個大洞!
刺耳的吱吱怪叫聲中,樹妖瘋狂擺動,地面上如刀的柳葉紛紛縮回地底,回歸樹枝。
纏住幾人的樹枝也收回了大半。
隨後牧青瑤看到了遠處的身影。
雲缺正扛著一門火炮,朝她招手。
小郡主緊張的神色,在看到雲缺之後放鬆下來,同時被雲缺肩扛火炮的古怪模樣差點逗笑。
身為斬妖人,對付各種妖獸都要有不同的手段才行。
妖物分很多種。
有的皮糙肉厚,有的速度如風,有的尖牙利爪,有的狡猾陰險。
樹妖這種精怪類的妖物,有個最大的特點,那就是行動緩慢,甚至無法移動。
對付樹妖,最好的辦法是遠距離攻擊。
正好,雲缺自從走進八山城,炮不離手,他是扛著一門火炮進來的。
火炮的威能,五品金身境武夫也能炸個跟頭。
樹妖為木屬,防禦能力較弱,火炮正是其克星。
於是一炮將樹妖轟出一個大洞。
雲缺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一番火炮之威。
兒時放炮仗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隨著這份熟悉的,還有一種難以消除的嗡鳴聲迴蕩在耳畔。
火炮是架在肩頭轟出的去。
炮身的反震,雲缺不在乎,反正本體足夠強悍。
但火炮的轟鳴聲實在太響,雲缺現在什麼也聽不到了。
好在看到了牧青瑤,雲缺終於放心下來。
當火炮傷到樹妖之際,青禾終於動了。
這位來自黑鐵城的高手,本體忽然出現在合薩面前,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一拳,轟向合薩的腦袋!
拳頭帶起了破風聲,這一拳之力無比驚人。
然而合薩竟不躲不避,笑呵呵的望著襲來的重拳。
隨後雲缺與牧青瑤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
青禾的一拳,竟穿過合薩的腦袋,如同打在幻影上一樣。
雲缺瞬間反應過來。
合薩本就是一道幻象,並非本體!
青禾一擊未中,毫不遲疑的身形再動,瞬間飛掠到樹妖近前,第二拳轟向樹幹。
一大片樹枝落下,形成一堵翠綠的牆壁,想要阻攔。
不過晚了。
青禾的拳太快,不等樹枝落下已然擊中樹妖本體。
樹妖發出震天的嘶鳴。
巨大的樹妖竟被一拳轟得挪移了數丈,樹根遍布裂痕,直接被重創!
五品金身境的戰力,恐怖如斯!
雲缺在遠處看得直咂舌。
青禾的一拳,比火炮的威能還要恐怖!
五品武夫的爆發力實在可怕。
合薩的身影此時漸漸消散,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旁邊的捲髮少年。
牧青瑤急忙攙扶起首輔,向後退去。
雲缺也迎了過來,與牧青瑤匯合。
短短瞬間,首輔與郡主的危機解除。
周史伯看到雲缺,點頭示意,身體卻虛弱無力,險些跌倒。
這段時間耗費的浩然氣,幾乎讓這位首輔油盡燈枯,如果雲缺晚點到,周史伯肯定堅持不住。
雲缺幾人退後的同時,青禾的處境變得兇險起來。
大片樹枝落下,將青禾纏繞起來。
樹妖在報復。
要將青禾困殺在樹下!
雲缺看了眼牧青瑤,用目光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牧青瑤搖了下頭,顯得很有底氣。
當樹枝即完全合攏之際,一隻腳從樹枝的縫隙掃了出來。
青禾的腳,像根麻杆兒一樣,十分瘦削。
但這隻腳掃出的同時,竟帶著一陣雷鳴之音!
雲缺甚至看到了一道雷光,在無數綠葉中炸起!
轟!!!
一腳,踢中了樹幹。
咔嚓!!
樹妖直接被攔腰踢斷!
尖銳的嘶吼伴著轟然倒塌的悶響,五階程度的樹妖就此被擊殺。
雲缺心頭一驚。
什麼腿法?
比之前青禾那一拳的威能要恐怖數倍!
牧青瑤道:
「青禾姐最厲害的不是拳法,而是腿法,我爹說青禾姐一腳能把黑鐵城踢個大窟窿,是個鐵足之人。」
雲缺鄒著眉大吼道: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牧青瑤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知道雲缺是被炮聲震得暫時失聰,於是把兩隻小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大聲道:
「我說青禾姐的腳很厲害!是一位!鐵足之人!」
雲缺點點頭,大吼道:「哦!你說回去請我吃鐵鍋燉大鵝啊!正好我餓了!」
牧青瑤苦笑著大喊道:「鐵足之人!不是鐵鍋大鵝!」
雲缺大吼道:「鐵鍋燉豬?也行啊!我!不!挑!食!」
牧青瑤放棄溝通了,無奈的點點頭,愛吃啥吃啥吧,反正自己現在喊什麼,雲缺覺得都是吃的。
樹妖一死,這條街的大陣隨之破解。
周圍景色轉變,街邊的建築浮現而出。
「還有誰在城中。」
周史伯緩了口氣,急急問道。
牧青瑤知道雲缺聽不見,急忙拿出紙筆,寫給雲缺看。
雲缺看完字跡,大吼著將白厭與司徒盼晴等人的情況如實告知。
由於聲音太大,聽到首輔直皺眉。
「草原合薩非同小可,在部族中地位崇高,他敢獨自前來,絕非只想屠一座城那麼簡單,必須儘快破陣,把他抓出來!」周史伯沉聲道。
自從見到合薩而非蘇鴻山的那一刻,周史伯心裡就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合薩,是草原部族中地位崇高之人,深得所有族人敬重,類似長老。
合薩的地位,在部族僅次於大汗。
朱邪部的合薩竟然獨自而來,看樣子人家就沒打算活著回去,這種舉動絕不正常,所以周史伯始終心神不寧。
「白將軍與司徒盼晴各自去了兩側長街,應該很快即可破陣!」雲缺指著對面的黑霧,大吼道:「首輔可知那是什麼!」
「陣眼,也可稱之為陣魂。」
周史伯沉聲道:「四方天門陣我有所耳聞,四方為陣,四陣合一,唯有將四座法陣全部破除方可看到陣魂,陣魂不滅,對方就有機會修復四方天門陣,到時候八山城將成為修羅場,十萬大軍也攻不下來。」
牧青瑤運筆如飛,很快將首輔的話寫下來,遞給雲缺看。
這時西街上方的空間浮現出波紋,大片刺眼的豪光閃爍不斷。
當光暈消散,現出了白厭的身影。
孤身一人!
左手長弓,右手長刀,渾身是血!
跟著白厭的禁軍精銳,紛紛倒在長街兩側,再無活人。
很明顯,白厭經歷了一場兇險的惡戰,堪堪破開法陣。
回頭看了眼戰死的近衛,白厭眼裡的血絲更多了幾條,這位儒將此刻一身殺氣,如同凶神。
三座法陣相繼被破,只剩下最後一座。
沒過多久,空曠的南街颳起一陣狂風,周圍的空間如同氣泡般破碎開來,一縷縷火光在夜空中燃燒又熄滅。
司徒盼晴的身影踉蹌出現。
這位監正五弟子此刻狼狽不堪,小臉兒黑漆漆的,好像剛從爐子裡鑽出來一樣,頭髮焦糊了一多半,又難看又可憐。
「咳!咳!咳!」
司徒盼晴一陣猛咳,隨後乾嘔了一下,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癱坐在地。
她已經耗盡了法力。
四座法陣,就此盡數破開。
周史伯長出一口氣,心裡暗暗後怕。
幸虧來的是白厭和司徒盼晴。
這兩位一個是禁軍中的頂尖高手,一個是監正的高徒,如果換成別人來,很難破得開大陣。
眾人匯合一處。
來不及多說什麼,合薩蒼老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黑霧之前。
「沒想到,大晉居然人才濟濟,難得啊。」
合薩緩緩頷首,道:「如此人才,乃我草原大敵,還是提前清除才好,接下來,老夫親手送諸位一程!」
合薩揮動雙臂,城中心的那團黑霧隨之分散開來,猶如一面大門,緩緩開啟。
黑霧之後,出現了一道騎著黑馬的高大身影。
「蘇伯伯!」
牧青瑤驚呼道。
黑霧裡的,正是八山城的將軍,蘇鴻山!
此刻的蘇鴻山,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手裡提著碩大的斬馬刀,猶如雕塑。
合薩大步走向蘇鴻山,到了近前翻身上馬。
合薩上馬的舉動很古怪,並非坐在蘇鴻山身後,竟與蘇鴻山的本體重疊!
上馬後的合薩,消失了身影,而蘇鴻山的雙目,豁然睜開!
蘇鴻山的眼裡,是一雙幽藍的眼珠,如同鬼怪。
同時他的坐騎旋風駒也睜開了一雙幽藍如鬼火般的眼球,這匹高大的黑馬噴出一團白氣,四蹄踏動了幾下,突然朝著眾人發動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