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們是清白的

  大晉極西之地,十萬大山如鐵甲神將般矗立於此,千萬餘年。

  山中蛇蟲鼠蟻無數,飛禽走獸無窮,棲息著數之不盡的野獸與妖物。

  這裡是塞外荒蕪之地,人煙罕至,被晉國視為天然屏障。

  此刻,在大山深處,一群黑袍人正站在一片空地邊緣,排列成圓形。

  每個人的腳下,都閃爍著一個光點,亦如大地上的一串星環。

  隨著斗轉星移,那些光點緩緩蔓延開來。

  越來越多的光點出現,組成了一座玄奧陰森的龐大法陣。

  在法陣中心,立著半座石碑。

  古老的石碑早已風化,看不到任何字跡,卻亦如一顆永恆的星辰般,停留在歲月長河之中,無法被時間消弭。

  黑夜,到了最深沉的時候,法陣中的所有光點盡數匯聚在石碑之上。

  終於照亮了石碑上那塵封已久的暗淡圖案。

  石碑旁,一名手持木杖的老者,忽然舉起雙手,詠唱著古老而詭異的咒言。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

  「增冰峨峨,飛雪千里。」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

  「懸人以嬉,投之深淵。」

  「致命於帝,然之得瞑……魂兮!歸來!」

  空曠的天空大風起,無雲的天穹驚雷生!

  地面上組成法陣的上百名黑袍人,在老者的咒言結束後瞬間乾癟,血肉盡失,成了一具具乾癟的骷髏。

  骷髏們空蕩蕩的眼眶,同時遙望著那半塊石碑上,隱約出現的一道淡淡裂痕。

  裂痕很淺,其中卻仿佛蘊含著什麼恐怖的存在,即將降臨世間。

  ……

  天祈學宮,湖心亭內。

  雲缺在聽到身後傳來水花聲的同時,豁然轉身,將牧青瑤護在身後。

  巨大的黑影,遮住了整個涼亭,雲缺與小郡主盡數被黑暗包裹。

  在雲缺眼前,是一尊猙獰的無鱗巨蟒!

  頭頂獨角,背生雙翅,長須如蛇,一雙白眼好似兩個慘白的燈籠般散發著懾人的幽芒。

  這頭巨蟒僅僅探出頭部,便比整個涼亭都要龐大,身軀隱在水下不知有長。

  妖!

  雲缺此刻無比驚詫。

  天祈學宮的遊子湖內,居然存在著恐怖的妖物!

  眼前的巨蟒單從頭部看,有些像龍,但與龍又截然不同,像是一種龍與蛇的混合體,不僅雲缺沒見過,連博學的牧青瑤也從未見過如此異獸。

  最讓雲缺震驚的是,這麼龐大的一頭妖物,竟然沒有半點妖氣存在,甚至連氣息都沒有!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轉過身去的話,以雲缺的敏銳感知都無法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仿佛那不是兇猛異獸,而是一頭只存在於畫作中的圖案!

  隨著異獸的出現,湖面上狂風四起。

  平靜的遊子湖,掀起了十丈高的大浪,雲缺與牧青瑤在狂風中猶如兩顆小草,被吹得衣衫狂擺。

  雲缺最初以為是自己身上的妖魂將此獸驚醒,後來發現好像不是。

  巨蟒現身後,白色的巨瞳越過涼亭,望向西方。

  根本沒看湖心亭里的兩人。

  雲缺見暫時沒有危險,沒敢妄動,而是以詢問的目光望向牧青瑤。

  牧青瑤此刻的神色充滿震撼,緊緊抓著雲缺的手臂低聲道:

  「傳說居然是真的!學宮內真有神獸!」

  雲缺聽得奇怪,小聲問道:「什麼神獸?難道不是外面跑進來的?」

  牧青瑤解釋道:

  「傳說聖人當年建立天祈學宮後,將坐騎留在此地,守護學宮,古籍上記載,聖人坐騎名為騰蛇,為真龍之種,乃是玄武分身。」

  雲缺聽罷更為詫異。

  天祈學宮建立了上千年,神獸騰蛇一直沒露面,偏偏自己今天正在占便宜的時候冒了出來?

  雲缺盯著對面的龐然大物,咬牙切齒。

  你個傻蛇壞我好事!

  不知是聽到了兩人輕聲交談,還是察覺到雲缺懊惱的目光,始終望向西方的龐然大物緩緩低下頭,將一雙白燈籠般的眼珠盯在了湖心亭內的兩人身上。

  雲缺感受到自己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下來。

  腳下如灌鉛一般,動不得分毫,即便動用七品武夫的全力,仍舊邁不出一步!

  牧青瑤也一樣,不僅腳下動不得,連整個身體都變得猶如畫卷般,髮絲都不再擺動一下。

  這一刻,仿佛湖心亭內的時間與空間盡數停滯!

  雲缺的額頭緩緩滑落一滴冷汗。

  仍舊感受不到巨蟒的氣息波動,這一點只能說明對方的境界已經超出了雲缺的感知範圍。

  雲缺終於明白了剛才巨蟒浮出水面後,為何沒關注自己和牧青瑤。

  在巨蟒面前,湖心亭里的兩人就像兩隻螞蟻,對巨蟒來說與普通的兩粒灰塵沒有區別,可以忽略不計。

  現在巨蟒看自己,類似於聽到了兩隻螞蟻在說話,從而有些好奇。

  雲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雲缺估計即便身上的妖魂出來,也未必能打得過對面這頭神獸。

  若當真是聖人坐騎,那整個天祈城裡也沒人是對手!

  巨蟒盯著雲缺與牧青瑤,一時沒動。

  雲缺更不敢動,不過他發現了一個特別之處。

  巨蟒的白眼雖然散發幽芒,卻沒有瞳孔存在,蒙著一層白翳,應該是瞎的!

  瞎蛇?

  雲缺開始胡思亂想。

  瞎蛇這東西,剛才自己還拿過一條來著。

  該不會,墨老煉製的小蛇,是從遊子湖裡抓的吧?

  轉念一想不應該。

  如果那條小蛇真是眼前這頭龐然大物的後代,墨老抓的時候,就該被人家一口吞了。

  正無計可施之際,湖邊出現大祭酒的身影。

  秦蒙緩步走上小橋。

  從河畔到湖心亭,至少上百步的距離,這位大祭酒腳步根本不快,只走了三步便抵達涼亭。

  秦蒙越過雲缺與牧青瑤,站在巨蟒面前,隨後做出個出人預料的動作。

  竟躬身施禮!

  「天祈學宮,第九任大祭酒秦蒙,見過靈尊。」

  秦蒙執弟子禮,畢恭畢敬。

  隨著秦蒙的施禮,雲缺與牧青瑤的身體也恢復過來,兩人學著大祭酒的模樣,朝著水裡的巨獸施禮。

  巨蟒緩緩抬起頭,瞎掉的蛇眼繼續朝向西方,不知在望著什麼。

  雲缺回頭看了眼身後,什麼也沒有。

  水花迸濺,巨蟒沉入了水底。

  湖面恢復平靜,無風無浪,可大祭酒的眉峰始終緊緊鎖著,面帶疑色。

  「你們……來這裡做過什麼。」秦蒙轉身,望向兩人。

  「什麼也沒做!」

  雲缺和牧青瑤異口同聲,連姿勢都一樣連連擺手。

  牧青瑤五指平伸的擺手,雲缺則指尖彎曲,好像剛剛抓了什麼東西似的,晃得十分可疑。

  見兩個年輕人神色慌張,秦蒙笑了起來,道:

  「沒問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是問,你們來到湖心亭之後,可曾影響到湖水,或者施展了法術之類。」

  「我們散步至此,未曾施法也沒影響湖水。」牧青瑤道。

  「對,我們是清白的!」雲缺義正言辭的道。

  秦蒙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望向湖面。

  「大祭酒,剛才那神獸,當真是聖人坐騎騰蛇嗎?」牧青瑤好奇的詢問道。

  「的確是騰蛇,聖人身邊的靈獸,學宮弟子當尊稱其靈尊。」秦蒙道。

  「為什麼靈尊會浮出水面,我們好像沒吵到它老人家吧。」雲缺疑惑的道。

  「與你們無關。」

  秦蒙擺了擺手,示意兩人隨他去岸邊,邊走邊道:

  「騰蛇為上古異種,有占卜天賦能預知吉凶禍福,天祈學宮創建千年來,靈尊只出水過兩次,第一次為旱魃現世,赤地千里,餓殍遍地,第二次為雪劫來臨,冰封千日,枯骨如山。」

  雲缺聽得驚奇不已,道:「騰蛇第三次出水,莫非天下又有大劫?」

  登上河畔,秦蒙輕聲一嘆,道:

  「騰蛇出水,必是大災之兆,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有幸能得見靈尊,唉,不如不見。」

  「大祭酒有沒有辦法得知是什麼災難?若能提前預防,對黎民百姓來說也是好的。」牧青瑤蹙眉道。

  秦蒙搖了搖頭,苦笑道:

  「至今為止,尚未有人能與靈尊溝通,郡主心懷天下蒼生,有一顆赤誠之心,你們今日得見靈尊,未嘗不是一種緣分,也許以後能有機會得知靈尊的想法。」

  「靈尊的眼睛,是誰弄瞎的?」雲缺問道。

  「不知,為何問起這個。」秦蒙望向雲缺。

  「隨便問問,我就是覺得靈尊剛才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雲缺道。

  「生氣?說說看,你為何覺得靈尊在生氣。」秦蒙道。

  「說錯了,大祭酒可別怪罪。」雲缺道。

  秦蒙笑道:

  「聖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天祈學宮裝得下世間之不同,但說無妨。」

  雲缺點點頭,心說聖人真了不起,說的什麼我都聽不懂,回去得翻書查一查。

  既然秦蒙讓但說無妨,雲缺便說出自己剛才發現的一個不同之處。

  「墨老曾經教導過,眼通腦,腦蘊神,眼是神魂之窗,可展現神魂的變化,靈尊雖然瞎了,但眼珠始終存在,我覺得靈尊剛才的目光,帶著一種奇怪的恨意,所以才說靈尊好像在生氣。」

  雲缺頓了頓,繼續道:

  「學生斬殺過一些妖物,對妖物臨死前看我的目光十分熟悉,那種恨意與靈尊剛才的目光有些類似,我猜測會不會是弄瞎靈尊的傢伙出現了。」

  秦蒙聽完,眉頭鎖得更深了幾分,道:

  「靈尊因何目盲,沒有準確消息流傳下來,究竟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造成,恐怕除了聖人之外,無人知曉,這件事先這樣吧。」

  說完,大祭酒再次看了眼西方,背著手遠去,蒼老的背影有些佝僂,看起來暮氣沉沉。

  一段幽幽低語從大祭酒口中道出:

  「風既來,那便任憑吹之,唯心有所系,方可巍然不動。」

  雲缺與牧青瑤站在湖畔,兩人也看向西方,除了滿天繁星之外,天穹空曠,明月高懸。

  看不出絲毫災難降臨的徵兆,仿佛騰蛇只是寂寞多年,出來透口氣。

  與牧青瑤望向天穹的目光不同,雲缺倒是看到了點別的東西。

  一座高塔。

  司天監的觀星台,正好位於雲缺的西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