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5

  這日半夜,小虎哭鬧起來,黃嫂子給他餵過奶,又換了乾淨的尿布,他才舒心睡去。

  沒多久黃嫂子也沉沉入睡,只嫣然一時間睡不著,睜眼看著帳外。

  院子外忽然傳來一些聲響,她本以為是風聲,可凝神細聽,又似乎是誰的腳步聲。

  她心裡一緊,腦中飄過許多猜測,猛地翻身坐起來,摸索著穿上外衣,回頭看了小虎一眼,將床帳掩好,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將門後一根木棍握在手裡,又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自鎮定下來,沉聲低問:「是誰?!」

  外頭聲音一頓,很快就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攀牆聲,而後迅速遠去。

  嫣然渾身力氣頓時泄去,癱坐在地上,心口砰砰直跳,手心全是冷汗,這才覺得後怕。

  她在地上坐了許久,覺得恢復了點力氣,擦了擦眼淚,撐著身子站起來。

  可還沒等她站穩,院子裡又有了動靜。

  她以為是那歹人又回來了,心頭一慌,正要衝出去喊人,卻聽來人在窗台上扣了一下,小聲道:「媳婦兒,睡了嗎?」

  嫣然愣了一下,而後整個人跌在椅子上。

  一晚上幾次驚嚇,幾次有驚無險,已經耗盡她全身的力氣,這會兒就如剛從水裡撈上來一般,身上俱是脫力後的冷汗。

  她從未想過,這個一向令她厭煩恐懼的聲音,此時聽來竟會覺得安心。

  外頭那人自言自語:「應該睡了吧,明日再來。」

  嫣然來不及多想,忙道:「沒睡。」

  話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都是啞的,還帶著鼻音。

  她清清嗓子,撐著桌子站起來,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虎頭一身黑衣站在外頭,見她主動來開窗,有些驚訝,上下看過她幾眼,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遞過去,「你拿著,今天晚了,我明天再來。」

  嫣然心中奇怪,這麼多日沒見,他竟不準備進來看看孩子?以往不讓他來,都還厚著臉皮非要來。

  夜風從外頭吹入,風中夾著這一些腥甜的氣息,嫣然心頭一跳,再看他身上的黑衣,總覺得似乎浸染著什麼。

  她沒去接荷包,「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虎頭避之不談,把荷包放在窗台上,匆匆說了句沒什麼,轉頭就要走。

  嫣然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但很快發現他的衣服竟是濕的,下意識鬆開手,掌中猩紅一片。

  她怔愣許久,顫著聲問:「這是什麼?」

  虎頭撓撓頭,去院裡打了水,把她的手洗乾淨,沉默一會兒,道:「你睡吧,我明天來看你和兒子。」

  嫣然沒說話,站在窗內一動不動。

  虎頭走了兩步,回身看她,覺得不放心,又退回來,「你怎麼不去睡?」

  嫣然直直看著他,「你這段時間做什麼去了?是不是又——」

  她不敢再說下去,只看著他。

  虎頭撓撓腦袋,有些苦惱,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才道:「我沒做壞事。」

  嫣然看了看窗台上的荷包,又看著他一身的血,沉默許久,問:「你受傷了麼?」

  「就幾個小口子。」虎頭不以為意。

  「上藥了麼?」嫣然又問。

  虎頭道:「已經不流血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根本沒管那幾個傷口,放任自滅。

  嫣然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走吧,明天再來,你後你再來看小虎,我也不攔你了,反正你這樣的行事,恐怕活不了多久,讓你多看一眼算一眼。」

  虎頭聽她前半句,還覺得挺高興,等一句話聽完,就傻眼了。

  嫣然說完,不再看他,打算關上窗戶。

  虎頭顧不得要走,忙上前擋住。

  他靠近了些,身上的血腥味越發濃厚,嫣然聞得面色蒼白,腹中一陣翻滾,忍不住捂嘴乾嘔。

  虎頭趕緊退開一步,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嫣然蹙眉道:「還不去把衣服換了!」

  虎頭下意識照做,進了西邊的屋子,將黑衣換下,塞進灶膛里,又打了冷水兜頭沖了幾遍。

  這屋裡有他的衣服,因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不想弄髒衣服,只套了條褲子。

  把自己收拾完,他探頭往東屋看,見裡頭燭光亮著,便又走過去,試探地推了推門,才發現竟然沒鎖,他遲疑了一下,想起裡頭奶娘還在,還是沒進去。

  嫣然打開門,看見他身上幾道猙獰的傷口,立刻轉開眼,將一個小瓷瓶地過去。

  這要是當初她生孩子,這人從山上拿來的,止血收口效果異常好。

  虎頭捏著小瓶子,見她準備關門,腦袋忽然靈光起來,忙道:「我背上也有一道口子,夠不著。」

  嫣然停下動作,冷著臉看他,「一道口子對你而言算什麼,死不了。」

  虎頭老老實實站著,不敢再說什么小口子沒關係之類的話。

  兩人僵持一會兒,嫣然從屋裡出來,又回身小心關好門,便往西屋走去。

  虎頭愣了一下,趕忙跟上。

  他自己給胸口、腹上的傷口上了藥,胡亂纏幾圈紗布,便轉過來用背對著嫣然,把藥瓶遞給她。

  背上的口子一直從左肩延伸到右腰,幾乎占據了整個背部,傷口邊沿往外翻卷,露出裡頭慘白帶著血絲的皮肉,可以想像,若下手的人力氣再足一下,砍斷脊椎骨,他就要被劈成兩半了。

  嫣然咬著唇給他上完藥,臉色已經白得似一張紙,毫無血色。

  虎頭轉過來看她,想了想,道:「就是看著嚇人,不怎麼疼,那個人已經被我——」

  他突然停下來,瞄了瞄嫣然的臉色,見她似乎沒注意到,鬆了口氣,又想起一事,問道:「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嫣然回過神來,遲疑道:「你剛才來的時候……有沒有遇上什麼奇怪的人?」

  「誰?」虎頭皺起眉,謹慎道。

  嫣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半夜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我問了一句是誰,他就翻牆跑了。」

  其實她心裡也猜測到,來的極有可能是宵小竊賊之流。

  之前這人日日來看孩子,那些歹人見家裡有男子,便不敢上門,如今他半個月沒出現,這院裡又都是婦孺,可不正是下手的好對象?

  虎頭面色陰沉,腦中將鎮上遊手好閒之徒過了一遍,沉聲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不會有下次。」

  然而他這話,卻更讓嫣然不放心,依他的手段,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微微擰著眉,道:「你若沒碰上,也就罷了,若碰上了,就送去官府,不要胡來。」

  虎頭痛快點頭。

  嫣然看他應得利索,心裡又懷疑,這人是不是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但她也沒有心思理會更多,今天是湊巧她醒了,那歹人一時受到驚嚇,許是因為心虛,才立刻跑走,若等他摸進屋裡來,見屋中只有女人小孩,那時候會發生什麼?

  她根本不敢多想。

  她把方才虎頭放在窗台上的荷包拿出來,遞到他面前桌上,「這東西你拿回去,我不要。」

  虎頭疑惑,「為什麼?之前的銀子用完了嗎?這次這些,應該能用一陣子。」

  嫣然道:「你之前兩次給我的,也都在這裡。」

  虎頭更加驚奇,「你怎麼不拿去用?不是已經要抄書掙錢了麼?」

  嫣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說過了,我能養活自己和孩子,我不想等他長大了問起,才知道他之所以沒爹,是因為他爹拿命換了銀子,才能把他養大。」

  虎頭又是一梗,他一向知道他媳婦兒有點冷冷的,臉色冷,說話也冷,卻在今晚才體會到,原來她刺起人來,也是冷冷的,就這一會兒,他已經在她嘴裡死了兩回了。

  不過這話的意思嚼一嚼,媳婦兒似乎是擔心他出事?

  他心裡有點美,但是看了看她的臉色,不敢表露,只小聲道:「你拿去用吧,別抄書了,對眼睛不好,之前大夫要你多休息的。」

  嫣然聽了這話,心頭卻忽然湧上許多複雜的滋味,似酸似澀,說不清道不明。

  她怔怔坐了一會兒,搖搖頭站起來往外走。

  虎頭在後面看她,見她回了自己屋,又熄了蠟燭,才放下心來。

  他想,媳婦兒沒趕他走,那今晚他可以住下吧?

  因半夜驚醒,又生了些事,嫣然後半夜睡得熟,次日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

  她躺在床上,聽見外頭黃嫂子驚喜的聲音:「郎君回來啦?這次可有許久沒見了,娘子和孩子都念著你哩!」

  虎頭不知說了句什麼,沒聽清。

  黃嫂子又道:「娘子還沒起來,她最近可辛苦了,整日整日地抄書,又要帶孩子,那一張臉啊,我是看著她一日日瘦下去的。」

  虎頭又說了什麼。

  黃嫂子道:「好,郎君先抱著孩子,我去街上買只老母雞,好好給娘子補補。」

  之後院裡便沒了聲音。

  嫣然對著床帳發了會兒呆,慢慢撐著身子起床。

  她梳完頭,打開窗往外看去,那人抱著孩子站在樹下,晨光照在兩人身上,仿佛給他們罩上一層金色的外衣。

  虎頭聽到聲響轉過來,小虎在他懷中舞著手,啊啊叫了兩聲,似乎是在跟他娘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