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把兩張桌子拼成一張長桌,幾人坐在一塊,又熱鬧,又有幾分趣味。
柳飄絮將面端上來,看大伙兒圍在一塊,也跟著坐下,感慨道:「我自來了這裡,還是頭一次這樣熱鬧。」
青柳道:「柳姨平日若得空,不如去山上走走,更熱鬧哩。」
柳飄絮笑了,「好,上清宗的大名如雷貫耳,我從前在京都聽了二十餘年,如今在這山腳下一年多,竟未上去看過,這次可要借你們的光。」
青柳好奇地問:「上次就聽柳姨提起京城,您是京都人士?怎麼會到這裡來?」
柳飄絮道:「不是京都人,算起來我是本地人,小時候家裡遭變故,去外地投奔親戚,半路上就和家人走散了,後來幾經輾轉到才了京城。現在年紀大了,想想還是回來好,雖家裡已經沒什麼親人了,可這地界鄉音總還是熟悉的。」
青柳點點頭,又問:「那您現在住在哪裡?」
「就離這不遠,巷子尾一間小院,地方不大,一個人住夠了。」
柳飄絮一邊說,一邊逗了逗青柳手上的寧寧,笑道:「小傢伙,你是哥哥還是弟弟,兩個人真的是一模一樣,平時怎麼區分呢?」
青柳指著兩人身上的花紋,「您看這裡顏色,阿湛手上繡著紅線的是哥哥,小名安安,我這個繡了橘線的是弟弟,叫寧寧。」
「哦?」柳飄絮又來回看了看兩個娃娃,寧寧正安安分分地坐在他娘懷裡,由她娘給他餵飯。而林湛懷中的安安則張牙舞爪,要向桌上的兔頭撲去。
「那這個是弟弟?看起來比哥哥還穩重些哩。」
青柳笑道:「大家都這麼說,其實也就看著乖巧些,實際上該搗蛋的一點都不少。你別看他現在斯文,那是興致還沒上來,昨日您托師父給他倆的糕點,一天沒到兩個人就搶著吃完了,都是小饞蟲。」
柳飄絮道:「這有什麼,那一包糕點本也就十來塊,一塊不過兩口,吃完了也就完了,改天我再做。」
青柳忙道:「可不敢再勞煩您了,這兩個小傢伙總吃長輩賜的東西,我怕他們日後牙都長不出來。」
柳飄絮捂嘴笑,「還有這樣的說法?我不信。左右是我自己想吃,順手多做一些,沒什麼勞煩不勞煩的,你若再說,就是嫌棄我了。」
青柳聽了,只得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竇尋正一邊啃兔頭一邊瞄玉兒,聽她們說起昨日的糕點,百忙中還要插嘴問道:「柳姨,你昨天做的那個真好吃,是怎麼做的?」
柳飄絮道:「那是宮中御廚房傳出來的方子,本該用牛乳,只是這裡牛乳稀少,我便用羊奶代替,不想吃起來倒別有一番風味,若用牛乳,則更醇香一些。」
竇尋聽了直吞口水,「您下次要做和我說吧,我去買牛乳!」
柳飄絮笑問:「你喜歡吃?既然這麼賞臉,柳姨就應了你,你什麼時候將牛乳送來,我什麼時候給你做。」
竇尋興奮道:「謝謝師娘!」
這話一出,整張桌子的人都安靜了一瞬,只有安安寧寧稚兒無慮,仍在伊伊呀呀。
竇尋很快反應過啦自己說錯話,登時緊張得憋紅了臉,下意識往身後看,生怕師父突然冒出來。
最先回過神的反而是柳飄絮,她笑了笑,說:「我都不知你們這聲師娘從哪裡叫起,怎麼我平白無故就多了這麼多徒弟?」
「我、我……」竇尋磕磕巴巴小聲道:「我也是聽別的師兄喊的。」
柳飄絮道:「行啦,又沒說你,怕什麼,以後記著點就行了。」
竇尋苦著臉,是沒人說他,就是師父會打他。
青柳看得只想笑,這小師弟,又怕挨揍,又不長記性,小時候肯定沒少被師父教訓。
林湛忽然道:「師父。」
幾人紛紛往後看,竇尋則撲通一聲摔下椅子,嘴裡直喊:「師父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他捂著頭蹲在地上,等了半天沒等到師父來揍他,反倒是桌上爆出一陣歡笑,立刻反應過來,跳著腳蹦起來,氣呼呼道:「大師兄你又騙我!」
林湛悠然自得地往兒子嘴裡塞了幾根麵條。
竇尋擼起袖子要找他理論,眼角突然瞥見玉兒正捂嘴看著他笑,頓時渾身的氣就泄了,紅著臉坐下來,默默低頭看著桌面一言不發。
林湛看他一眼,滿滿的鄙視,還沒成親就慫成這樣子,以後得是什麼德行?丟他們男人的臉。
青柳笑得肚子都酸了,見竇尋那一下似乎摔得挺重,有些過意不去,對林湛道:「阿湛,下次別開這樣的玩笑了。」
林湛乖乖點頭,「好。」
下次不在媳婦兒面前捉弄人就是了。
柳飄絮樂不可支,「我看厲將軍雖沉默,看著脾氣還不錯,怎麼你們師兄弟這麼怕他?」
林湛聽了,默默翻了個白眼,師父那叫沉默話少?小時候威逼利誘讓他們幫他洗臭襪子,跟和尚念經一樣,能念得他們耳朵麻木,他的話不要太多!
果然,在師娘面前都是裝的。
竇尋年紀小,洗臭襪子臭鞋子的活兒都被分配到幾個師兄弟頭上,沒輪到他。
不過也因他年紀小,小時候腿短又沒經驗,經常被師父拎去練手,雖然因此學了一身逃命的功夫,但他絕對是被揍得最慘的那個,有段時間,甚至一看見師父就覺得屁股疼,後來大了,學聰明了點,知道躲著不讓師父逮到了,日子才好過一些。
想想都覺得滿心的淚。
江湖上都只道竇少俠年少有為,青出於藍,誰知道竇少俠屁股上長了多少層繭子?
在座厲東君兩位高徒回想當年的苦日子,心內淒淒,不忍多說。
竇尋試圖轉移話題,「柳姨,您當年是怎麼跟師父認識的?」
柳飄絮一面回想,一面緩緩道:「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流落到京城,跟家裡人都失散了,被人伢子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在一位小姐身邊服侍。後來那位小姐因身子不好,移居城外庵堂靜養,我也跟著去了。就是那之後沒多久,有一次清晨起來,我發現厲將軍倒在山門外,身上沒有傷口,卻昏睡不行。小姐給他看過,脈相併無不妥,況且庵堂內都是女子,不好做主讓他進去,幸好庵外有一座亭子,我們在那裡搭了個鋪蓋,將厲將軍抬過去。他睡了一日,自己醒了,醒來就喊餓,庵里什麼都沒有,我只得煮了碗素麵給他餵下去,等我進門收拾的功夫,他便走了。後來偶然進城,正逢厲將軍凱旋,百姓夾道歡迎,我看了一眼,才知竟是他哩。」
竇尋用拳擊掌,不平道:「救命之恩,師父竟然沒有以身相許!」
柳飄絮樂道:「你呀,難怪老怕厲將軍揍你,就是這張嘴學不好。那算什麼救命之恩?且不說我們什麼忙都沒幫上,就算我們沒發現,他自己躺一日也就醒了。」
竇尋撅撅嘴,心裡直道師父傻,這麼個好機會,稍微往上巴一巴,媳婦兒就到手了,竟然給他錯過了。
英雄救美要以身相許,美救英雄就更不用說了,當然要賴上去啊!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將盤子澈下,幾人說著閒話,安安寧寧打著呼嚕在爹娘懷裡睡著了。
青柳拿出兩朵珠花送給柳飄絮。
柳飄絮接過仔細看著,喜道:「這兩朵花兒倒精巧,對我的眼,就不跟你客氣了。」
青柳笑道:「您喜歡就好。」
柳飄絮今日頭上也帶了一朵小花,素淨的顏色,小小一朵,很是襯她。
那花的做法有些奇特,與青柳從前見的都不相同,只簡簡單單的樣式,看著卻跟真的一樣。
柳飄絮將自己頭上的花摘下來,遞給青柳:「拿了你兩朵花,我好歹也回報一朵,這是皇宮裡流出來的宮花,你拿回去看一看,以你的巧手,不出兩日必能學會。」
她這回禮著實合青柳的意,她也不推辭,歡歡喜喜接過,想著等下回去就好好鑽研一番。
正說著,邊上突然傳來一個略顯聒噪的嗓音,「呦,柳娘子好清閒!」
眾人轉頭一看,之間對面鋪子裡鑽出來一名身形肥碩的中年女子,面上塗脂抹粉,扭腰擺臀地走過來。
一見她,柳飄絮面上笑容就淡了些,微微點頭,道:「張大嫂來了。」
張大嫂一扭一擺做過來,眼睛跟鉤子一樣先把在座的幾人都看過一遍,才老不客氣地拿了把椅子坐下,拿袖子扇風道:「柳娘子,前幾日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柳飄絮淡淡道:「沒什麼可考慮的,當時我就跟張大嫂說了,這事我不同意。」
張大娘立刻捏著嗓子道:「柳娘子,不是嫂子說你,你說咱們女人,這輩子不就指望找個好男人嘛?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鄭大官人家裡,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多少姑娘盼長了脖子,偏偏鄭大官人看上了妹子你,你說等你嫁過去,哪裡還需要整天起早貪黑出來擺攤?就清清閒閒地享福吧!這可是天大的福氣,你莫要糊塗了。」
柳飄絮道:「妹子天生就是沒福的人,經不起鄭大官人厚愛,勞煩張大嫂回個話,妹子年老色衰,不敢進他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