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家裡好幾個人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王氏就來了,在廚房裡問周氏考慮得如何了。
周氏心裡難過,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青柳從門外轉進來,道:「奶奶,這事我來和您說吧。」
王氏看了周氏一眼,道:「青柳,你知道了?」
青柳點點頭。
王氏便嘆了口氣,「你也別怪奶奶狠心,實在是家裡沒辦法了,若不這麼做,你爹下半輩子就是個廢人了。」
青柳道:「我知道,奶奶都是為了爹好。」
見她這麼說,王氏臉色好看了些,「那你和青荷同不同意?」
青柳走上前,將她拉在桌邊坐下,又讓周氏也做過來,才道:「奶奶,我是沒什麼,左右也就這樣了,可是青荷年紀還小,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恰好前兩日我聽人說,林大善人家要花二十兩結一門冥親,就去找了槐花婆婆,她幫我算過,我與林家大公子的八字是能相合的,現在就等林家來消息了。若他們家同意了,爹的腿就有治了。奶奶,請您再等等吧。」
王氏面上表情變過幾次,最後道:「青柳,你想清楚了,去了林家,那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青柳點點頭,「我知道,我已經想好了。」
王氏便沒再說什麼,半晌後拍拍她的手,「你是個孝順孩子。」
青柳雖與王氏說得輕巧,其實心中也沒有底,心懷惴惴地等到這日下午,才見槐花婆婆喊了個半大小子來傳話,讓她去找她。
青柳趕緊回房換了身乾淨衣服,就匆匆出門去了。
一路小跑到槐花婆婆小院裡,她額頭上已經出了層細密的汗,臉上也紅撲撲的。
槐花婆婆見到她,道:「這麼急做什麼,我還能跑了?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傻姑娘,上趕著去受罪。」
青柳喘勻了氣,笑了笑,「不是怕您等急了麼?婆婆,林家怎麼說?」
槐花婆婆道:「林夫人剛才讓人給我傳話,說想見見你。」
青柳一愣,「見我?」
「是,你現在就隨我走一趟吧。」
青柳有點心慌,「婆婆,我……我是不是要回去準備準備……」
槐花婆婆上下看她一眼,道:「就這樣吧,他們家什麼樣的沒見過?你不必擔心,大大方方地就行了。」
青柳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半舊的衣服,又下意識摸了摸額頭上的疤痕,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好,勞煩婆婆陪我走一趟了。」
槐花婆婆的小院和林家的宅子都在小遙山下,不過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兩人便沿著山邊的小路走過去。
林家的大宅子在村里乃至整個清平鎮都是十分有名的,村民們只知那宅子很大,卻不知到底大到怎樣的程度,就算爬到小遙山上看,也看不清全貌,因為那宅子有一大半,都被遮掩在小遙山的山林下。
遠遠的就能看看林家高大的圍牆,似一條巨龍,蜿蜒盤踞在坎壩上,龍頭和龍尾都隱入山間,不知延綿到何處。
青柳一見那宅子,心裡就生了幾分敬畏。
待爬上坎壩,槐花婆婆去敲門,青柳低頭立在她身後。
很快有個中年婦人過來開門,一見槐花婆婆便笑道:「婆婆這麼快就來了?」
槐花婆婆點點頭,回頭拉著青柳,道:「夫人在不在?」
那婦人道:「在屋裡呢,婆婆進來吧,我去傳話。」
兩人進了門,那婦人匆匆走在前頭,青柳抬頭看了一眼,入門處就是一座假山,繞過假山,眼前赫然出現一座極大的院子,兩旁的迴廊一直從大門邊延伸到院子正屋。院子中間種了許多花草,眼下已經十月了,還有不少花爭奇鬥豔。
除此以為,倒沒有特別不同之處。林家的前院,只是比尋常人家大了些,並沒有說書人口中說的,大戶人家雕樑畫棟、僕從成群的樣子。
青柳心中便稍稍鬆了口氣,手腳也微微放開了些。
不過,等屋子裡傳出聲音,讓她進去,她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低頭垂手跟在槐花婆婆後頭,不敢四處張望。
林夫人薛氏自青柳進了門,就一直在打量她。
青柳今天穿的是一件半舊的青色襖子,收拾得很乾淨,衣服上也沒什麼補丁,衣角衣領整整齊齊的。
薛氏暗自點頭,又道:「孩子,你抬起頭來。」
青柳揪了揪衣角,慢慢抬起頭來。
她是個中等個子,身材消瘦,皮膚微黑,五官倒是端正,可惜額頭上一道疤壞了相貌。
青柳也極快地看了薛氏一眼,心裡驚奇,因她聽說,薛氏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沒想到看起來竟和她娘親周氏一樣年輕,而且又生得白皙富貴,嘴角含笑坐在那裡,自有一身非凡的氣派。
她定定神,上前道了萬福,起身後眼睛也不敢盯著薛氏看,只垂眼落在她身側的一張茶几上。
槐花婆婆坐在薛氏左下首,見此便道:「太太,這姑娘打小就老實,沒見過大場面,現在心裡慌著呢。」
薛氏笑起來,「婆婆可別叫我太太,折煞了我。」又對青柳道:「好孩子,到嬸子面前來。」
青柳便小心上前幾步。
薛氏握住她的手,側頭細細打量,笑道:「我聽婆婆說,你叫青柳是麼?」
青柳道了聲是。
薛氏道:「是個好名字。想來你也知道今天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嬸子只問你一句,你是自己願意的,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昨天下午槐花婆婆上門,和她說找到了一個與她家大郎八字極合的姑娘,那姑娘卻尚在人世。
她一聽便覺得不合適,她雖想給大郎結個親,讓他不至於做個孤苦伶仃的野鬼,卻也不想糟蹋一個姑娘的一輩子。
槐花婆婆便把那姑娘的處境說了,她思來想去一整夜,還是覺得要和那姑娘見一見,親口問問才放心。
青柳點點頭,輕聲道:「太太,我是自己願意的。」
薛氏又道:「你家裡的情況,我也聽婆婆說了,若是因為銀子,不妨先從我這裡借一些去,把你爹的腿治好了。你還年輕,不值得為此陪上一輩子。」
青柳心裡有一瞬間的動搖,很快又搖搖頭,道:「太太,和您說句實話,我是被人退過親的,現在年紀大了,又破了相,很難再說人家了,我不願爹娘整日為了我傷神。」
還有一點她沒說,現在家裡已經欠了親戚七八兩銀子,若又欠了林家十幾兩,日後為了還錢,王氏恐怕還會打上她和青荷的主意。
薛氏也猜到她大概還有什麼隱情,便不再多問。
說實話,她一見到青柳,就覺得挺喜歡的,是個懂事樸實的孩子。況且她還有幾分私心,因槐花婆婆之前說過,她現如今手頭上那些早夭的姑娘的情況,沒有一個與她家大郎相符的,唯有青柳這孩子,與大郎一合,就是個極好的卦象,她心裡才動了意。
大郎去了已經有十年了,卻連個夢都不曾托給她,聽老人說,這是因他去世時還未成親,心中沒有牽掛,陰魂便尋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她才想要給他結冥親。
如今青柳這孩子既然與他八字相合,想來他也會滿意。
這麼多年,每每半夜醒來,想起那個早逝的孩子,她便心痛得難以入眠。但願大郎能得知她這做娘的苦心,好歹回來看她一眼。
如此想著,薛氏眼眶漸漸發紅,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她再次抬頭看向青柳,眼神也越發慈愛了些,「好孩子,既然這樣,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爹的腿不必擔心,明日一早,我就讓人去縣裡請大夫。」
她又看向槐花婆婆,道:「請婆婆幫忙看個好日子,去青柳家裡,將兩個孩子的事定下。」
槐花婆婆應下,青柳喜道:「謝謝太太!」
薛氏拉著她坐下,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喊太太了,咱們家沒有那樣的規律,現在你就喊我嬸嬸,等過了門,就該改口叫娘了。」
青柳面上微紅,「是,嬸嬸。」
薛氏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仔細端詳她的臉,直把青柳看得垂了頭,才含笑道:「是個漂亮的好姑娘,不該讓這道疤破了面相,等日後嬸嬸請人配祛疤的膏藥,保管將這道疤去了,還你一張水嫩嫩的臉。」
青柳垂著頭沒好意思說話,槐花婆婆道:「青柳能遇上太太,也是她的福分了。」
薛氏轉頭笑道:「還是多虧了婆婆這個媒做得好,將這麼個好姑娘給了我。」
槐花婆婆只是搖頭,「是青柳與太太有緣。」又道:「老婆子要回去算算日子,青柳,你要不要先與我一起回去?」
青柳看看薛氏,正要起身告辭。
薛氏忙拉住她的手,道:「婆婆,我一見青柳就覺得喜歡,想留她下來陪我說說話吧,一會兒我讓人送她回去。」又對青柳道:「好孩子,你願不願意陪陪嬸嬸?」
青柳看了槐花婆婆一眼,輕聲道:「婆婆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薛氏道:「沒事,我讓人送送婆婆。」說著就喊了剛才那個中年婦人過來,交代她將槐花婆婆送到家,又包了一包玫瑰糕給她帶走。
青柳見婆婆沒有異議,便同意了。
槐花婆婆走後,薛氏拉著青柳往後邊走,「來,嬸嬸帶你去看看大郎從前住的院子,往後你過了門,就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