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姬噲七年也即公元前314年。
此時,距離燕王姬噲將國家大權交到相國子之的手中,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年頭。
過去的三年中,接受燕王姬噲大權的子之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與權力,不但大力安排自己的心腹擔任燕國之中的要職,而且斷清洗燕國朝堂、軍中那些姬姓貴族。
面對子之沒有半分留情的血腥清理,那些手中握有權力的姬姓貴族們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於是,一場叛亂在將軍市被和太子姬平的率領之下發動了。
可惜的是,這一場看似聲勢浩大的叛亂最終的結果,卻是有些不那麼盡如人意。
在手中執掌燕國大權的子之的提前防備之下,這一場叛亂最終以太子姬平與將軍市被的被殺而宣告終結。
不僅如此,借著這一場由姬姓貴族所主導的叛亂的由頭,子之開始更加瘋狂地清洗起了燕國朝堂與軍中反對自己的勢力,燕國國內局勢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北方燕國國內所爆發的這場內亂,自然是逃不過作為其南方鄰居的齊國的關注。
在儒家宗師孟子的建議之下,此時在位的齊王田辟彊以名將匡章為主帥,率領齊國五都及北地的大軍北上入侵燕國。
三年以來子之排除異己的行動使得燕國政局已然是混亂不堪,所以匡章麾下的齊軍並沒有在燕地遭遇什麼大的阻擊。
不僅如此,在燕國子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熱情行動之下,匡章麾下的大軍連連攻克燕國的大片國土,其大軍前鋒更是直抵燕國都城薊城之下。
在齊國大軍兵臨城下的這個關頭,空氣之中那份血腥氣息還未消散乾淨的燕國都城薊城之內,卻是又增添了幾分混亂的氣氛。
此時燕國都城薊城之中的一座小院書房之中,卻充滿了一股與外界混亂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的寧靜與祥和。
借著書房之中的一盞盞燭火,一名身穿白色服袍、相貌俊朗的青年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一卷竹簡。
也不知看了多久,這名白衣青年輕輕將手中這卷竹簡捲起,然後將其一把扔進了身前几案旁的一個火盆之中。
一縷火焰熊熊而起,這卷竹簡伴隨著其上所記載的內容逐漸被烈火化為了一堆灰燼。
此刻如果有誰能夠站在這間書房之中仔細觀瞧的話,必然會發現那捲被火焰所吞噬的竹簡之上分明顯露著這樣的文字。
「王因令章子將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燕君噲死,齊大勝。」
不過此刻的書房之中只有這白衣青年一人,恐怕也是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卷竹簡之上所記載的內容了。
看著自己身旁火盆之中那燃燒得越發旺盛的烈火,看著那逐漸消失在世間的一卷竹簡,這名白衣青年緩緩吐出了一聲長嘆。
這名白衣青年名叫姬凌,乃是燕國姬氏旁支、將軍姬羽的獨子,至於其母親乃是趙國的宗室之女趙容。
十歲那年,徵得父母的同意之後,姬凌前往魏國朝歌附近的雲夢山向隱居於此地的奇人鬼谷子王詡求學。
五年求學、一年遊歷,姬凌擁有了超越當世大多數人的學識與見識。
正當遊歷完畢的姬凌準備回返燕國與父母重聚之時,一個噩耗卻是傳遞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父親姬羽因為是姬氏旁支並且又有軍權在身,所以被子之陰謀陷害至死;他的母親趙容在聽聞父親的死訊之後,心中悲痛難忍之下也跟隨父親而去了。
身處燕國之外的姬凌在得知雙親離世的噩耗之後,顧不得心中的無限悲痛,星夜兼程趕回了已經是亂作一團的燕國都城薊城。
此番入薊城姬凌只有兩個目的,一為父母舉行葬禮,二為父母報仇雪恨。
望著視野之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想到不久之間在父母墓前立下的誓言,姬凌的目光越發冰冷起來。
那種冰冷仿佛極北之海下的萬年寒冰一般。
「砰砰砰……」
恰在此時,書房門外一陣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姬凌心中的思緒。
冰冷的眼神漸漸回歸平靜,姬凌將視線移向房門所在,一道詢問話語脫口而出:「誰?」
話音剛剛落下,站在門外的那人卻是發出了一道充滿滄桑感的厚重聲音,「少主,是我。」
當這道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之時,姬凌的面容之上頓時一陣溫和的神情忽然浮現。
此刻站在房門之外的不是別人,正是過去數十年以來一直跟在他父親姬羽身旁的家僕,英伯。
看了看身旁火盆之中那逐漸被烈火吞噬殆盡的那捲竹簡,姬凌緩緩起身走到了房門處。
打開房門,身穿一身白色服飾的英伯就這麼出現在了姬凌的身前。
此刻,房間之外這位英伯那飽經風霜的面容之上滿是焦急的神情。
見到房間之中的姬凌打開房門之後,英伯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剛剛打聽到的消息說予其知曉。
「少主,如今薊城之內可謂是亂作一團……」
「英伯,且慢。」
英伯的話語剛剛說出,便被房間之中的姬凌打斷,之後他整個人都被拉了進去。
迅速將書房房門緊閉,姬凌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英伯,詢問話語沉聲道出:「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外面情況究竟如何了?」
「啟稟少主,如今齊國大軍已經是兵臨城下。士卒毫無抵抗之意,薊城隨時都有可能陷落,如今城內可以說是亂作一團。」
將城內大致的情況訴說一番之後,英伯的目光之中一絲凝重悄然而生,「除此之外,老奴也曾前往王宮暗中觀察。發現往日戒備森嚴的王宮,如今也已經是一片混亂,就連那些負責值守的宮中禁衛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聽到英伯說出的這一則消息,姬凌的神情之中一陣喜悅卻是悄然而起,嘴角也是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幾分弧度。
等待數月,他一直期盼的機會終究還是到來了。
許久之後,姬凌眼中的那一抹喜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如剛剛一般的冰冷以及那一抹一閃而逝的殺意。
此時,站在一旁默默關注姬凌臉上神情的英伯,心中仿佛猜到了什麼事情似的。
輕走幾步緩緩來到姬凌的身後,望著自己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主,臉上一抹擔憂之色悄然而生。
「少主可是想……」
英伯並沒有將自己心中要說的話語完全吐露,但是從那有些顫抖的語氣之中,姬凌依舊明白英伯已然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沒有什麼向其隱瞞的打算,姬凌輕輕點了點頭,「英伯,您猜得沒有錯,我確實已經下定決心趁亂潛入燕王宮,取下那子之的項上首級。」
「少主為何執意如此?」雖然已經猜出了自己少主的想法,但是英伯心中還是百般的不解。
明明城外的齊國大軍已經是兵臨城下,身為燕國大權執掌者的子之下場必然不會好,自己的少主又何苦如此冒險去那王宮呢?
與英伯相處了十年並且早已經將其視為自己親人的姬凌,如何猜不出此刻英伯心中所想呢?
「唉……」
一聲長嘆緩緩吐出,姬凌的視線逐漸與英伯的視線相交一處,「英伯,子之殺害父親、間接害死了母親。身為人子,此等血海深仇如何能夠不報?」
「是,等到城外大軍入城之後,子之的下場必然不會太好。甚至為了收攏燕國的民心,齊人還會當眾將那子之斬殺,但是這一切卻不是姬凌心中所願。」
「不能親手取下子之的性命,姬凌無以告慰雙親的在天之靈。」
說完這番話語之後,姬凌目光注視身前英伯堅定說道:「英伯,不必再多說什麼了,姬凌心意已決。」
聽到這般話語,英伯心中就算是有千萬句話語想要訴說,最終也只能將內心之中想說的一切都壓在了心底。
「唉……」
一聲輕嘆在書房之中緩緩浮現,面對已經下定決心的姬凌,英伯卻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許久之後,姬凌緩步走到了几案之前,從其上取過了一封帛書並將其遞到了英伯的面前。
「要麻煩英伯往洛邑走一趟了,這封帛書還請英伯親手交到師兄蘇秦手中。另外家中在洛邑附近還有數頃薄田,我留著也沒有什麼用了,還請英伯將其一併交給師兄。」
「此事就拜託英伯了。」將手中帛書緩緩遞到英伯的手中,姬凌向其鄭重一拜。
原本英伯是不願意接受這份任務的,但是看著姬凌臉上的那份堅定模樣,他知道自己今日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辭了。
「少主有命,老奴自當遵從。」
話落,英伯向著姬凌躬身一拜道:「少主,老奴告退。」
數息之後,看著眼前那扇敞開的房門,看著視野之中漸漸消失的身影,心中最後一份擔憂也隨之漸漸消散。
齊國大軍兵臨城下,未來燕國所面臨的必然是一場浩劫,眼下正是躲開這場人間慘劇的最後機會。
姬凌沒有辦法讓整個燕國避免這場浩劫,能夠做到的不過是讓身邊之人免於這場危難罷了。
緩緩走出書房房門,姬凌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恰在此時一滴從天際墜下的雨滴恰好落在了他的手中。
感受到那從手掌之間傳來的一絲涼意,姬凌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明,一個念頭也在其心中緩緩浮現。
薊城,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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