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像是要噶的樣子
第二天,天還未曾亮起時,那古野城就喧鬧起來。
織田信長的下級家臣們吆喝著,催促郎黨們檢查甲冑、長槍、短刀、弓箭、箭矢等武備,雜兵足輕們則埋鍋造飯,餵馬餵驢,把水灌入竹筒,而原野這新手也有樣學樣,一邊穿戴整齊,一邊指揮手下們煮飯,順便讓人把昨晚準備好的擔架、藥物和繃帶都裝上車一一今天大概就煮這一頓飯了,煮飯捏成飯糰,郎黨足輕們要揣在身上吃一天。
當然,這是一般情況,現在是內線作戰,搞不好當天打贏,晚上就回來吃慶功宴也說不定。
等今天這唯一一頓熱飯吃下肚,天也漸漸亮了,一聲法螺聲響起,大群背插小旗的下級武士、
資深郎黨馬上扔掉飯碗在營地高台前集合,其餘身上無識物的郎黨足輕也拿起武器紛紛排到他們身後,以極快的時間便組成陣列,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嘿!嘿!哦!」聲。
原野也一樣把自己的雜兵足輕集合到一起,只是沒有大喊大叫,他學不來,不過昨晚他向阿滿請教過一些曰本中古世代的戰陣常識,倒也清楚這些人在幹嘛一一這是應聲,「嘿!嘿!」是小頭目們在喊,意思是「準備好了嗎」,「哦!」是魔下郎黨足輕們的應答,意思是「好了」。
等列隊完成,法螺聲再次響起,懸鼓也重重敲下,前田利家以及另外兩名小姓家臣舉著一個巨大的「識物」登上高台一一五米左右的旗杆上端頂著一個巨大的、金光閃閃的金漆紙糊銅錢,銅錢上有四個大字「永樂通寶」。
列隊的下級武士、郎黨足輕仰望著這枚巨大的銅錢,齊齊發出一聲驚嘆,而原野也仰頭看著,
一時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一一這東西是馬標,也叫馬印,是用來指示主將位置的,混戰起來就是全軍的主心骨,現在舉起來很正常,但他沒想到織田信長又搞出了騷操作!
真的是騷操作,看樣子織田信長不但將自己的通名改來改去,還把家紋、陣旗、馬標等一系列表明身份之物都改了。現在拿出來亮相,應該是很重視這場戰鬥一一不算元服時他掛名去打了一趟醬油,這應該是他親自指揮的第一場戰鬥。
果然,再後面出場的陣旗也不是「木瓜五枚旗」,更不是彈正忠家以前慣用的「揚羽蝶旗」,
而是變成了一面白底黑紋的永樂銅錢旗,大概織田信長已經下定決心,以後就是要頂著銅錢上戰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大概,是想說明他本人很有錢?
最後出場的自然是織田信長本人,他也穿著一身當世具足,不過很多地方塗了朱漆,兜上也如同雙馬尾一般左右各插著一束孔雀羽,騷包之極,令人有口難言,而他的神情更是很亢奮,眼晴似乎都在冒紅光,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隊伍,張口欲言卻又好像有千言萬語堵在嗓眼,一時難以敘說。
率軍破敵,大概是他從小的夢想,現在眼看就要實現了,他情緒翻湧得厲害,最終最終,他在眾目所視之下,在越來越急的懸鼓聲中,他拔出長刀,斜指天空,聲音干啞地問道:「諸君,準備好赴死了嗎?」
台下的中年武士們微微呆愣,但年輕的下級武士,以及年輕郎黨們反應卻很快,立刻長槍舉起,高聲回應,個個神情激動,看樣子織田信長在這些年輕人心中威望很高,他們確實有效死之心。
得到忠誠部下回應的織田信長看起來越發亢奮了,重重一刀劈下,宣布了攻擊命令:「出發,
前出東津野!」
「哦!」郎黨足輕們再次齊齊應聲,然後便在各級武士的指揮下依次出發,一百多已經披甲的精銳前軍首先出發探路,後面跟著太鼓隊,郎黨兩人一組,一個背著太鼓,一個在後面有節奏地敲,控制行軍節奏。
再後面是四個人抬著的大太鼓,大概是臨陣所用,這會兒沒敲,而負責吹法螺的幾個郎黨也混在太鼓隊裡,一起出發。
之後是大群大群郎黨組成的槍足輕隊伍,不過他們暫時沒披甲,只把兩間多的長槍扛在肩上,
長槍密如樹林,隨步伐搖晃,看起來殺氣騰騰。
槍足輕大隊身後跟著的是一隊弓足輕,再後面就是替他們背著甲冑雜物的雜兵足輕大隊。
至於總大將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正在和家臣團告別,家老林秀貞面無表情束手而立,平手政秀則面帶憂色,拉著織田信長婆婆媽媽似乎在叮囑些什麼,但織田信長面有不耐之色,不時低聲頂嘴兩句。
原野看了兩眼也沒放在心上,轉回頭來發現一名騎馬的中級武士揮手示意他可以行動了,立刻也指揮自己的「牛車隊」跟到雜兵足輕隊的隊尾,也開往東津野戰場。
因為是內線作戰,信長軍無需過多攜帶補給,再加上士氣高昂,行軍速度很快,只花了小半天的時間就趕到了東津野附近,遠遠都能看到東津了一一松平家每年都要來襲擾幾次,織田家也不傻,早早就在這方向修了兩處壘控制道路,也就是東津、東木兩,裡面還各塞了一百多人。
松平家以前每次來搶劫襲擾,都要受到這兩處壘的影響,不敢越過它們過份深入,以免陷入被敵人前後夾擊的窘境,而且以前顧忌「尾張之虎」這大敵,通常跑來襲擾搶劫也不敢停留太久,
一直拿東津、東木兩沒辦法。
但現在「尾張之虎」已經死了,「尾張大傻瓜」上位,他們少了許多顧忌,這次前來主要目的好像就是要拔掉這兩處眼中釘,已經把東津圍了起來,還發動了幾次嘗試性進攻,只是沒拿下來,又不想付出太大傷亡,這會兒正在打造「攻城器械」,準備以巧破。
他們也夠機警,遠遠就發現信長軍在迅速靠近,立刻放開對東津的包圍,但也沒直接撤退,
反而退回營地去吃飽喝足,似乎準備接受野戰「邀請」,在織田彈正忠家的腹地和織田彈正忠家新任家督練一練,看看他的成色。
織田信長聽到前方匯報,立刻命令就地紮營,讓部隊進食休息,恢復體力,自己則親自帶著回馬眾和小姓前出去觀察戰場地勢。
等他回來後,又召集家臣武士開了個小會,隨後一聲令下,郎黨組成的槍足輕隊、弓足輕隊紛紛披甲,出門直接逼向松平家的營地。
原野當然不用去參戰,他只是個受僱的「戰地醫生」,就在營地里等著搶救傷員便好,眼見交戰就要開始,他也開始分派任務,整理擔架、藥物、繃帶,準備柴火和灶台,並搭起一座小帳篷,
做好進行「手術」的準備一一肯定有不少人會帶著箭傷回來,手術肯定免不了,他做事一向很有預見性。
他現在手下多了,有三十個足輕聽他指派,還有前島十一郎這個低級奉行能進行監督管理工作,而且彌生、桃井兄弟跟他開了那麼久的「黑診所」,也都是合格的護士了,很多事也能領著干,等他分派完工作後便閒了下來,直接向阿滿和阿清招招手,頗為期待地說道:「走吧,我們去前面看看!」
反正不會輸,他想去看看熱鬧,他都來這麼久了,還沒看到曰本中古世代怎麼打仗呢,多少也有點好奇。
阿清沒意見,她一般也沒有自己的主意,就聽阿滿和原野的,倒是阿滿這個平時愛湊熱鬧的傢伙遲疑了一下才答應三個人牽上三花小母馬就出了營地,遠遠跟在織田信長的後面。追上去就不必了,只是看看熱鬧而已,原野一身精品具足,一看就是大人物,萬一離太近被當成將領遭到集火,或引起某個敵人武將的興趣,非要來討取他的首級換功勞,那可就真成笑話了。
當然,武器他們都帶齊全了,萬一碰到幾個游兵散勇,需要小打一下的話他們三個人也不懼阿滿阿清耳目極為靈便,不可能被敵人摸到身邊卻毫無所覺,而只要不近戰就沒什麼可怕的,
他們有滑輪弓和鐵炮,如果只是幾名敵人的話,他們遠遠就能驅趕走。
畢竟像他這麼謹慎多疑的人,要真有風險,他肯定就不來看這個熱鬧了。
他們三個人就遠遠跟織田信長後面,一路上也沒人管他們,一直跟到了東津野,而到了這裡,
太鼓聲陣陣響起,由慢到快,敲起了「急鼓」,法螺聲也開始一長一短吹了起來,信長軍開始整理隊形,準備由行軍縱隊變成橫列。
松平家也沒猶豫遲疑,明顯早有準備,並不想被織田信長堵在營地里,太鼓聲法螺聲也開始響起,披甲郎黨足輕魚貫而出,直接在營地前列橫陣,絲毫不懼,就是要和織田信長硬碰硬一下。
原野在側後方看不清楚,再翻身上馬踩在馬蹬上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也不像小說里說的那樣,兩軍交戰,周圍遍布游騎。
相反,兩軍面對面準備交戰,所有力量都收縮回去了,周邊根本沒人。
他想了想,指了指遠處的一個草木比較茂盛的小土丘,說道:「我們去那裡觀戰吧!」
那裡位於戰場側面,視野也比較好,於是他們一行人借著織田松平兩家不停「嘿嘿哦」整隊列陣的工夫,又繞了個圈,爬上小土丘觀戰。
這裡就視野開闊多了,能一覽戰場全貌。
原野趴在那裡看了幾眼,發現織田信長這邊直接參戰的有六百多人,絕大部分都是披甲郎黨,
現在已經慢慢展成三列橫隊,隊型非常緊密,長槍豎起成林。
松平家那邊出戰的也大概有六百多人,只不過有甲眾粗看之下只有四百多,丸看起來也非常雜亂,不如織田信長這邊一模一樣不說,還大多比較破舊,而後排剩下的兩百多人乾脆無甲,連簡易丸都沒有,只頭上戴著鑲嵌鐵皮的竹斗笠,但他們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也排出了三列橫隊,同樣長槍豎起。
原野看了一會兒,向阿滿問道:「松平家看起來果然弱一些,地形他們也不占優勢,按理說他們該早早撤退吧?怎麼看起來像是要硬碰硬?你之前不是說松平家不會掏老本出來硬打嗎?」
阿滿正豆豆眉緊皺在一起思考問題,隨口道:「應該是今川家的命令吧,或者是織田信長大傻瓜名聲在外,現在他又親自跑來了,松平家的大將想試試能不能陣斬了他一一能把織田信長的首級帶回去,死上兩三百人也是賺的,反正要是我,肯定要試一下的。」
原野微微點頭,覺得這倒能說得通,畢竟織田信長名聲確實很臭,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傻瓜」,那面對一個傻子,還是一個高價值的傻子,說不定松平家的家臣們還真想趁機砍死他,從而立下大功,獲得知行封地。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阿滿豆豆眉一直緊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又奇怪道:「你怎麼了?」
按她的性格,這會兒應該上竄下跳,興奮無比,盼著血流成河才對,不該這麼安安靜靜,
阿滿自己也沒太想明白,撓了撓臉,四處觀望了一下,遲疑道:「我覺得不太對勁———」
原野愣了愣,腦海中迅速閃過《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等書名,轉頭四處觀察,疑心有埋伏,但這兒都叫東津野了,就是塊荒原,沒多少草木,地勢也平坦,最高的地方就是他們趴著的這個小土丘了,根本也沒有能藏伏兵的地方。
「哪裡不對勁?」原野看了一圈無果,只能向阿滿詢問。
阿滿豆豆眉還是擠在一起,表情依舊搞笑,語氣依舊遲疑:「不知道,但從今早行軍開始,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好像什麼地方有問題,但是什麼問題———我現在也說不上來。」
這大概是一種職業直覺了,是她多年趴草叢看武士們互相砍殺硬看出來的敏銳直覺,她總覺得織田信長好像有點不妙,像是要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