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就是他
野原坐在驢車上,桃六郎牽驢,井七郎背著弓箭,阿清帶著小彌猴持棍護衛,他們如同來時那樣,一路又返回日比津村。
這次西行雖然沒有求取到真經一一日本和尚絕對沒真經,現在原野敢拿腦袋擔保,但收穫還是不錯的,和荒子前田家建立了友善的外交關係,又搞明白曰本和尚在日本中古世代的份量,還白到一箱書,可以說一聲收穫滿滿。
原野對此很滿意,不過有來時的教訓,路上他也沒敢太過悠哉,而是關注著四周,以防有人突起歲心,真跑來打劫他。
主要是他事後反省過了,隱約記起織田秀孝好像沒事在路上騎馬閒逛,被人抬手就射死了。那可是「尾張之虎」織田信秀的嫡子,「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在自家領地上就這麼莫名其妙噶了,你說冤不冤?
當然,織田秀孝現在八成還沒死,但這已經可以充分說明身在亂世,特別是在路上時,絕對不能大意一絲一毫,不然管你身份高低,是不是穿越者,該噶還是要噶。
他這次有經驗了,一直注意周圍風吹草動,但阿清卻有些失去警惕心,還在回憶不久前的事一一奧村家福明顯是想招攬原野,給的條件還不錯,但原野都沒多少猶豫,直接婉言謝絕了。
這讓阿清都有些替他可惜,畢竟只要接受了,原野就不再是「流浪武士」
而是會變成正經的武士,可以有田地,有住宅,以後就能有長期穩定的收入。
哪怕她一點也不喜歡武士,甚至對所有武士都抱有恨意,也覺得這對原野不是壞事一一以原野善良、仁義、寬厚的本性,他就算將來去管理一個小村子,想來也不會徵收「加地子」「兵糧料」「馬借錢」,不會把村民們都壓榨到死。
最少,他肯定不會因為村民交不上年貢雜稅逃散,就帶人追上去把逃民一-
殺死,連小孩孕婦都不放過。
她不理解原野怎麼想的,了好一會兒,哪怕性格清冷也終於忍不住了,輕聲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原野微微一愣,沒聽懂這沒頭沒尾的話。
「之前的事。」
「你是說荒子前田家打算「登庸」我的事嗎?」原野恍然,又想了想,覺得不好向阿清解釋,便笑道,「我不喜歡,所以拒絕了。」
荒子前田家打算登庸他,他並不感到奇怪,就算是他玩《太閤2》,要是發現一個醫術五顆星的武將,竄半個地圖也要去試試能不能把人弄到手,免得突然一個忍者就蹦出來稟報:殿下,侍大將xXX大人因風寒去世了。
上個月剛招的武將,剛拉滿忠誠度,下個月就掛了,還是帶著滿身寶物掛的,這誰都受不了,所以必須有個醫術較高的家臣。
那荒子前田家想登庸他,實屬正常,他早就思考過這種可能,但思來想去,
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主要問題出在「寄親寄子制」上。要是「寄親寄子制」不太好理解,換成「義父義子制」應該就直白多了。
比如三國演義里的劉關張,好像都有義子;
又比如呂布,據說給好幾個人當過義子,「某願拜為義父」都成梗了;
再比如抗清名將毛文龍,傳說中他有上千義子,以充當東江軍各級將領,頗有點誇張,十有八九是假的,但就算是謠傳,想來七八個義子肯定有。
這些義子放到曰本中古世代來說,就是家臣,是一種以「父為子綱」來約束的效忠關係,而且沒有繼承權,並不等同於養子一一養子上位了,義子們要繼續把養子視為「君父」,接著當義子,身份地位不會改變。
所以,無論「寄親寄子制」在詞典里怎麼解釋,怎麼說明只是一種吸納無血緣關係外人的手段,但實質上,只要當了家臣,主公就是家臣的爹,就是毫無理由下令要求家臣剖腹,在封建禮法下,主公也擁有絕對的政治正確,家臣連逃走都是大逆不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放在古代,這可不是玩笑話,而家臣兩句全都沾邊。
那原野雖然親爹是個混蛋,但他從沒想過再認個新爹,不想生死操於他人一言之間,更加不想給人磕頭一一這時代,要給人當家臣第一件事就是一個頭磕在地上,大喊一聲「以後就拜託了」,以確定主從關係!
至於穿越後所謂的「融入時代」
他融入不了,他可以接受被僱傭,可以接受和這個時代的人做生意,可以給人看病,這些無關原則,現代類似的事大把是,但他不想逢年過節就去給人磕頭,也不想開個會就要給人磕個頭,更不想被人像罵兒子一樣罵得俯首貼耳,戰戰兢兢連屁也不能放。
他是個人,有人格的人,這是對他二十年所受教育的全盤否定,涉及到原則底線,哪怕奧村家福給的條件還不錯,願意在荒子城給他幢大房子,在河邊給他幾町上好水田,再給他幾戶人家當郎黨,男的可以當牛用,女的可以任意糟蹋。
甚至奧村家福還暗示他不用承擔太多軍事義務,真打起仗來,在後面喊兩嗓子就行了,不用真去拼命,像是衝鋒陷陣,血肉搏殺這些粗活,自然有別的家臣去做。
但就算如此,原野還是不願意。
當然,這也許很蠢,要擱小說里,老老實實去當個家臣,然後在某個家族內部發揮聰明才智,利用現代知識興風作浪,令主公驚掉下巴才符合期待,偶爾磕磕頭沒什麼,但他真的不願意給別人磕頭,去給別人當「寄子」。
真要逼他磕頭,他寧願背上傻兒子去山裡當野人,甚至要不是傻几子情況不好,住在野外非常危險,他這會兒已經在山裡當野人了,天天在山裡轉來轉去,
看看能不能回到現代。
就當是他個人的精神潔癖吧,萬一要是有別的人落難到曰本,願意去當家臣,他也不反對,只能說人各有志。
只是這些很難向阿清這個生在封建時代的小姑娘解釋清楚,他也就只能含糊其詞,推說自己不喜歡,沒有出任的打算。
阿清當然還是不理解,但依她的性格能問一句就算不錯,也就垂下眼臉,沒再多說什麼。
他們一行人就這麼晃晃悠悠,順利地返回了日比津村。
原野到家第一件事當然是先去看看傻兒子,而阿滿則把阿清攔在門外,上下打量她片刻,小聲問道:「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壞事?」
她自己在家,當天晚上原野他們沒回來,她一個人睡覺越想越不對,萬一原野大舌頭一卷,把阿清吃干抹淨了,她不就虧了嗎?她只是把阿清的腦袋輸出去了,身子可沒有!
阿清輕輕搖頭:「沒有,姐姐,他是個好人。」
「好人也有色心啊!越好人越憋著,色心就越大!在市町偷偷買春宮圖的,
多半就是這種人,你不懂我可懂!」阿滿轉著圈看阿清,卻找不出一點異狀,沉吟道,「竟然連摸你都沒有嗎?摸了他可是要加錢的,不能白讓他摸!」
阿清目光清冷地望了她一會兒,拿她沒辦法,微微歪開頭,語氣淡淡道:「沒有,姐姐,他是個好人。」
「好吧,可能他確實是個好人,這年頭竟然還有好人———.」阿滿有些失望,
但馬上又積極起來,轉身要去找彌生,「你們辛苦了一路,我去讓彌生燉只雞,
弄點好吃的,晚上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等等,姐姐!」阿清微一猶豫,扯住阿滿,將原野拒絕出仕的事輕聲說了一遍,希望阿滿這嘴皮子靈活的傢伙去勸勸他-
一一原野是個好人,她希望原野能過的好一點,只要別太欺壓村民就行。
阿滿一聽大吃一驚:「什麼,還有這種好事?他是傻了嗎?」
她扔下阿清就進屋找原野去了,也不管原野正在給孟子奇把脈,湊過去就問道:「你怎麼不願意出仕,當個正經武士多好啊!流浪武士不值錢的,你清不清楚?」
對著她這個很像現代朋友的野孩子,原野倒願意說兩句心裡話,直接搖頭道:「我不想給別人磕頭,也不想被人命令來命令去,所以還是算了吧,現在這樣就不錯!」
「就為這點屁事?磕幾個頭又有什麼要緊?屎殼郎天天磕頭才有糞球吃啊,
你膝蓋是鑲了黃金嗎?」阿滿越發難以置信了,把手一伸,「磕幾個頭真沒什麼啊,你要是不信,給我一貫錢,我馬上給你磕十個!接下來一個月,只要見到你我就給你磕一個,絕對說話算數!」
「滾蛋,我又不是你!」
「但你這樣真的太蠢了,以後你吃什麼啊,你的錢都花了一大半了吧!」阿滿還沒放棄,繼續苦口婆心勸說,「你一個勁敗家,花錢買藥材給窮鬼看病,淨換回些豆子蕎麥蘿蔔,根本不值錢,賣都賣不出去,一點也回不了本,撐不了多久的!難得有人願意收留你,你還是趕緊再去問問吧,看人家還願不願意要你!」
原野要是沒有穩定工作破產了,她也就沒大米燉雞可吃,搞不好要重新回去流浪乞討,不急不行,而且原野是個濫好人的性子,八成不會當武士,那正好,
她會啊!她可指導他怎麼魚肉村民,欺男霸女,橫行鄉里,保證比現在過的還舒服。
不去真的太可惜了!
「行了吧你,我心裡有數,用不著你替我瞎操心!」原野把完脈發現孟子奇情況穩定,到一邊看書去了,懶得多理她這個事兒精,「等錢快沒了我自然會去賺,到時一天我燉十隻雞,早晚撐死你!」
他就是這樣的人,小事無所謂,大事誰勸也沒用一一他從小就挨打,越挨打頭越鐵,最後小小年紀,反過來把他酒鬼家暴親爹的頭都打破了,成為遠近聞名的「不孝子」,但哪怕都這樣了,他也從沒低過頭。
所以別說一個前田利春了,就是織田信長這種肯定能大富大貴的來了,也別指望他能一個頭磕在地上,去裝孫子當家臣效忠。
愛誰誰,他就是他,就是這樣的人了,這輩子也就這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