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奔赴秦國

  數日之後——

  前往秦國締結盟約的,是一套古怪的陣容。

  昭雎在隊伍的最前面,一襲黃衣,表情看上去並不好看,甚至是有點兒陰沉。

  這位老令尹前些天被熊午良氣得大病一場,現在還沒有完全痊癒,導致昭雎陰沉的臉還有些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帶著一抹病態的潮紅。

  老昭雎的後面,是太子羋橫的座駕。

  這位太子興奮得手舞足蹈——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楚懷王委以如此重任。

  羋橫亢奮不已,既有逃出郢都牢籠的興奮,又有一心建立一番事業、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決心。

  和前面的昭雎相比,二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太子羋橫的軺車上,還有一個白白嫩嫩的黃歇——此刻黃歇的臉色也同樣難看,與昭雎有得一比。

  黃歇正面帶不善,看著身側的另一輛軺車。

  那輛軺車頗具古風,通體由青銅所鑄,只有扶靠處用紅棕色的梨木包裹,顯得格外典雅大氣。

  可惜,車上的主人卻並不『典雅大氣』。

  熊午良睡得迷迷糊糊——昨天他也有點兒興奮,睡得晚了些,今天早上格外犯困。終於出了郢都城,熊午良第一時間便睡著了。

  熊午良的身後,胸毛怪芍虎左手鋼盾,右手短矛,宛如一尊兇悍的妖怪,侍立在熊午良邊上。

  聽說要去秦國出公差,熊午良連夜令芍虎從封地趕來郢都——這是熊午良麾下的最高武力值,有這胸毛怪在,熊午良去那虎狼秦國,心裡能多少有些底氣。

  黃歇看見熊午良那廝的憊懶模樣,很有些氣不過。

  這是大楚國出使秦國的使節團,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說實在的,黃歇也很有些嫉妒熊午良。

  從年齡上來說,熊午良比黃歇大不了幾歲,卻能堂而皇之地被楚王任命為『副使』。

  而黃歇只能作為另一個副使羋橫的『附屬品』,參加到使節團中。

  奶奶滴!不甘心啊!

  「曲陽君,大庭廣眾治下,還請端正些儀態。」黃歇終於忍不住了,陰沉著臉跳到熊午良的車上,搖醒了熊午良。

  熊午良懵懵懂懂地睜開眼——

  車隊剛駛出郢都,正在郊外,距離秦楚邊境至少還有數日的距離。

  兩側都是茂盛的農田——哪兒來的大庭廣眾?

  「是黃公子啊,」熊午良揉著眼睛坐直身子,然後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黃歇的頭:「又長個兒了啊!」

  焯!

  黃歇氣炸了!

  自己就不該嘴欠,就不應該搭理熊午良。

  這狗東西太能氣人了!

  熊午良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這青銅軺車真舒服,確實比一般的車子要平穩許多——本君都睡著了!」

  隊伍最前面的昭雎,嘴角顫抖了一下,並沒有回頭——

  「羋良副使,言行要注意些。」

  「此刻也便罷了——等到進入秦國境內,可不能丟了我大楚國的面子,讓那些秦人以為我大楚都是些貪睡的草包。」昭雎冷森森地說道。

  熊午良一臉恭敬:「令尹大人教訓得是!」

  「小子受教了!」

  「只是令尹大人,現在臉色如此難看——您看您這臉色青白,一看就是縱慾過度……若是給秦國人看見了,估計也得笑話我楚國貴族儀容不好……」

  「不瞞您說,我這屁股底下的車子挺穩當的,指定比您的車強……要不您來我車上小歇一會兒?」

  昭雎猛然回頭,滿臉怒容。

  又被熊午良破防了!

  太子羋橫竭力忍住笑意,然後一本正經地道:「咳咳,二位,縱然此刻有些矛盾,但等到了秦國,你我可都是楚人。」

  「切不可再如此生事,鬧得秦人笑話。」

  熊午良從羋橫手中接過厚實的羊皮地圖,大概掃了兩眼。

  按照現在的路線,要一路穿過【鄧】、【陰】,然後途徑丹陽,從武關進入秦國腹地。

  看著地圖上大大的『丹陽』兩個楚篆,熊午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就在數年前,那裡還是大楚國的疆土。

  現在,那裡的城池和土地上已經儘是秦人的黑旗。

  熊午良隱約間,好像能聽見戰死丹陽的八萬楚軍將士的嘶吼和哀嚎。

  此仇,早晚必報!

  ……

  丹陽作為秦國近幾年新從楚國掠奪走的領土,看上去秦人並沒有好好治理。

  大片的良田都荒蕪著,沿途的村落也是十室九空,估計村民要麼被秦人殺良冒功,要麼被遷徙到武關以西的秦國腹地了。

  放眼全天下,秦國的殺良冒功之惡習最為嚴重。

  因為有商鞅的按斬首數記功的軍法,秦國的軍卒很痴迷於割腦袋——至於這腦袋到底是戰場上砍的、還是戰後從手無寸鐵的俘虜那裡借的、抑或是平民百姓的……

  秦人並不是十分挑剔。

  說實話,就連是男是女、是成年人還是小孩兒,都無所謂。

  反正一顆腦袋血乎連連的,負責清點腦袋的軍法吏也不會挨個洗乾淨了好好分辨。

  正因秦軍的惡習如此,山東六國視秦國如異類仇寇。

  土地暗紅,似乎還存留有血跡——戰死丹陽的八萬楚軍將士,聽起來數目不是很誇張,但是若真擺在眼前,那也是屍積如山。

  一行人都沉默了,就連一直眉飛色舞的太子羋橫也面色肅穆了起來。

  細細看去,這位太子臉上帶著對秦人並不掩飾的仇恨。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熊午良突然念叨了一句。

  一行人無不側目——眾人皆知,這是屈原寫的《國殤》。

  「前面就是武關了。」羋橫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如是說道。

  武關,素來有「三秦要塞」、「秦楚咽喉」等名號,與函谷關、蕭關、大散關並稱為「秦之四塞。」

  從地理位置上看,武關扼守險要,乃是秦國的東南大門。

  如此一座重要的關隘,守備之完善可想而知。

  楚國的使節團來到武關前面,抬眼望去,兩側的山脈接天連日,茂盛的樹木遍布山坡。

  武關恰恰卡在兩山之間,阻斷了從楚國西北部進入秦國東南部腹地的唯一道路。

  武關大門緊閉——秦楚兩國在丹陽之戰後一直沒有修訂盟約,名義上還處於戰爭狀態,自然沒有商旅通行——城牆通體由青石所築,比當初熊午良見識過的楚越門戶【建陽城】還要險峻許多。

  果真是十分險要!

  武關城頭上,秦軍的黑旗林立,熊午良正端詳間,突然一支羽箭暴射而出,插在昭雎的軺車面前。

  「吾乃秦將白起,來者何人?」一道清亮的長嘯從城頭上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