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4 不甘心!不甘心吶!!

  邯鄲,王宮,正殿之中。

  趙雍坐在王位上,透過大門,望著月色。

  門外終於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朝堂上,臣子們分列兩排,氣氛緊張而壓抑。趙雍的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了緩緩步入大殿的趙章身上。

  大臣們交頭接耳……

  趙章的步伐在王位前停住,他抬起頭,與趙雍的目光相對。在那一剎那,他看到了父親眼中的堅決,也看到了自己命運的無奈。一時間,他只聽到王父趙雍的聲音在大殿中空洞地迴響:「趙章,寡人今日決定,廢除你太子之位,立趙何為新太子。」

  王位,距離趙章那麼近,只在眼前。

  卻又那麼遠。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趙章的心,在這一刻還是被徹底掏空!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一切,終於還是發生了。

  兩邊的大臣、將軍們都對趙章投來各色的目光,其中以同情為最多……大家都知道,趙章在太子之位上,沒犯過任何錯,甚至還為趙國立過無數功勳。

  這位堂堂太子,衝殺在軍陣之中,數次負傷……在場的將軍們之中,就有人被這位軍漢太子於亂軍之中救過性命。

  在攻秦之戰中,有人曾看見這位太子親自擎著軍旗,引領步兵攻克敵軍的營壘。

  這樣一位太子……被廢得毫無理由。

  如果今上不是趙雍……或許大臣們會堅決反對,甚至不惜以死相諫。

  但,趙雍在趙國的地位實在太高了。

  大臣、將軍們只能同情地望著趙章……心裡一陣陣惋惜。

  ……

  眾目睽睽之下,趙章袖中的拳頭微微握緊,指甲摳進了肉里,然後又緩緩鬆開——

  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有對父親的怨恨,有對趙何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大殿中一片寂靜,所有臣子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趙章的反應。

  趙章的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湧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趙章緩緩地跪了下去,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兒臣……領旨。」

  心中充滿了苦澀。

  曾經,無數的夢想和榮耀在這一刻化為泡影。

  王位上,趙雍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是沒想到趙章的反應會如此平淡?

  他知道這個決定對趙章來說是多麼的殘酷。

  看著這個兒子木然的臉……此刻,趙雍的心中,也掠過一絲不忍。

  群臣一同向身著錦衣、滿臉喜色的趙何行禮——作為大趙國的新太子,他將是趙國未來的王!

  趙何笑著,一一回禮,表現得溫文儒雅,並沒有驕狂。

  趙章低下頭,也衝著趙何恭謹地行禮……在各色目光中,趙章強裝鎮定,苦笑著向趙何出言賀喜。

  趙何則微笑著,拍了拍自己這個長兄的肩膀:「王兄不必如此。」

  趙章:「臣不敢……謝太子。」

  這一幕,令在場群臣無不為之側目,心中陣陣唏噓。

  就連王位上一直冷眼旁觀的趙雍都有些動容——功勳卓著的趙章跪在地上、跪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跪著的人身上戰傷累累;而站著的人面如冠玉、顯然一副保養得很好的樣子。

  不!寡人沒錯!

  才不是因為對吳娃的寵愛而愛屋及烏、更不是昏了頭的亂舉……我兒趙何,本就有明君之象!

  所有人都圍著趙何賀喜……趙章木然一笑,站起身,轉過身,緩緩地走出了大殿。

  沒人阻止。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顯得孤獨而落寞。

  走出王宮,這位廢太子抬頭望向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似乎想要將心中的痛苦全部呼出。

  趙雍在大殿中望著趙章的背影漸漸消失,心中也是陣陣五味雜陳。

  ……

  且不提群臣對著趙何如何賀喜……

  趙章孤身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他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夜色,心中湧起了無盡的思緒。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了曾經的抱負,想到了趙國的未來……想到了戰場上無數個崢嶸的日夜、想到了騎兵軍團在軍旗下捲起煙塵向著敵人衝鋒;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砍下敵兵的首級、在趙雍面前喜滋滋地等待後者的誇獎……那一幕印象深刻、記憶猶新吶。

  想到了萬千大趙精銳虎賁之師在衝鋒、想到了夜幕籠罩下安靜的軍營、悠長的刁斗聲……

  想到了趙國廣袤的疆域……為了開疆擴土,他曾在這裡灑下過不少鮮血。

  有一次指揮戰鬥中,不慎被中山國的一名校尉近身,那斧頭勢大力沉地砍在頭盔上,發出『咚』得一聲悶響……啊,那個很快就被驚怒交加的趙卒們亂劍剁成肉泥的中山國校尉,趙章甚至還記得他的長相、記得他憤怒地瞪著眼睛、翹著鬍鬚、嘴裡噴著熱氣……

  那是趙章這一生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後來他的頸椎為了這一下疼了四個多月,其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脖頸甚至痛到不敢扭頭。

  那一次,趙雍勃然大怒,下令要將當時護衛在趙章身邊的一個百人隊盡皆斬首……

  趙章是這麼說的:「按照大趙軍法——主將戰死,護衛無罪;主將被俘,親衛皆斬。」

  「兒臣既沒有戰死,又沒有被俘。」

  「王父之命,不合軍法……望收回成命!」

  就這樣,趙章救下了那個百人隊所有人的性命……後來的無數次戰役里,那個百人隊無論多麼危險的境地,都拼死護衛在趙章身邊,甚至不惜用身軀來為後者抵擋敵軍的箭矢。

  啊!

  扯遠了。

  我一次次拋頭顱灑熱血,原來就是在給王弟趙何打江山啊?!

  不甘心!我不甘心吶!

  可最終,趙章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苦笑著嘆息,將所有的不甘和痛苦深埋在心底。

  這一夜,趙章心灰意冷,極度絕望,甚至一度想到了死……

  翌日清晨,趙王派出的使者將昨夜宮中發生的一切做了簡短的說明,貼在四處城門上,以告國人——

  『公子何恭良孝悌,深得寡人之心,有明君仁主之象,即日起立為大趙國太子。』

  落款是『大趙王雍二十六年五月』。

  通篇對趙章隻字未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