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伯夫人要認兩個女兒。」丫環稟報導,「請夫人和二姑娘過去做客。」
「兩個女兒?」孔氏吶吶地道,手中的針線不自覺的落下。
「娘!」姜錦心替她把繡棚托住,送到她手邊,而後問報信的丫環,「哪來的女孩子?」
「說是撿到的孤兒,是一對姐妹,看著很可憐,就起了領養的意思。」
「什麼時候?」
「後天在安信伯府擺認親宴,請夫人和二姑娘過去做客。」丫環重申了一下時間。
「記在伯夫人的名下?」孔氏終於開了口,臉色蒼白。
「是記在伯夫人的名下,以後就是安信伯府的嫡女。」
「行了,下去吧!」姜錦心擺擺手,丫環退下。
「娘!」看到孔氏蒼白的臉,姜錦心一把拉住她的手,果然手底一片冰涼,「您怎麼了?」
「我不知道……就好像……好像……」孔氏用力握住女兒的手,女兒的手很暖,也很軟,讓她有種莫名的安心,「這幾日……隱隱做了些惡夢,可能是因為惡夢,晚上沒睡好,這會有些不適。」
孔氏安慰女兒道。
而後閉了閉眼睛,「我沒事的。」
「娘,您不要去了,女兒一個人去就行!每每去安信伯府,似乎都會發生什麼事!」姜錦心道。
孔氏心頭一震:「我要去的,我不去只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算什麼,不過去了安信伯府,你要跟著我,不能亂走。」
「娘放心,就算讓我出去,我也守在門外等著娘。」姜錦心答應下來。
「好!」孔氏柔聲道,手放鬆下來,「行了,回去休息吧,為娘得準備一份禮,既然是嫡女,也是大事。」
「娘,那女兒也去準備一下。」姜錦心站起身。
「去吧!娘還要和你姨母說一聲,我們兩個帶得差不離才是。」孔氏微笑著安排道。
姜錦心離開孔氏的院子,回了自己的屋子,想了想之後轉進內室,在妝檯前坐下,抬眼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長睫撲閃了兩下,低下頭,伸手拉開第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張紙條,一張特意送到自己手上的紙條。
展開看了看,眼底沉吟。
這張紙條是閔西園特意送到自己手上的,沒想到他居然把這東西送到自己的手上。
眼下也是該用的時候了……
一個駝背的婆子拿著掃帚,打掃著假山邊小徑上落下的樹葉。
看到姜錦心帶著青禾過來,往後小心的退了幾步,恭敬地站在一邊。
姜錦心走到假山邊停下,那是當初出事的假山,現在很冷清。
之前過去有一處廳房,今天也沒再用,可能是覺得晦氣不吉利,今天孔太夫人就沒用。
想起當初的熱鬧,再看如此行徑,莫名地覺得冷清。
「這裡後來有人過來祭拜過嗎?」姜錦心問道。
婆子知道問的是自己,小心翼翼地道:「沒有人過來祭拜,這也是太夫人的意思。」
長睫撲閃了一下,眸色若水:「孔傳義也沒來過嗎?」
「二公子……也沒來過。」婆子低聲答道。
「孔傳義最近在忙些什麼?」
「奴婢不知……可能是……要迎親了,府里在準備成親的事。」婆子猶豫了一下道,這事不是秘密,府里的下人都知道。
平安王之女就要嫁進門,府里著急的做一些辦喜事用的物件。
姜錦心突然冷笑一聲,這笑聲突如其來,包含著滿滿的嘲諷,婆子一愣,下意識的偷眼看向姜錦心。
姜錦心抬步往前走。
看著姜錦心主僕隨意的說著話離去,婆子緩緩的抬頭,手柱著掃帚,混濁的眼睛看著主僕兩個遠去的背影,眼底猶豫。
婆子又抬頭看了看邊上的假山,那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就死在了這裡。
整個伯府沒有一個人過來祭拜過她,甚至平原伯府也沒有人來。
人死了,據說靠的還是淮安郡王妃和左相夫人這一對姐妹,才讓這個女孩子有了死後的哀榮,甚至還進了孔氏一族的族譜,成了二公子的正妻,一個亡故的正妻,但也僅此而已,如果不是這兩姐妹堅持,這樣的哀榮也是沒有的。
婆子老了,老得快做不動活了,之前府里的管事還在斥責她,說如果幹不了就不給飯吃。
她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婆子顫微微的走到一邊的石頭邊,靠著石塊稍稍休息一下,抬眼茫然的看向後院。
她當初只是一個普通的寡婦,在城外有點薄田,丈夫才病死,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兒,是她好不容易生下乖巧的女兒。
那怕她經歷了生活最苛刻的痛,精疲力竭的時候,看到女兒可愛的笑臉,聽著她的童言童語,她都會重新振奮起來,她沒了丈夫,但還有一個要依靠她的小女兒,這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那一日她帶著孩子去趕集,最後孩子沒了,她只看到那個抱著孩子離開的人的背影。
她的女兒,她那個聽話乖巧的女兒,被人販子搶走了,那個人對別人說是這是他的女兒,說她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居然要帶著女兒改嫁他人,改嫁可以,但這是他的女兒,不能讓她帶走。
一把搶著女兒就跑了。
她瘋了一樣的追過去,看到那人帶著女兒上了一輛馬車,一輛看著很普通的馬車,她哭著衝過去,但最後只能看著馬車離開,那個坐上馬車離開的人甚至還衝她得意地笑了笑。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人販子。
只恨自己不能手撕了人販子。
她是被人送到醫館的,而後渾渾噩噩的回了家,那一段時間,她田也不好好種,吃也不好好吃,但凡有時間就到當初丟了女兒的地方轉悠。
她此生現在唯一的執念便是找到女兒,殺了人販子。
後來,她沒了田,甚至要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淡黑的夜色中她縮在一個巷子裡,也如現在這樣茫茫臉的看著天上的一角天空,覺得自己就快要去見女兒了。
或者她的女兒現在就要過來接她了。
她也該去死了……
馬車從她身邊經過,熟悉的馬車沒能激起她半點期望,這麼多年,她見過了太多這樣的馬車,每一輛都不是,這原本就是大街上最普通的那種馬車。
馬車居然就停在她邊上的後門處,從上面下來一個人,沒看到癱坐暗黑中的人,回聲對著馬車裡說了一句話:「看好了!」
「放心!」馬車裡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
男子說完到後門口敲了敲門,門開了,有人引著這個人進去。
這聲音,這聲音……是那個人販子的聲音?她手捂著胸口,只覺得痛得麻木的心重新開始跳動,人販子,真的是人販子嗎?她是因為太過於想女兒了,才會覺得這人是人販子嗎?這麼多年,她沒少聽錯過。
可這一次是真的嗎?
她一動也不敢動,讓自己隱於這片黑暗之中,看著這個男子重新出來,這一次出來後,輕輕的敲了敲馬車的車廂,而後看到馬車的門打開,從裡面出來一個婦人,之後又從裡面拉下來幾個女孩子。
夜晚中看不清楚,不過她呆的地方比她們更暗,也早就適應了這一片濃重的暗色。
其中有兩個穿著華美的女孩子,即便是在夜色中,她們身上的衣裳也顯過一絲華美的顏色,這絕對不是兩個普通的女孩子,但她們又被很普通的對待,隨意地拎下了馬車。
人販子,這果然就是人販子。
她激動地發抖,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種時候如果讓他們發現巷子裡還有她在,必然就是死。
她現在虛弱得很,已經在等死了,根本打不過他們,甚至他們還可能在她發聲呼救的時候,已經讓她一擊斃命了。
在這一家,這一家有人販子,這一家和人販子有關係。
她緊緊地盯著後門,盯著人販子帶著幾個女孩子進去,而後又等著他們離開。
那天她最後昏了過去,幸好往日和她一起要飯的一個老姐妹找到了她,拿要來的米粥給她喝,才讓她重新恢復了意識。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努力地要飯,也查到了那一家是安信侯府的後門,據說這是良善之家。
良善之家?
她是不信的。
原本她覺得死了也無所謂,但現在不行,她要找到那個人販子,女兒說不得還在的,她還有女兒的。
她把自己養結實了後,又想法和一個安信侯府的管事扯上關係,最後借著這個管事的關係,自買自身進了安信侯府。
到了安信侯府,她才發現,這府里新養了二個女孩子,是夫人的嫡女,據說是夫人偶然遇到,看她們可憐,又長的出彩,才認了女兒的。
而她後來又在府里的偏遠角落裡看到了另外幾個女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當初的小小女孩子已經嫁人,甚至還生下了自己的孩子,身份尊貴,成了別人眼中孔太夫人仁善的標誌。
偏遠的幾個女孩子呢?很少有人知道。
而那個人販子,她後來一直沒在安信侯府看到,仿佛她當日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後來,在她沒看到的地方,又多了幾位姑娘,來路同樣不正。
而今……又來了,又送來了兩個女孩子,那天她是突然之間驚醒的,驚醒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起來後就往後門處走,然後她就看到了帶著兩個女孩子過來的夫妻,不是當初的人,但……他們做的是同樣的事情。
她當時激動的發抖,想衝出去,最終於是咬咬牙忍了下來,她一個人不行。
當初不行,現在也不行!
她需要找一個幫手!
抬眼再一次看向姜錦心主僕離開的方向,用力地捏了捏掃帚,或者……可以試一試,這是她認為的最有可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