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公平交易
一行於樓廳中央坐定,大聲招呼夥計,旁若無人,囂張至極。
點過酒菜,在酒菜尚未送上之前,幾個傢伙像計議什麼秘密大事一般,一齊拉長脖子,將頭伸向桌心,經過一陣竊竊私語,忽然同時哈哈大笑,分別坐直身軀,似乎要商量的事,業已獲得圓滿之結論。
這樣笑了一陣,那名灰衣公子不知又想起了什麼,扭頭低聲朝那佩刀漢子說了幾句話,只見那佩刀漢子胸口一拍,提出保證道:「這個請公子放心,如果不靈,都拿小人是問!」
跟著,那佩刀的漢子眼光一掃,無意中發現另一席上那個算命先生的報君知,似是大感興趣,手一招笑道:「算命夥計,你來,替我們公子算個命看看!」
那個正在以酒澆愁的算命先生,聽得這一聲招呼,又轉過頭,淡淡地瞅了一眼,竟然未加理睬。
蕭小龍暗暗稱奇。
同時止不住為這位潦倒的算命先生人窮志不窮,毅然無畏於豪門的硬掙骨氣,而暗暗喝彩!
不過,他心中有數,這樣一來,底下恐怕就有戲文可看了。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那佩刀漢子討了個沒趣,笑容一斂,臉色頓變,打鼻孔中輕輕一哼,雙手按著桌面,提高聲音又道:「喂!夥計!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看那神氣,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跳起身來,撲過去接人之意。
誰知那算命先生絲毫不為所動,抬頭冷冷回答道:「這位二爺,你說話能不能客氣一點?這兒是賣酒的酒樓,有銀子買酒喝,不分老少男女,一樣都是客人,誰該受您這般呼來喝去?」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理直氣壯,擲地有聲。而最厲害的,便是開宗明議,劈頭第一句話,就點出了對方的身份,神氣什麼?你朋友充其量不過是一名依人作嫁的二爺罷了!
佩刀的漢子頓時為之語塞。
一張面孔,氣得發青,兩眼之中,漸漸露出一片可怕的眼光。
那算命先生說完話,又低下頭去,自顧吃喝,仿佛全不知道事態之嚴重。
佩刀的漢子受了這頓奚落,自然不甘就此罷休;只見他霍地一振臂,甩去肩上那襲風衣,陰笑自座中站起,一腳踢開板凳,邁步向算命先生*窗口的那副座頭、寒著面孔洶洶然走了過去。
蕭小龍已看出那算命先生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正待過去給那佩刀的漢子顏色看看時,不料他這廂尚未離開座位,形勢急轉直下,緊張的局面,倏忽之間,突然改變!
那佩刀的漢子向前走沒幾步,不知是何緣故,神情變得一變,忽然腳下一停,突又返身走回原位。
蕭小龍正詫異間,只聽樓梯口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這個年又不愁過不去啦!」
蕭小龍掉頭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有酒萬事足的葫蘆叟樂九公!
他明白!
佩刀漢子之所以突然斂盡氣焰,原來是因為看到了這個老酒鬼的緣故!
最奇怪的是,那名黃衣青年也好像認識老酒鬼是何許人一般,這時雙睛滾動,臉色陰暗不定,想要抽身離去。又似乎有所顧忌。一副侷促不定,如坐針氈之窘態,叫人看了覺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那名佩刀漢子知道行跡已露,只好硬起頭皮,離座抱拳,笑說道:「不知前輩駕臨,有失遠迎……」
葫蘆叟水泡眼一味,又打了個哈哈道:「好說,好說,我老酒鬼要過酒癮,全*瞎打瞎闖,要是事先通知,哈哈!有幾個能像你蔡老三這樣?不跑個精光才怪!哦?還沒有上菜?
好極了,好極了,菜慢慢上沒有關係,先拿酒要緊!」
口中打著哈哈,人到席前,毫不客氣,凳子一拉,便在灰衣公子對面坐了下來。
灰衣公子滿臉不高興,佩刀漢子急忙從桌底下踢了一腳,前者才算忍住了,沒有發作。
葫蘆叟用手一指道:「這兩位……」
蔡老三趕緊代為引見道:「這是我們喬公子,這位是我們喬公子的朋友桑公子!」
所謂桑公子,便是指的那名黃衣青年。
蕭小龍雖然不認識這名黃衣青年,不過他敢打賭這名黃衣青年絕不姓桑!
然而,葫蘆叟卻似乎並不在意兩人姓什麼,問過之後,信口道了一聲久仰,扯不了幾句,言歸正傳,催著快上酒菜。
蕭小龍看在眼中好氣又好笑。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上次在潼關,小瘟神胡五那條五香醬狗腿的教訓,這老酒鬼看樣子大概早忘到九霄雲外了!那黃衣青年似因老酒鬼未能認出他是誰,神色之間,已經漸漸回復自然。
樓上原來的四名酒客之中,那個中年布販和紅臉老者,早在佩刀的漢子鬧事之際,便已悄悄結帳離去。除了蕭小龍,只有那個算命先生,仍在挾著殘肴,慢慢地喝著冷酒。
後者自從葫蘆叟於樓梯口現身以來,一雙眼光就很少離開過葫蘆叟那張叫人不敢恭維的面孔:一雙眉頭,不時皺起,數度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是想向葫蘆叟道謝解圍之意,還是想警告葫蘆叟不可與這幾人混在一起?
最後,大概是酒喝光了,只見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朝葫蘆叟望了一眼,終於搖搖頭下樓而去。
蕭小龍心中動疑,本想追下樓去問個究竟,又怕葫蘆叟一個人留在樓上,或許會遭幾個傢伙的暗算,只好作罷。
不一會那邊席上,酒菜陸續送至,葫蘆叟立刻展開了看家的本領,狼吞虎咽,著杯齊施。
同一時候,一陣樓梯聲響,又上來七八名酒客。
約莫是上第五道萊的時候,那名黃衣青年,忽然聲稱有事,要先走一步,起身告辭而去。
接著,沒有多久,那位喬公子也帶著家人走了。
葫蘆叟當然看得出別人是因為討厭他才提前走的,而他,只要留下一個蔡老三,樂得多吃兩分,可說正中下懷,兩人先後離去,他甚至客氣都沒有客氣一聲。
不過,兩人這一走,事故馬上發生了!
葫蘆叟吃著喝著,正感興高采烈之際,忽然咕嚕一聲,兩眼翻白,身子一歪,身後倒了下去。
蕭小龍暗道一聲不妙,正擬飛撲過去,拿下那個蔡老三,以備拷問究竟時,耳邊突然有人傳音道:「同他去,一切自有愚叔負責!」
蕭小龍不期一怔,立即剎住去勢。
因為他已聽出,傳音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丙寅長老!
有丙寅長老作主,自然用不著他來著急。
只是,他環顧之下,一時卻看不出丙寅長老藏身之處。
那些酒客七嘴八舌地嚷著:「老傢伙敢情是吃醉了,快拿醒酒楊來。」
那個被葫蘆叟喊作蔡老三的漢子,趁著眾人紛亂之際,於桌面上丟下一塊碎銀,眨眼之間便告不知去向。
一名夥計端來醒酒湯,正待動手施灌之際,一個脖子上長著大肉疣的老者伸手說道:
「我來!」
別人也許沒有注意,蕭小龍卻看得清清楚楚,那老者伸手接碗時,拇指一搶,一顆藥丸已然滑落碗中。
蕭小龍這才知道,原來這名長疣的長者,便是丙寅長老之另一化身!
葫蘆叟悠悠醒轉,尚不知道自己一條性命是撿來的,眼皮一揉,還在嚷道:「蔡老三呢?」
丙寅長老傳音笑答道:「算你老哥與山西尤門有緣,上次遇的是麼徒,這次則大大升級,又遇上尤門首徒……」
葫蘆叟差點跳了起來道:「你,你說什麼?」
丙寅長老低聲笑喝道:「小聲一點,你要嚷,我就先點上你的啞穴!」
葫蘆叟一愣道:「你老哥是誰?」
丙寅長老笑道:「我便是有一年跟你下棋,被你偷了三顆棋子,結果以二路見負的那個人!」
葫蘆叟瞠目道:「你?」
丙寅長老笑道:「我怎麼樣?是不是怪我如今出現的不是時候?」
葫蘆叟怒道:「你既已認出剛才那群人里有尤勝後的徒弟在內,你為什麼不替我老酒鬼抓了下來?」
丙寅長老笑道:「好傢夥!理都被你一人說光了。你有沒有想想,萬一將來再遇上姓尤的另外那個徒弟時,還有誰敢伸手管你這檔子事?」
葫蘆叟往起一站道:「走!」
丙寅長老道:「去哪裡?」
葫蘆叟道:「去找那個姓蔡的小子,就不愁找不著另外的那兩個。」
丙寅長老道:「你坐下,聽我把話說完。」
葫蘆叟道:「還有什麼可說的?」
丙寅長老道:「你的一條命,算是保住了。現在,另外還有一個人的一條性命,可能就憑你的一句話。」
葫蘆叟又是一愣道:「那人是誰?」
丙寅長老笑道:「浪蕩公子!」
葫蘆叟一哦道:「那小子,他……他……還沒有死?」
丙寅長老笑道:「你老哥都還活著,他當然死不了。現在,亂也亂過了,嚷也嚷過了,你老哥能不能定下心來,先告訴我,你剛才那幾位年輕的朋友,他們都住在城中什麼地方?」
葫蘆叟眨著水泡眼道:「你是說那小子已落入剛才這批傢伙手裡?」
丙寅長老道:「事情是這樣的,小子在龍虎宗中,已被封為錦衣護法,如今就在這座太原城內,不過,小子業經該宗以藥物加以控制,一身武功,隨時均有喪失之危險,下手的人,便是那位談笑追魂尤勝唐,要解除這小子一身禁制,目前尚缺一味產自天山的鬼參。上官的首徒在內,或許能從這廝身上,取得一味藥,也不一定。所以,現在就等你老哥一句話,剛才這三個傢伙,要去哪裡方能找得著!」
葫蘆叟瞪眼道:「這就怪了,你既然已經看到三個傢伙之中有姓尤的首徒在內,當時為什麼你不抓住他?」
丙寅長老道:「只差一步。」
葫蘆叟道:「你是剛剛趕到?」
丙寅長老道:「是的,我是在城外得到消息,等我趕到這裡,小子業已離去。我本可以一路追去,再一打聽,知道你在樓上,想先上來看看,不料你已中了那小子的道兒,說起來尚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葫蘆叟道:「那就糟了!」
丙寅長老道:「為什麼?」
葫蘆叟皺眉道:「我也只認識三人之中那個姓蔡的,那是六個月前,在一次廟會上,這廝仗勢欺侮一對賣藝的父女,被我狠狠教訓了一頓,我老酒鬼的脾氣,你老弟不是不知道,事情一過,也就算了,其實我根本不清楚這廝的底細。
丙寅長老沉吟了片刻道:「這樣一說,只好從那個姓喬的身上著手了。現在我們分開來走,天黑以後,逍遙宗分舵見面,趁著這段時間,我且先去打聽打聽那個姓喬的什麼身份!」
在太原城中,要打聽一個姓喬的公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為城中之富戶,幾乎有一半以上都姓喬;一問起來,這個也是「喬員外」那個也是「喬員外」:「員外」的兒子當然個個都是「公子」;在這些「喬公子」之中,哪一個「喬公子」才是日間那個「喬公子」呢?」
丙寅長老跑了一個下午,一點頭緒都沒有。
最後,只好回到逍遙宗太原分舵,向分舵中的逍遙宗弟子請教。
那位分舵主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城中這些姓喬的,大部分都還安份,想來想去,似乎只有西城門外,那一家新遷來的暴發戶,管教上或許有點問題。」
丙寅長老問道:「這一家的老主人叫什麼名字?」
那位分舵主答道:「喬二錘子!」
「喬二錘子」
在太原城中是個了不起的外號。
這個外號的意義,簡單一點說,就是財富。
但如果一定要追究這個外號的來源,分析起來,就不雅了!
原來這位喬大員外,所以被人號作「喬二錘子」,既不是因為他排行「第二」,也不是因為他小名叫「錘兒」,而是因他有今天之財富,全*當年經商時,一把大秤,有兩隻秤錘,大錘賣出,小錘買進。
這位「喬二錘子」夠資格被人喊為「員外」之後,方由「臨汾」老家搬來「太原」,膝下只有一子,在背後人多以「喬小錘子」呼之而不名。
「喬小錘子」樣樣都使他老子滿意,只有一事,堪稱美中不足;那便是他老子一口氣替他討了三房媳婦,他卻至今尚未能生出一個「小小錘子」!
這位「喬小錘子」雖然未能生出一個「小小錘子」,但仗著老子以兩隻秤錘掙來的財富,卻在青樓中做了不少好事;城中有名之紅妓,幾乎無人不識這位喬公子。
結果,幾年荒唐下來,這位喬大公子別的沒有得到,唯一的收穫,是換來一身暗疾,連青年人的活力,亦告喪失!三個月來,暗中遍訪名醫,在重金引誘下,終於召來日間那名黃衣青年尤門首徒「小扁鵲」方治人!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西城門外,喬府後院的暖廳中,藥味熏人,喜氣洋洋。
一群年輕的丫環們,穿梭來往,人人目的相同,都希望公子服藥後,今夜能在她們娘娘那邊「安歇」。
老員外喬二錘子托著一支旱菸筒,親自在廳中照管著藥爐;因為他捨不得多花錢買較好一點的菸絲,煙卻又不能不抽,每吸一口,總要咳嗽上好一陣子;不過,今天的咳嗽,並不使他感到難受,今天,他太高興了,藥爐中冒出來的火舌,在他眼中看來,每一條火舌都無異未來的小孫子,在向他揮舞著白胖的小手臂……
喬小錘子當然更高興。
不過,父子倆高興的原因,卻完全是兩回事。
老於高興的是這一貼藥服下去,明年這個時候,便有孫子可抱;兒子高興的則是,這一貼藥如果真的有效,北門「香花院」中的那小「小艷紅』,便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
了……。
喬二錘子在暖廳中問道:「公子呢?」
一個丫環答道:「在後面書房中看書。」
喬二錘子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就是這一點不好,一天到晚離不開本子,身體都累壞了,還不知道愛惜……」
這一點倒是一些不假,此刻的喬小錘子,確在後面書房中看書,只不過看的不是別種書,而是一冊珍本「玉房秘訣」!
那位護院武師蔡老三,便坐在他的對面。
喬小錘子忽然抬起頭來問道:「那位方師父怎麼沒有來?」
蔡老三打了阿欠道:「什麼時候了?」
喬小錘子道:「大概快起更了吧!他說什麼時候來?」
蔡老三道:「不一定。他說要看看那個老酒鬼最後是被何人所求走,不弄清楚這一點,他實在放心不下。」
喬小錘子道:「一個風都吹得倒的老酒蟲,竟惹得你們如此緊張,我實在愈想愈不明白。你不是說這位方師父的師父,叫什麼談笑書生,只要擇一揮手,便能致人於此死命嗎?」
蔡老三道:「一些不假。」
喬小錘子道:「那麼,這位方師父他既是談笑書生的首徒,一身本領必然也很可觀,他為什麼連一個老酒蟲都要怕成這個樣子呢?」
蔡老三苦笑答道:「公子,這種江湖上的事,您不會明白的。」
喬小錘子道:「你告訴我啊!」
蔡老三道:「方師父他怕的不是這個老酒鬼。」
喬小錘子道:「那麼他怕的是誰?」
蔡老三道:「他怕的是那個將老酒鬼救活了的人!」
喬小錘子道:「為什麼?」
蔡老三道:「因為那人能將老酒鬼救活,必然是他們這一行中的高手。換句話說,遇上了這種人,對方就會知道他是誰。假使對方不肯罷休,他就不能再在太原城中呆下去了!」
喬小錘子道:「那怎麼行?他說我這種毛病,要三貼藥才能除根,他這一走,我怎麼辦?你快去設法留住他!」
蔡老三道:「公子別慌,他不過如此說說而已,走不走,還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暫避一時風頭,小人仍有方法找到他的,公子許給他三百兩黃金,才付了五十兩,他哪裡會捨得不要?」
喬小錘子眉頭皺了皺,正想再說什麼時,一名丫環忽然探頭進來說道:「公子,藥好了,老爺問公子是不是馬上送過來?」
喬小錘子點頭道:「好,端來!」
那丫環又說道:「我們娘娘說,公子服過藥,今夜……」
喬小錘子揮手道:「等會再說!」
那丫環高高興興地走了。
蔡老三低聲問道:「公子今夜打算歐在哪一房?」
喬小錘子輕輕一嘆道:「我實在哪一房都不想去,要不是老頭子看得這麼緊,我真希望能去『香花院』看看『小艷紅』……」
蔡老三道:「這不太好吧?去香花院,以後有的是機會,今天是第一天,何必讓老人家不高興?」
小錘子道:「是啊!那就只好去三娘房中了。」
蔡老三道:「不去大娘那裡?」
喬小錘子道:「剛才從她那裡來,她說頭有點疼,大概是受了風寒,讓她一個人養養也好。」
蔡老三道:「方師父還不見來,今夜不可能來了,公子服過藥,早點安歇,小的也要告退了!」
喬小錘子道:「你去吧!」
結果獨守空閨的,只有一個二娘。
喬小錘子服完藥,進了三娘的房。
幾乎是同一時候,蔡老三也像夜行蝙蝠一樣,悄悄進了大娘的房!
蔡老三當然用不著服藥……
三娘房中燈熄了,大娘房中燈也熄了;三娘房中,未見動靜,服了藥後喬小錘子不久即告沉沉睡去;大娘房中,恰恰相反。
一陣寬衣解帶之聲過去後,隨即響起一串低低的絮語。
先是女的細聲問道:「那死人去了哪裡?二娘房中?還是三娘房?」
「三娘。」
「死人吃的藥,是不是真有效?」
「當然有效。」
「有這樣靈?」
「不靈怎行?這要花三百兩黃金啊!」
「你為什麼要替他找來這個姓方的,他的病好了以後,早晚會過來這邊,你那時……怎辦……」
「我當然有我的用意。」
「什麼用意?」
「你猜猜看。」
「撈一筆賞金?」
「這尚在其次。」
「想升總管?」
「對了一半。」
「還有一半,是為了什麼?」
「為了你。哎喲!你別擰我……我……是說真的,……這……這……你真的不懂?
這……就叫做:『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咦!別忙這是什麼聲音?」
「那來的什麼聲音?」
「我仿佛聽到『啪』的一聲響,像是窗子給風吹來了,你有沒有將窗子關好?」
「關好啦!上好了閂,風怎吹得開?」
「不對!」
「怎麼呢?」
「好冷!準是窗子被風吹開了。」
「你起身去看看。」
「真是要命,這樣冷的天,衣服都脫了,還要從熱被窩裡,爬起來關窗子。」
「那麼,你躺著,由奴家來吧!」
「算了」
蔡老三嘆了一口氣,打著抖顫,摸下床沿,向窗前走去,一點不錯,果然是窗子給風吹開了!
蔡老三伸出手來,啊了一口熱氣,正要去關窗子,忽然目光一直,當場呆在那裡,半晌動彈不得!
冬夜皎潔的月光,照在院子裡,滿院一片銀白,連院中的花磚都看得清清楚楚,掛在窗口的那張字條,他當然沒有看不到的道理。
字條沒有幾個字,但卻字字觸目驚心:「老員外正到處找你,快出去,方白。」
女人在床上低喚道:「別著了涼,來呀。」
蔡老三如從夢中驚醒,慌忙走回床邊,搶著拿起衣服,邊穿邊說道:「不好,老渾蛋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正在前面找我,公子今夜在家,我沒有出去的藉口,去遲了就要露馬腳。」
女人也吃了一驚,張目期期道:「你怎知道的呢?」
蔡老三匆匆回答道:「沒有時間了,以後有空再告訴你!」
草草束好腰帶,一個箭步,便從窗中竄出。
他不敢經過院門,人落院心,又是一縱,騰身上了屋面,準備由高處徑奔前往。
不意他雙足剛剛找實瓦面,肩頭上已經拍落一隻手掌,有人在他耳邊輕輕一笑,說道:
「非常抱歉,掃了老兄的興頭……」
蔡老三一聽不是小扁鵲方治人的聲音,方知中了圈套可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來人拇指一壓,啞穴被制,他已無法出聲。
接著,來人手臂往下一滑,將他攔腰一把挾起,足尖一點,如騰雲駕霧一般,向莊外飛身掠去!
這樣一路穿高越低,奔馳了約莫盞茶光景,最後來到一座破廟的殿上。
蔡老三瞬眼看清大殿上的景物,不由得魂飛天外,幾乎當場昏死過去!
大殿一角,生著一個火盆,火盆上支著一副鐵架,鐵架上有酒有餚,火盆旁邊,已經坐著一人。
他,不是別人,正是蔡老三最怕見到的葫蘆叟樂九公!
葫蘆叟樂九公,抬頭嘿嘿一笑道:「夥計,你又來了麼?」
蔡老三啞穴解開之後,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忙向前膝行數步,磕頭如搗蒜似地哀求道:「老前輩饒命……」
葫蘆叟從地上抓起—把解腕尖刀,頭一點道:「再過來一點,老夫剛才中的毒,解藥已配齊,只差一味人心做引子,解鈴還須繫鈴人,說不得只好借重你老弟一下子。」
蔡老三大吃一驚,身軀往後一滾,便想奪路逃命。
他沒有想到身後早有人等在那裡,他才一縮身,肩窩便挨了重重一腳。
只聽踢他的那人笑喝道:「想得倒好!」
蔡老三知道逃生無望,只好再度磕頭軟求道:「小人不過是草包一個,對藥物一竅不通,在酒樓中下毒的事,小人不知情,務乞前輩明鑑……」
身後那人問道:「那麼誰知情?」
蔡老三顫聲道:「可能……是……是……我們喬公子的……那……那……那位朋友……
糊裡糊塗……使……使……使的手腳。」
身後那人又道:「那位仁兄叫什麼名字?」
蔡老三訥訥道:「方治人,外號『小扁鵲』。聽說是……是……一位什麼……談笑書生……的大……大徒弟。」
葫蘆叟冷笑道:「你老弟原先不是說他叫什麼桑公子麼?」
蔡老三又磕了個頭道:「小人該死!」
身後那人接道:「這位方兄現在何處?」
蔡老三道:「小人不知道。」
身後那人道:「真的不知道?」
蔡老三道:「真的不知道,兩位如果不信,小人可以發誓,我蔡老三如有一字虛言,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葫蘆叟點點道:「這個誓倒發得不錯。」
蔡老三忙說道:「所以」
身後那人咳了一聲道:「那麼,你對你們那位公子許下的諾言全是假的了?你不是說,這姓方的,走不走還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暫避一時之風,你照樣有方法可以找得著他麼?」
身後那人又咳了一聲道:「怎麼樣?你是願意為我們樂老配一付人心藥引子?還是痛痛快快地交出那姓方的住處?」
蔡老三自知再無選擇之餘地,只得坦然供道:「這個姓方的,小人是在香花院中無意結識,他對院中一個叫小艷紅的姑娘非常著迷,不知道有沒有跑去香花院的那個小艷紅那裡。」
身後那人道:「香花院在什麼地方?」
蔡老三道:「羅麻子胡同,*右首倒數第二家。」
身後那人道:「那個小艷紅住哪一進院子?」
蔡老三道:「第二進,東偏院,小閣樓上的那個房間,便是她一向招待多金恩客之處。」
身後那人道:「希望你朋友提供的消息可*,找不到那個姓方的,咱們回頭再來算帳!」
語音甫落,人影已杳。
大約過去了一個更次。
殿前院中黑影一閃,丙寅長老去而復返!
蔡老三提供的消息果然可*,丙寅長老上得殿來,從肋下放,落一人,正是那位小扁鵲方治人!
從小扁鵲方治人一身零亂不整的衣衫看來,可知這位尤門首徒,無疑也是打熱被窩中拉出來的。
在丙寅長老離去時,蔡老三已被葫蘆叟點上穴道,一腳遠遠踢去一邊,外面天氣實在太冷,丙寅長老放下小扁鵲,先去火盆上烘暖了雙手,又抓起酒壺喝了幾口酒,才過去拍開小扁鵲的穴道。
小扁鵲方治人只認識一個葫蘆叟樂九公,並不認識將他擒來的這名灰衣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丙寅長老之化身!
所以他還以為灰衣老者將他擒來,是葫蘆叟的主意,當下穴道一解,也跟剛才蔡老三一樣,爬過去向葫蘆叟磕頭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求前輩高抬貴手,只要前輩饒了小人這一次,不管前輩吩咐什麼,小人都願答應!」
葫蘆叟眯起水泡眼,一哦道:「真的嗎?」
小扁鵲趕緊接頭道:「為表示小人之誠意,小人願奉上黃金五十兩,作為前輩沽酒之費!」
葫蘆叟掉頭望向丙寅長老道:「你看這個條件如何?」
丙寅長老微微一笑道:「五十兩黃金,不是一個小數目,你有意答應下來,我當然不會反對,不過,咳咳……」
小扁鵲忙又接著道:「這位前輩如肯大發慈悲,小人也願表示一點意思。」
丙寅長老笑道:「也是五十兩黃金,是麼?」
小扁鵲道:「小人的黃金,只有五十兩,另外再也拿不出來了。不過,除了黃金,小人尚有一點值錢的東西。」
丙寅長老道:「什麼東西?」
小扁鵲道:「人參。」
丙寅長老道:「有沒有鬼參?」
小扁鵲一怔道:「前輩要鬼參何用?」
丙寅長老道:「我只問你有沒有!」
小扁鵲苦著臉道:「小人若說沒有,前輩一定不肯相信,而事實上,小人這次帶出來的藥囊中,的的確確沒有這一味藥。」
丙寅長老冷笑道:「瞧你說得這麼可憐,大概你連這種鬼參見也沒有見過吧?」
小扁鵲忙說道:「不,不,小人不但見過,而且曾經有過一整支。」
丙寅長老道:「那一整支,如今哪裡去了?」
小扁鵲道:「事情是這樣的,若干年前,家師為充實藥庫起見,曾冒險攀登天山絕峰,採得這種鬼參十餘支,當時我們師兄弟三人,每一個人都分到一支;小人分到的一支,直到今年春間,方因合藥用盡……」
丙寅長老道:「令師那座藥庫建在什麼地方?」
小扁鵲道:「原先是建在呂梁山的追魂谷中,六個多月之前,已搬到龍門山的遮馬谷聽說那邊有個新興的宗門,正在秘密籌組之中。」
丙寅長老聽他提到龍門山遮馬谷這個地方,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不禁點了點頭。
小扁鵲接著道:「我們師兄弟三人約定,每年都要在太原聚會一次,不曉得他們兩人身上還有沒有這味藥,只要前輩寬限幾天,等他們兩個一來,就知道了。」
丙寅長老知道小瘟神胡五已被蕭子除去,於是問道:「你那個二師弟叫什麼名字?」
小扁鵲道:「毒太歲游志宏。」
丙寅長老道:「你這位二師弟毒太歲游志宏一向在哪一帶出沒?」
小扁鵲道:「大同府。」
丙寅長老道:「你們聚會的日子是新正哪一天?」
小扁鵲道:「初三。」
丙寅長老道:「還有三天」
小扁鵲道:「是的,已經到了也說不定。」
丙寅長老道:「聚會的地方呢?」
小扁鵲道:「南門城外的三清觀,不過不到初三那一天,他們兩個就是來了,也不會先到三清觀去的!」
丙寅奇道:「為什麼?」
小扁鵲道:「這是當初約好的,以免為仇家知悉,跟蹤找去。」
丙寅長老道:「如果兩人目前已經來了太原,你有沒有方法可以馬上找到他們?」
小扁鵲道:「我們那三師弟還很難說,二師弟則可以一下找到。」
丙寅長老道:「怎麼找?」
小扁鵲道:「賭場。」
丙寅長老朝葫蘆叟下巴一抬道:「我要問的話已經問完,人交給你了!」
葫蘆叟伸出大巴掌一拍道:「你夥計可以上路了!」
小扁鵲一聲悶哼,應掌而絕!
葫蘆叟抬頭道:「底下怎麼辦?」
丙寅長老笑道:「底下喝酒。」
葫蘆叟詫異道:「鬼參呢?不找下去了麼?」
丙寅長老笑道:「出入賭場,那小子比我們來得自然而內行下一步要做的工作,當然以他小子親自出馬為宜。」
大年初一,太原城中,到處洋溢著一片歡樂氣氛;只有龍虎宗太原分舵內,仍是一片愁雲慘霧。
蕭小龍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蘇光祖問道:「城中有沒有賭錢的去處?」
瞎眼判官蘇光祖打著呵欠,勉強笑了一下道:「護座也喜歡這個調調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