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王公!王公您怎麼去得那麼早啊?」

  「……王公,您老人家說: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父為子綱,父不慈,子奔他鄉;子為父望,子不正,大義滅親。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

  「王公,您說要帶領我們興修水利,讓瘴江之水也可以用來澆灌農田,您說以後要讓我們家家有飯吃,孩子有書讀,讓老有所養,讓幼有所教……嗚嗚嗚嗚,王公,我們兄弟舍上命跟著您干,可是,可是您老人家怎麼去得那麼早,王公。」

  在破廟房樑上沉睡的陸城,是被一陣陣的哭聲擾醒的。他初到這個世界,極度缺乏安全感。

  所以哪怕是在空無一人的破廟當中,也故布疑陣,把一套被臥放置在破廟的隱蔽角落處,而自己本人則躍上房梁打掃出一處地方安睡。

  雖然狹小了一點,但至少有幾分防備。

  醒轉過來,第一時間握緊放置在手旁一側的劍柄,但片刻後,全身繃緊的陸城漸漸放鬆下來。

  他側頭看到外面臨近清晨,天色還蒙蒙亮的時候,一名衣衫襤褸的老漢,跪在廟宇神像前哭訴。

  「王公,是不是有人害死您的?您在天有靈的話,給我託夢,我就算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害死您的人。」

  「王公,王公……」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名衣衫襤褸的老漢在那裡跪著哭了很久,直到廟外有一名中年男子,有些畏懼怯弱的走進來,輕輕喚了一聲:

  「爹?」

  「……我馬上就出去。」

  「不急,爹,不急。」那名中年男子似乎極為畏懼自己父親,立馬又退了出去。

  「王公,這是您生前捨不得吃的白面饃饃,今日,您我兄弟一人一半,可惜,可惜我黎猛,以後不能再給您老人家掃廟了,您老人家別生我的氣。」

  說著,老漢從懷中取出一個白面饃饃,掰成兩塊,他將其中的一塊,放在神像前的長案上,然後轉身就離開這裡。

  「黎猛?」

  因為下面的這一幕,陸城對於這個老漢生出幾分興趣。

  他望了望外面灰濛濛的天色,算了一下,覺得這個時辰就算是去種地也未免起得太早。

  黎猛走出破廟,看看自己低著頭的長子,又看看長子腳旁的大藤筐,笑了笑,然後勉強蜷縮著身體坐入進去。

  他身量高大,但是極瘦,那個中年漢子也長得高大結實,所以背起來倒也並不吃力,兩個人向著村外遠去。

  只是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了一名臉色蒼白不時輕輕咳嗽的青年道人。

  跟隨在兩人身後的陸城,原本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中年漢子把黎猛背進後山,跟隨在後面的陸城其臉色漸漸就變了。

  「……那裡南蠻匯聚,不修善道,上不奉養父母,下不憐愛子女,據說他們養陰豢蠱無所不為。」

  腦海中回想之前胡老漢所說的話,年輕道人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他來自於一個物質極大富足的時代,哪怕通過各種渠道知曉一些古時的事,但當切身經歷時,還是難以接受。

  從黎明一直跟到晌午,前面那兩人已經走入深山。

  陸城不時就可以聽到兩人之間的對話,也因此他並不相信那個中年男人會把自己親生父親扔下山,於是他一直沒有出手。

  儘管,在這深山兩側,於灌木草叢中已經不時出現,皚皚白骨。

  「黎堅,這半塊白面饃饃,你拿回去給我小孫子吃,不許偷偷給你那婆娘。」

  「爹,那,那是給您吃的。」

  「放我下來,顛得老子骨頭都散了。這輩子沒享過你什麼福,臨了臨了讓你背回,受這一路的罪。」

  「……爹。」

  那個黎堅此時也已經很累,他將背後的藤筐放下,黎猛從裡面爬出來,活動了活動手腳。

  「我那孫子是個好樣的,至於你那個女人,她未必能跟你一輩子,哼,跟你這廢物說這些也是沒有用,我也知道你聽不進去。」

  「其實,當年王公死了的時候,我就該死的,當年,我親手把我爹從這裡扔下去,因為他把唯一對我好的奶奶扔在這裡了。等輪到他死的時候還一個勁的哭嚎,我把他用藤條綁起來,扔下去,還踹了一腳。是王公到來教化了我,讓我可以像一個人一樣思考,活了幾十年。」

  「王公,卑職這就下來侍奉您老人家了。哈哈哈哈哈」

  言罷,黎猛大笑著提身躍起從山崖上一躍而下,他毫無猶豫,那人影一瞬間就消失,只有那大笑聲猶在山間迴蕩。

  「爹!」

  黎堅跟著跑出兩步,然後雙手捂臉蜷縮著跪在地上哭泣。

  陸城在後方晨霧中久久站立,他始終沒有出手,一是因為黎猛所說的話,二是因為黎猛的跳崖太過果決,連絲毫猶豫也無。

  下午,在返回那座破廟之後,陸城坐在地上與那廟中的石頭神像對視很久,然後他突然起身,走出那間廟宇。

  他想,更多的了解曾經在這裡主政一方的那個人。了解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怎樣的事。

  在今日走出廟宇的那一刻,陸城方才注意到,這間簡陋廟宇的殿前牌匾上寫著五個大字:王靈官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