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魔獄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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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午後到黃昏,楊武一直跟著這位顧大人。

  常德才從李全根那裡探出一些消息,這位顧大人名叫顧正功,是戶部一名主事,官不算大,正六品,但在京城之中名聲極好,坊間稱之為顧青天。

  顧青天白天辦公,夜裡還要講學。

  千乘國有嚴格的夜禁制度,卻說晚上該如何講學?

  這要看講學者的決心,也要看求學者的恆心。

  顧正功在自己府邸之中講學,一講便講到深夜,甚至要講到天亮,求學者在他府中熬上一夜,次日天明再離開府邸。

  楊武要去求學,老常直搖頭:「咱們哪有那麼多閒工夫,得想辦法趕緊把主子找回來。」

  楊武一皺眉頭:「你這婆娘,怎就不知聽你夫君的話?找不到粱孝恩,就找不到志穹,想找粱孝恩,就得找他身上那點霸氣,想找那點霸氣,就得從顧正功身上入手,偌大個城東還不容易撈上一根針來,你還有什麼可挑揀的?」

  常德才眨了眨那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每到這種時刻,她總會覺得楊武又俊俏,又高大。

  是夜,兩個人隱藏身形,躲在暗處聽講。

  單從府邸來看,顧正功家境不算好,府邸不大,只有一座院子,廳堂里擺了幾個坐墩,院子裡擺了幾十個草蒲團,先來求學的,且坐在廳堂里聽,稍微晚些的,坐在蒲團上聽,再晚些的,站在院子裡聽。

  不大的宅院裡,最終擠進來一百多號人。

  看他們衣著,不像是讀書的,都是窮苦的匠人。

  他們伸著脖子等顧正功來講學,楊武很是好奇,到底顧正功講了什麼東西,能讓這群苦命人熬上一夜,跑到這裡求學?

  明天的活計不用幹了麼?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廳堂和院子裡,點起了一排排燭火,顧正功坐在廳堂之上開講了。

  楊武以為他會像其他大儒一樣,滿口之乎者也引經據典。

  可顧正功言語很樸實,一上來,先講了個故事:「我年輕時,村裡有個姓杜的陶匠,這人最會做罈子,當年知縣家裡醃菜,還特地讓他親手做了幾個罈子,

  這罈子越做越好,名聲越來越大,每次到了集市上,安市衙門都先收他的罈子,別人家的罈子兩文錢一個,他家的罈子作價兩文五,有多少,安市衙門收多少,從不還價,

  杜陶匠勤奮,帶上他兒子和兄弟,每天做一百多個陶罐,除了本錢,一天賺兩百多文,四天就是一吊錢,一個月下來,可是七八兩的銀子,這日子過的也算不錯吧。」

  這不胡扯淡麼?

  不用交稅麼?

  一個月七八兩毛利,其中至少得有七成的稅銀。

  可聽講的人還就願意相信!

  「一個月七八兩,這可是正經好日子!」

  「莫說是在村子裡,就是在京城,一個月七八兩,一年八九十兩,這也是小富人家!」

  「這還小富人家?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七十兩銀子!這是大富,真真正正的大富人家!」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眼睛裡放著異樣的光芒,仿佛那七八十兩銀子就在他們面前。

  常德才且當扯淡聽了,這些日子,她對夜郎國有了些了解,在這地方,單憑手藝和勤奮,一年想賺到七八兩銀子,純屬痴人說夢。

  這顧正功就喜歡說些夢話,騙這些沒見過錢的窮苦人。

  她又看了看楊武,發現他眼睛裡邊也有光。

  不應該呀!

  楊武又不是沒見過銀子,七八十兩銀在他眼裡算得了什麼?

  常德才察覺到情勢不對,抽抽鼻子,聞到些許氣機在空氣中迴蕩。

  是修者!

  顧正功是修者,氣機是他發出來的,很微弱,但逃不過宦官的感知。

  這人的氣機好古怪,常德才分辨不出他的道門和修為。

  顧正功接著說道:「杜陶匠這日子本該過的不錯,可有一天,他做了一批陶罐,出了紕漏,把自家招牌給砸了。」

  眾人聞言,眼神中的光芒瞬間暗淡下去,好像眼前的幾十兩銀子突然飛走了。

  顧正功接著說道:「在座有不少陶匠,杜陶匠做的這陶罐上出了沙眼,各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麼?」

  一名陶匠道:「這是陶土沒選好!」

  另一名陶匠道:「瞎說,這杜陶匠明顯是個老把式,土怎麼能選錯了。」

  顧正功點點頭:「你們兩個莫爭執,你們說的都對,杜陶匠的陶土沒選錯,但事情確實出在陶土上,

  杜陶匠的媳婦胡氏,不知聽了誰傳的瞎話,往陶土裡摻了些爐灰,說摻了爐灰的陶土能生財!」

  匠人們聞言,氣得咬牙切齒:

  「這女人真不是東西!」

  「好好的家業,都被這婦人給敗了!」

  常德才覺得這異樣的氣機比適才急促了些。→

  顧正功似乎在暗中發力。

  常德才轉眼看了看楊武,卻見楊武也在咬牙攥拳。

  若不是怕暴露了行蹤,常德才真想扇楊武一巴掌,讓他清醒過來。

  顧正功又道:「這事,諸位說該怎麼辦?」

  「揍那婆娘一頓!」

  「把這婆娘打殺了都應該!」

  顧正功道:「杜陶匠把他媳婦給殺了,第二天出來的陶罐,還是有沙眼,他查驗過陶土,裡邊沒摻東西,可這沙眼又是哪來的?」

  一名陶匠喊道:「那就是火候不對!」

  顧正功點頭道:「說中,就是火候不對,杜陶匠的閨女今年八歲,也不知是怎想的,擅自往窯爐里加了兩塊木炭,火候錯了,陶罐燒出了沙眼。」

  眾人一片沸騰。

  「這妮子也該殺!」

  「我看她就是有意的,她這是想給她娘報仇!」

  「給她吃,給她喝,養了一個白眼狼!」

  顧正功點點頭道:「杜陶匠是明事理的人,她閨女偷偷加炭的事情被他看見了,他直接把那蹄子扔到窯爐里燒了。」

  「好!」

  「燒的好!」

  常德才驚呆了。

  三品的宦官,一百多年的長生魂,她什麼沒見過?

  今天這場面,她委實沒見過!

  這是什麼講學?

  一個陶匠,為了幾個陶罐子,把妻兒都給殺了!

  這麼荒唐的事情,畜生都做不出來,還有不少人跟著叫好。

  一個陶匠叫的最響,常德才盯著他看了片刻,且看他大嘴一咧,邊喊邊笑,笑著笑著,嘴角往兩邊開裂,一直咧到了耳根。

  常德才一咬牙,這難不成是個怪物!

  旁邊一個木匠也跟著笑,他鼻子突然笑掉了,剩下兩個血窟窿,掛著些紅綠粘稠之物,往嘴裡流淌。

  這也是怪物?

  旁邊還有個鐵匠,喊好的時候用力了些,兩隻眼睛從眼窩跳了出來。

  兩隻血紅的眼珠沒有掉在地上,被兩條像腸子一樣的筋肉連在了眼眶上。

  因為眼珠掉在了胸前,那人還特意調整了坐姿,向後仰著身子,繼續聽顧正功講學。

  看著廳堂里和院子裡和院子裡的一百多個怪物,顧正功不見絲毫異樣,繼續講學。

  常德才在思考一個問題。

  這些人原本就是怪物,還是聽了他講學,受了他氣機干預,變成了怪物?

  常德才仔細分辨著那詭異的氣機,發現他不止來自顧正功。

  怪物們的身上也開始散發出詭異的氣機。

  看來他們原本就是怪物,只不過被顧正功喚醒了。

  可等常德才轉眼看了看楊武,瞬間打消了此前的想法。

  楊武臉上生出了一大片肉芽。

  肉芽在臉上扭曲蠕動,把楊武的五官都給蓋住了。

  他身上的氣機也出現了變化,原本森寒的純陰之氣,變得雜亂無章。

  這賊丕是怎地了?

  楊武連聲喘息,臉上的肉芽一層層湧起,身軀不斷抖戰。

  他很難受,似乎要發出一聲呻吟。

  常德才一把將楊武摟在懷裡,輕輕捂住他的嘴,小心撫慰。

  顧正功繼續講道:「杜陶匠把他閨女放在窯爐里燒了,這陶器上再也沒出過沙眼,

  可他的招牌徹底砸了,他再把陶罐送到集上,安市衙門一個也沒收,白給都不要,

  他這活計做不下去了,他兄弟跑到外鄉謀生,手足的情分也就這麼斷了,

  又過了兩年,杜陶匠的積蓄花光了,作坊也賣了,值錢點的家當都賣了,最後把房子都賣了,

  前些年,我聽老家的鄉親說,杜陶匠睡在個窩棚里,這個冬天沒熬過去,活活凍死了,

  諸位,你們且說,這事情怪誰?」

  「烏呀呀!」

  「嗚嗚~」

  在場的眾人,已經發不出人的動靜。

  一名男子站起身子,足有兩丈多高,滿身皮肉開裂,甩著一身的血水,衝著顧正功呼喊。

  另一名男子,身子不到四尺高,兩肩卻有七尺寬。

  肩上長著四顆頭顱,四個頭顱聲音各不相同,一起衝著顧正功不停呼喊。

  顧正功好像能聽懂他們的話:「諸位,你們有說這事怪他媳婦,又說這事怪他閨女,

  你們說的都有理,但要我說,這事歸根結底,還是怪杜陶匠!」

  一眾怪物很是驚訝,且聽顧正功怎說。

  顧正功道:「做過陶匠的兄弟都知道,陶土和窯爐,就和軍士長刀和盔甲一樣,是安身立命的寶貝,

  諸位,你們誰敢碰軍士的盔甲和刀斧?誰碰了,誰就得死,

  可杜陶匠的媳婦和閨女,敢往陶土裡摻爐灰,敢往窯爐里扔沙子,

  諸位且想想,她們肯定不是第一次伸手了,她們以前就碰過這些東西,若是杜陶匠早點下定心思,把這兩個禍害殺了,這麼好的家業,還至於敗了麼?」

  滿院子怪物連聲呼喊,氣得常德才青筋暴起。

  這是什麼畜生言論?

  這比大宣怒夫教那群畜生還特麼畜生!

  這群畜生殺光了也應該,尤其是這個顧正功,得千刀萬剮!

  可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常德才得先找到徐志穹,還得照顧好楊武。

  在常德才的懷裡待了一會,楊武慢慢平靜了下來。

  顧正功從廳堂走進院子,滿身詭異的氣機和怪物們彼此呼應。

  「諸位,且仔細回想回想,做木匠的兄弟,錛鑿斧鋸,有沒有被人動過?

  做鐵匠的兄弟,夾子、砧子、錘子、磨石,有沒有被人動過?

  男兒吃苦受罪,攢下一點家業,可莫因為家法不嚴,就這麼給敗壞了!」

  原本躁狂的怪物們,全都安靜了下來。

  院子裡那詭異的氣機,變得越發陰冷。

  怪物們慢慢起身,一個接一個走出了院子,沒人知道他們原本是誰,因為沒人看得出他們原本的模樣。

  顧正功默默看著怪物們走出府邸。

  他神色十分平靜,他知道這群怪物要去哪,也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縮在常德才懷裡的楊武,用指尖在常德才的胸前寫了兩個字:

  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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