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山坡之上,隋智默默站在山石之上,看著一條長著六對人眼的巨大的蚯蚓,在腳下慢慢蠕行。
這類怪物在兩界州不算稀奇,可隋智卻盯著這蚯蚓看了很久。
「不合情理,這蟲子根本用不到這麼多眼睛,這對它沒有半點用處,
那老龜做的也不合情理,他為什麼從罰惡司出來?他真以為大蛇不敢去找他?
不合情理的事情,證明是陷阱!
就像這蟲子,它不需要那麼多眼睛,但還長了這麼多眼睛,若是想這些眼睛挖出來,肯定會中毒,對麼?」
隋智對那條蠕動的蚯蚓,說了很多話。
這條蚯蚓似乎能聽懂他的話,似乎知道隋智要挖了他的眼睛,以極快的速度蠕行而去。
隋智坐在了山石上,沒有急著追趕,他聽到了轟鳴聲漸漸傳來,這是大蛇在山腳下正在撞擊。
他按捺不住了。
那就讓他去試試?
反正他終究要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可現在就這麼白白死去,是不是有些可惜?
「讓他賺幾個人頭回來?
我一直給他機會賺人頭,可他也不會賺……」
隋智一直在自言自語,直到祝融來到了近前。
「找我何事?」祝融直接開口詢問,這讓隋智有些不適。
沉默片刻,隋智露出一絲笑容:「聖主吩咐你,先去燒掉梵霄國一座城邦。」
祝融一怔:「十日之期不是還沒到麼?現在就放火?」
隋智笑道:「梵霄國也不止十座城,先燒掉幾座,讓他們知曉聖主威能,等十日期滿,也由不得他們不從。」
在這件事情上,祝融還真有些慎重:「若是在梵霄國殺戮過重,怕是會激怒兵主蚩尤。」
隋智嘆道:「兵主蚩尤都不知是死是活,你還管他作甚?」
「就算不理會蚩尤,也得為聖主考量,十城之人葬身火海,聖主豈不也少了許多信眾?」
隋智看著祝融,因為祝融今天的表現很反常。
他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蚩尤的態度?卻還關心起了罪主的信眾?
其實這些事情,祝融都不關心。
祝融真正關心的事情只有一個,這是罪主的命令,還是隋智的想法。
如果只是隋智的想法,祝融絕不理會,在凡塵大肆殺戮,是洗脫不掉的污跡,日後局面變了,弄不好會因此事落下口實,受到諸神圍攻。
如果這是罪主的命令,那就另當別論了,能推脫掉肯定要儘量推脫,推脫不掉也只能照辦。
隋智明白祝融的心思,笑道:「這是聖主的命令。」
祝融皺了皺眉頭:「我有許多日子沒有見到聖主了,這件事情應該和聖主商量一下。」
「好!」隋智贊同,「你去就是。」
祝融看了看隋智:「聖主在何處,勞煩你給指個路。」
隋智搖頭道:「我也不知聖主在何處。」
「這些日子來,但凡聖主的吩咐都出自你口,你說你不知聖主在何處?」祝融很是不滿。
「聖主只在耳畔降下旨意,我也多日未曾見他,哪知他人在何處?」
祝融雙眼一逡:「若是見不到聖主,這事情我不做。」
「做不做隨你,我就是個傳話的。」
隋智態度強硬,祝融沒再多問,身形消失不見。
隋智坐在山石之上,喃喃自語道:「他也終究要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胸腹一陣蠕動,隋智神情苦澀,默默坐在了山石旁邊。
……
白隼郡,喻士贊歸來。
他不是來和靈正則爭奪郡守之位的,他是來和靈正則一併守城的。
聽聞罪主臨世,要把整個梵霄國改為脫罪淨土,喻士贊大怒,當即回城,準備殊死一戰。
到了首席武君府,喻士贊要求做先鋒,並且和靈正則許下約定。
「若是我能活著回來,白隼郡還叫白隼郡,若是我戰死了,白隼郡改叫桃子州,算是留給我一個念想!」
城中告示一出,上萬青壯男女加入了喻士贊的先鋒軍。
哪怕以後白隼郡變成桃子州,哪怕以後天天光著桃子上街,他們也認了,堅決不能讓白隼郡變成脫罪淨土,堅決不能讓那群脫罪裁決官在白隼郡橫行!
全城鬥志高昂,可等待他們的敵人,和他們想像中的不一樣。
午夜時分,城東忽然起火,城南起火,火借風勢,瞬間往全城蔓延。
祝融來放火了。
縱使對隋智有一萬個不服,祝融也不敢違抗罪主的命令。
以祝融的法力,一個時辰之內就能白隼郡化成焦土。
他還故意收斂了些火勢,儘量少用一些術法,日後追究起來,他也好給自己少留點證據,多留些洗脫的機會。
靈正則和喻士贊組織人手奮力救火,可祝融的火哪有那麼好救,尋常的水根本就滅不了。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靈正則陷入絕望,忽聽半空一聲雷響。
下雨了。
大雨如注而至,頃刻將大火撲滅。
尋常的雨水滅不了祝融的火焰,但這雨水來的並不尋常。
水中蘊含神力,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城中一顆火星都沒剩下。
祝融大駭,這是誰施展的法術?誰能在短時間內調動這麼強悍的雨水?
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和他爭鬥上萬年的人。
共工!
共工復原了?
這麼快就復原了?
他被隋智毀了真身和外身,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復原?
他吞了蒼龍的真神之力,真神有不滅之身,難道共工晉升真神了?
祝融越想越怕,片刻不敢多待,立刻離開了白隼郡。
一路之上,祝融不停給隋智傳訊:「共工復原了,現身白隼郡!」
隋智收到消息,揉了揉蠕動的胸腹,陷入了沉思。
共工復原了?
不可能這麼快。
他吩咐祝融道:「速來不周山見我。」
祝融頃刻抵達不周山,把白隼郡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隋智聽後,未予評價,反而問了祝融一句:「你自追隨聖主,可曾立下過功勳?」
祝融聞言惱火:「你這叫什麼話?大小戰事,我都沖在前頭,何時有過退縮?」
「作戰勇猛之人,何其多也,聖主為何要看中你?難道聖主身邊缺個莽夫麼?」
「隋智!休要欺人太甚!」祝融大怒,要和隋智動手。
「在我這廂逞什麼威風,再去白隼郡放一把火。」
祝融喝道:「你若敢去,我便跟你去放火!」
隋智冷笑一聲:「放火這點事情,也得我跟你去,聖主留你還有何用?
你寸功未立,就算我想在聖主面前替你說句好話,都不知如何開口。」
祝融盪起一團烈焰,將隋智包裹在當中。
隋智輕吸一口氣,將火焰吞的乾乾淨淨,一臉輕蔑看著祝融。
祝融心驚,他意識到自己不是隋智的對手。
隋智把火焰吐在祝融臉上,嚇得祝融倒退了好幾步。
「快去放火吧,」隋智笑道,「自己丟的臉,自己掙回來。」
祝融趕緊離去,不周山下,又傳來陣陣轟鳴。
隋智低下頭,神情木然。
正在山腳下的大蛇,耳畔傳來了低沉蒼老的聲音:「去白隼郡,看看是誰對祝融出手,
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將他人頭帶來,我且派祝融隨你一併去陰司,幫你收了那老龜。」
大蛇嘶吼一聲,鑽進了地面。
……
白隼郡,靈正則和喻士贊正在清點損失。
算下來倒也不多,城中建築燒毀不到一成,修修補補,影響不大。
靈正則慨嘆一聲道:「白虎真神眷顧白隼郡,明日須辦一場祭禮。」
喻士贊表示同意:「祭禮之上,須跳桃紅之舞,以謝真神厚恩。」
靈正則一怔:「何謂桃紅之舞?」
喻士贊道:「全城之人,將桃子染紅,為真神獻舞!」
靈正則默然良久,回武君府歇息去了。
本以為今夜能睡個好覺,天明時分,城中再次起火。
靈正則青筋跳起,趕緊前去撲救,火勢不大,僅集中在城南,但和午夜時燒起來的那場大火相似,用水怎麼都撲不滅。
城中之人忙著救火,祝融漂浮在城外,暗中觀察。
不多時,大雨又至,再度將大火撲滅。
祝融循著雨中的神力,追索著雨水的來源。
當真是共工麼?
雨水之中有水之權柄的氣息,循著這股氣息,祝融鎖定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是個面容清秀的男子,他身軀懸浮於城外,靜靜看著城裡的動靜。
窮奇!
居然是他!
祝融攥了攥拳頭,意識到是自己疏忽了。
窮奇也有水之權柄,他竟然沒想起此事。
多半是中了他的障目之技,適才卻只想著共工。
可窮奇也不好對付。
他是真神!真真正正的真神!
祝融想要離去,可就這麼走了,罪主那廂不好交代。
和他過兩招?
和窮奇過招,稍有不慎,想走也走不了了。
猶豫之間,忽見那俊美男子轉過臉,面帶笑容道:「鳥廝,在那看甚?你倒是滾過來呀!」
被他發現了!
這可如何是好?
和他打?
不能和他打,這絕沒有半點勝算。
馬上走?
都被他看見了,還能走得掉麼?
祝融愣在了當場,越是愣著,他越是害怕。
要麼打,要麼走,不能在這傻站著!
這是中了他的亂意之技,眼下覺得做什麼都是錯的!
祝融不斷提醒自己,試圖從窮奇的技法之中掙脫出來。
忽見大地一陣震顫,層層煙塵騰起。
濃郁的陰氣滾滾而至,地面之上,隱約有蛇鱗浮現。
大蛇來了!
祝融甚是驚喜,沒想到罪主給他提前布置了幫手!
窮奇眉頭微皺,喃喃低語道:「本以為來的是罪主,沒想到把你給等來了,法陣都布置好了麼?」
耳畔傳來了生克雙宿的聲音:「布置好了,但在大蛇面前,難說有沒有用處。」
「布置好了,就趕緊找地方藏起來!」窮奇雙眼沉凝,朝著地面注入一段意念。
大蛇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武四的氣息,興奮之下,立刻躍出了地面。
他吞吐著蛇信,搜尋著武四的蹤跡,窮奇笑道:「別找了,這就我一個。」
祝融放聲笑道:「就你一個,還不趕緊逃命,我看你是真心尋死來了!」
烈焰包裹住窮奇,窮奇思量片刻,沒有向徐志穹送信。
按照他和徐志穹的約定,若是找到了罪主的下落,要立刻給徐志穹送信。
徐志穹此刻已經找到了足夠的幫手。
可現在來的不是罪主,是大蛇。
徐志穹此時若是來了,必然中了隋智的後手。
大蛇呼嘯一聲,躍至半空,甩起長尾,正中窮奇胸膛。
……
罰惡司里,徐志穹以判官道道門之主之名,召集各方凡塵之上所在,共同迎戰罪主。
俊美的女子帶著一名中年男子最先現身,殘柔星宿和陳順才來了。
乾瘦的男子穿著一身破舊的長袍來到城下,公輸班咬牙切齒,放他進了城。
墨家之祖,苦極寒宿來了。
井木犴(音同岸)、鬼金羊、星日馬南方三名星宿,奉朱雀真神之命,前來助戰。
武栩告知徐志穹,西方七宿,忙於守衛梵霄國,不能前來參戰。
蒼龍及其部下一個也沒來,徐志穹苦笑一聲:「這卻是明擺著看不起我。」
看不起也無妨,有這些人手,差不多也夠了。
殘柔星宿道:「馬兄弟,既是人來齊了,且聽聽你是何計議。」
「不急,還得等一個人的消息。」
九娘問了一句:「等誰的消息?」
「窮奇。」
一聽窮奇的名字,九娘吐吐舌頭,沒再作聲。
眾人也相繼安靜下來,齊齊望向徐志穹。
殘柔星宿道:「馬兄弟,我不知這其中出了什麼變故,你為什麼會信得過窮奇?」
井木犴道:「若是等他,我們兄弟這就走了,我等羞與此輩為伍。」
徐志穹沒有作聲。
苦極寒宿嘆道:「生殺星宿,許是你對窮奇知曉不多,世間之奸詐,集其一身,無論他對你承諾過什麼,都不可當真!」
姜夢雲在旁道:「志穹,你鐵定是上他當了,此前若是和他商量過戰事,而今必須重新計議,這廝許是已經把消息透漏給了罪主。」
混沌分身點頭道:「這話說得有理!」
眾人議論紛紛,都在埋怨徐志穹的愚蠢。
徐志穹一語不發,靜靜等待。
等了一個多時辰,鬼金羊失去耐心,對井木犴道:「窮奇這廝定是把咱們賣了,留在此地便是等死!」
星日馬低聲道:「這位生殺星宿涉世太淺,真神看錯了人,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我擔心罪主又對郁顯國出手。」
井木犴看著徐志穹,等著他的態度。
見徐志穹一語不發,井木犴長嘆一聲道:「判官道,已沒落至此,咱們走!」
三人正要離去,公輸班忽然現身,給徐志穹報信:「城外來了一人,受了重傷,看不出個模樣,
他身上有氣機遮掩,我也看不出他身份。」
徐志穹調動意念,似乎有所感應,他抬起頭道:「將他請進來!」
公輸班轉身要走,徐志穹又道:「且慢,我去迎他。」
眾人相顧無言,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來了。
徐志穹走到城外,看到那個血肉模糊的男子。
男子笑一聲道:「是不是來遲了?」
徐志穹道:「遲了倒也無妨,為什麼一直沒給我消息?」
「出了些變故,咱們進城再說。」
男子步履蹣跚,一瘸一拐跟著徐志穹進了罰惡司。
他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仿佛隨時可能摔倒。
等到了眾人所在的長史堂,在場沒有人認得出來他。
忽聽九娘喃喃低語一聲:「祖師……」
眾人這才這才知曉,是窮奇來了!
南方三宿怒目相視,殘柔星宿目光陰冷,苦極寒宿儘量和窮奇拉遠距離。
在眾人的注視下,窮奇笑了一聲:「看什麼?這是你們家地盤麼?馬尚峰請我來的,我來不得麼?」
眾人不語,窮奇轉臉看著徐志穹道:「判官之主,生殺星宿,今日我來,是為與你聯手迎戰世外邪神罪主,
空手而來,自覺不妥,我特地給了準備了兩份薄禮!」
窮奇言罷,先掏出了一團火焰。
井木犴大驚,調動氣機,似要開戰,鬼金羊和星日馬也有意出手。
他們聞到了祝融的氣息,祝融是朱雀生道之下的上神,他們對這氣息非常熟悉。
窮奇握著那團火焰道:「勿驚,這是祝融的元神,他身軀和魂魄都被我毀了,把他元神留下,是想問出些事情。」
眾人聞言驚駭不已。
更讓他們驚駭的還在後邊。
窮奇從布袋之中取出一枚酒罈大小的物件,擺在了眾人面前,那物件一色青綠,形狀渾圓,拖著一條細長的尾巴,腥苦之氣陣陣撲鼻。
窮奇拖著那物件道:「這是大蛇的蛇膽,而今他應該藏身在陰司,抽空跟那老龜說一聲,讓他儘快把大蛇找到,吃蛇羹的時候,給我留一碗。」
五千字的大章,送給諸位讀者大人的周末禮物。
本來應該拆成兩章,可仔細想想,還是一併發了,就想讓諸位讀者大人讀個痛快。
給窮奇點個讚!阿窮這一仗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