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畢業的時候覺得世界上最苦最累的大概就是高三這一年了吧,等到學了醫才發現,高三那點知識量算個屁,尤其是對於那些最後一個月才開始複習的同學來說。
重點?有點同情心的老師可能會給你畫一點,考不考就另說,畢竟老師畫的是重點而不是考點,而且你還沒有任何理由對此表示不滿,畢竟你沒法保證以後從醫,患者的病都恰好都是你背過的重點。
為此,平時不怎麼努力的學生就要在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裡,背下來十多厘米厚的書,要是趕上內外科都在一學期,那一學期的書摞在一起可能比礦泉水瓶還要高。
全國醫學院校每年期末不猝死幾個人那都不算期末,猝死的人數和考試安排的密集程度成正比。
可以這麼說,如果想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那麼從踏入醫學院校大門的那一刻起,直至死亡,你都必須無時無刻的都在學習。
年輕的醫生學習掌握前人總結出的經驗教訓,中年醫生學習其他醫院都在使用的,療效更好的治療方案,等這些都熟練掌握了以後就要在學習國際最前沿的技術,並盡最大可能在有生之年內將其完善成為一項成熟的技術,讓後人去學習,去應用,在這個過程中發現瑕疵並予以糾正,完善。
醫學就是這麼一個學科,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需要無數的經驗去堆砌,為什麼?因為醫學並不具有唯一性。
兩個同樣表現為發燒症狀的病人,你能百分之百肯定他們的發病原因都是一樣的嗎?或許他們化驗結果顯示都是由於某個細菌或者病毒導致的,但臨床中就是存在用了相同的治療手段卻產生不同效果的案例,而且這種案例數不勝數。
醫生們需要不斷地去總結經驗教訓,從一點點的細節中找到產生這種因素的原因,有些東西是書本上學不到的,需要自己親自上手才行,這就是經驗了。
但醫學又和其他學科不同,因為醫生的出錯可能會導致患者的死亡,在古代可能允許醫生不斷地試錯,從而找到一種真正能治好這個病的方法,因為對古代的百姓來說,有醫生給治病已經很不錯了,治死治活都看天命。
但現在不行了,現在醫院死了個人都要焦頭爛額擺平可能到來的官司,或者乾脆不打官司,只為了訛錢,更有甚至為了醫院的賠償拒絕一切治療,或者逼迫醫生去治療那些可能只有神才能治好的病。
醫學的發展就像打仗一樣,不死人,永遠都不可能獲得勝利。
一將終成萬古枯,放在醫學領域同樣適用。
......
下午時分,黑壓壓的烏雲從不遠處緩緩襲來,空氣壓抑的讓人喘不上來氣,走在路上的行人擔憂的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烏雲,腳下的步伐變得快了許多。
今天是秦恩出院的日子,辦完了所有的出院手續,交齊了住院費用後,秦恩一身輕鬆的走出了醫院。
這個時候喬曦剛好在值班,也就沒有時間來接秦恩回家,再說從醫院到家業要不了多長時間,坐個幾站公交車就到了,索性也就沒麻煩別人。
出院前,秦恩接到了白老爺子的電話,讓秦恩出院了就回診所,一方面要檢查秦恩最近的學習進度,另一方面就是要安排接下來要學習的內容。
好在不是突然襲擊,秦恩能夠提前幾天好好地看書,但時間終究是不夠的,畢竟那麼一本薄薄的冊子就看了整整兩天。
沒辦法,文言文讀起來實在是拗口,還有很多地方讀好幾遍都沒法理解作者到底想表達什麼,也許只有碰到一模一樣的病例時才能夠真正理解文中的意思吧,秦恩如是想到。
出院的時候潘主任頗為不好意思,這才剛來幾天就給住院了,為此給讓秦恩再回家休息一周,順便連醫療費都打算替秦恩報銷的,只不過秦恩拒絕了,畢竟咱也不差那點錢,給別人添麻煩總歸是不好的。
雨終歸是在秦恩回家到診所之前下了下來,瓢潑大雨如同子彈一般打在公交車玻璃上,模糊了視線,擠滿人的公交車內除了雨點砸在車頂上噪音外,靜悄悄的。
秦恩並沒有因為突然下來的雨而感到懊惱,相反他十分享受夏天的雨,那種能將一切酷暑都澆滅的大雨,似乎能將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洗個乾淨,冬天的雨不行,太冷。
從公交車下來,一路慢悠悠的頂著大雨漫步回到診所,裡面的燈已經打開了,房檐下站著幾個被大雨拍在半路的路人,看起來應該是剛下班打算回家的,秦恩見後沒有驅趕他們,跟他們說了一句『屋裡有熱水』後便自顧自的走進了診所。
今天不是白老爺子出診的日子,診所里沒有幾個人,白老爺子和嚴天宇正坐在茶台前一小口一小口粗留著熱茶,一邊天南海北的聊著天。
仔細想想,其實嚴天宇挺不容易的,人畢竟是群居動物,總是一個人工作多少都會覺得無聊,要是趕上一天都沒有客人來的話可能就要干坐在藥房裡呆一整天。
這要是換成別人估計早就以工作忙不過來為名義請老闆招個員工了,但嚴天宇沒有,好幾個月來他依舊盡職盡責的完成著自己的工作,反正秦恩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的抱怨,光從這一點上來看,嚴天宇算得上是盡職盡責的光棍店長了。
「師傅我回來啦!」秦恩走進診所,自然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燙了個茶碗,然後到了一碗茶,喝了起來。
「頭不疼了?」白老爺子看到秦恩完整的回來後,嘴角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不過這絲笑意被茶碗擋住,誰都沒有看到。
「嘿嘿,應該好利索了,啥症狀都沒有了。」秦恩放下茶碗,看了眼白老爺子笑了笑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恩感覺白老爺子的顴骨較從前凸出了些許。
「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既然你自己都說好了,那我可就要考考你了,之前也跟你打過招呼了,看看最近沒怎麼管你自學的怎麼樣。」白老爺子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靠在椅背上說道。
一旁的嚴天宇也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他還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最怕的也是來自老師的考核,這可不是有考試範圍的考試,不是單純的知識點,而是真的要靠真才實學才能回答上來的,實用性更高的問題。
「哎,師傅您問吧。」秦恩無奈,只能心虛的撓了撓頭,答應了下來。
本來秦恩還以為白老爺子會讓秦恩口頭上回答幾個問題,沒想到他竟然早有準備,從包里拿出來一張卡片,遞給秦恩。
秦恩定眼一看,只見卡片上寫著一個病例,從筆跡上看應該不是白老爺子寫的,更像是一個女人的筆跡,字體十分娟秀,且每個字之間的間隙就像是列印出來的一樣,甚至秦恩還發現其中相同的兩個字竟然一模一樣,反正秦恩自覺寫不出來這樣工整的字。
「看一遍了吧,說說你的思路。」白老爺子見秦恩看的入神,以為他已經將全文都看了一遍了,於是問道。
白老爺子根本就沒想到秦恩看到字的一瞬間就溜號了,心思根本就沒放在內容上,直到白老爺子出聲詢問後才回過神來,仔仔細細的研究起卡片上寫的病案。
【王某,微惡寒,腹痛喜按,痛時自覺有寒氣自上下迫,脈虛弦。】
寥寥數字讓秦恩看的直頭大,看慣了醫院裡詳細的病例,再看現在這種信息及其不完整的病案十分不習慣。
但這麼幾個字卻將患者的主要問題完全體現了出來,翻譯成白話文就是,這個姓王的患者,因為肚子痛來看病,問診後得知他痛的時候能感覺到有一股寒氣從上面壓迫下來,稍微有點怕冷,痛的時候按一下會稍微緩解疼痛。
大概是這樣子。
這其中關鍵詞就是有【寒氣自上下迫】,但秦恩想破了腦袋也不記得《傷寒論》中有關於這方面的描述,索性暫時放過去,沒準分析完其他的這點就能想明白了。
首先有一點一眼就能看的出來,這個王某肯定是有寒證,而且是虛寒。
寒證顯而易見,再加上脈象有弦脈更能證明這個觀點。
虛證則是根據腹痛喜按,因為虛導致的腹痛通常會有這種症狀。
而與之相反症狀腹滿拒按,就是實證。
實證就要瀉,虛證當然就是要補的。
再加上脈象有虛,這就更加能夠證明這個想法的正確。
這樣看來治療原則大概就出來了,一方面要散寒,一方面要補虛。
「想明白沒有?這應該很簡單吧,怎麼還要想這麼長時間,再想一會兒患者就要走了!」白老爺子催促道:「你想的時間越長,患者對你的耐心就越差,信任感也就越差,照你現在的速度,患者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是個沒什麼經驗的醫生,再加上你年輕的外表,他們往往會比你更加急躁,所以現在,你到底要給這個患者開什麼方子?」
「額......」秦恩尷尬的撓了撓頭,試探性的回答道:「桂枝湯加減?」
「......」聽到秦恩這麼回答,白老爺子罕見的怒了。
「你就這麼當醫生的?」他指著秦恩吼道,聲音大的讓秦恩的耳膜都嗡嗡直響。
「寫處方的時候你就寫桂枝湯加減?是你的患者知道加減是什麼還是說藥房知道?或者說乾脆連你都不知道加減到底是加的什麼減的什麼?給我仔細的,好好地再看一遍!想!怎麼加,怎麼減!」
秦恩從沒見過白老爺子如此生氣,以前自己開方子開錯了,白老爺子會耐心的給自己講解到底哪裡錯了,從四診結果深入淺出的分析病情,直到找到病情的根源。
但今天,情況變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秦恩的回答並不能算錯,為什麼?
這就好比提問1+1=幾的時候,你的回答是數字,這算錯嗎?只是回答的範圍太過於籠統。
桂枝湯是什麼?那時千古第一方,《傷寒論》第一個方子,由桂枝湯變化而來的方子能占小半本書,太陽病中的方子大部分都是由桂枝湯變化而來,有的診所里的坐診醫生這輩子只會用桂枝湯,但人家能夠根據患者的病情靈活的運用,從而治好了無數患者。
這個病案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太陽病,再加上之前溜號導致思考的時間過短,在白老爺子的逼問下隨便回答了一句桂枝湯加減,誰知道竟讓他生這麼大的火氣。
秦恩被白老爺子罵的滿臉通紅,自知自己的回答問題很大,沒法反駁什麼,只能低下頭重新研究起桌子上的卡片。
《傷寒論》原文中並沒有和在這個病案完全符合的條文,但提到溫中補虛的方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建中湯。
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沒回答上來,難怪白老爺子會發火,秦恩恨不得當場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方子定下來了,但具體每味藥該用多少就更值得仔細研究了,患者腹痛的厲害,應該多加點白芍,至於其他的秦恩就不懂了,因為這東西需要很多的臨床經驗才能熟練掌握,而秦恩的中醫方面的臨床經驗可以說是零。
顫顫巍巍的在一旁用鉛筆寫下小建中湯的組成,白芍的量沒敢加太多,也就是從18克加到了20克,湊了個整,畢竟秦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加的這些藥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白老爺子的表情,發現他沒有之前那麼生氣了以後才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答案遞了過去,還順便十分狗腿的給白老爺子的茶碗裡重新填滿了一碗熱茶。
本應該坐在旁邊的嚴天宇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窗戶旁邊,自顧自的點上了一根煙,臉上一副看戲的表情,看的秦恩只想打人。
不行,打人是不好的,那就扣工資!
白老爺子看到紙上的答案後,為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但隨後又冷下來臉訓斥道
「這麼簡單的題要是再答不對,你以後就別說是我教的,我可丟不起那人。」說完他抿一口茶水,拿起手邊的公文包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著秦恩繼續說道:「本來想讓你明天跟我出診,看你剛受傷沒多久的份上放你一個禮拜的假,以後每周一三五七跟我去出診,剩下時間你是想去附一實習也好,在家裡睡大覺也好都隨你,那個什么姓潘的副主任小嚴記得跟他打聲招呼。
理論學的差不多總該多接觸一點實踐,要是外面人知道我白芷前的徒弟中醫學的不如西醫,不知道要怎麼嘲笑我這個老頭子了。
到時候你直接來附一中醫門診找我,順便見見你那些師兄師姐,好好跟他們學一學,別再一天天的不知道要做什麼,怎麼也要給自己訂一個目標。
我今天就說這麼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具體怎麼樣還要看你自己怎麼做,希望你不要讓你家的傳承斷在你這裡。」
白老爺子說完,揮了揮手,沒讓秦恩送,自顧自的騎上自行車離開了。
秦恩坐在原處,回想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其實並沒有什麼大錯,畢竟老爺子不知道自己有系統,更不知道自己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戰場,這段時間學的東西都是為了在戰場上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才學的。
白老爺子看到自己懶散的一面時基本都是從系統任務里回來的時候,那個時候真的是只想睡覺,但休息一段時間過後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空虛感會讓秦恩一度覺得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以至於秦恩就這麼日日夜夜的躺在床上懷疑人生。
直到現在秦恩都不知道系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單純的培養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地醫生?
仔細想想,自己似乎就是一個系統的提線木偶,系統安排什麼自己就做什麼,系統布置了一個任務自己就屁顛的屁顛的拼了老命去完成,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系統的認可,達到系統的認定標準。
甚至於徹底的擺脫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