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基里曼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這個龐大的人類帝國未來。
——籠罩在一片絕望的灰暗當中。
曾經繁榮昌盛、充滿活力的人類帝國,竟逐漸蛻變為一具龐大而腐朽的軀殼。
生機盡失,只留下無盡的悲哀與蒼涼。
......
在這沉重的夢境邊緣,基里曼的意識緩緩回歸。
「歡迎您的到來,偉大的原體。」嘶啞又冰冷的聲音傳來。
基里曼猛地掙開眼來,只見一個身形佝僂卻充滿異樣的生物矗立於前,那是一個由未知材質精心打造的機械構造體,其表面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他凝視著這個生物片刻。
才意識到,這並非純粹的機械造物,而是...人類。
只不過,他對自己的身體進行了很大程度的機械改造,身軀幾乎完全交付給了冰冷的機械,僅存的幾縷血肉如同歷史的殘片,鑲嵌在這鋼鐵身軀之中。
「主教大人,已經恭候您多時了,」那個機械改造人說,「但因您遲遲未至,加之我們正站在一項技術突破的關鍵門檻上,故而我斗膽,願引領您先一步領略這座宏偉的大教堂,讚美神皇,讚美歐姆彌賽亞!」
隨著話語的展開,冰冷的聲音逐漸變得富有感情起來,那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熱,那是對某種信仰的極致崇拜。
讚美神皇?讚美歐姆彌賽亞?
基里曼疑惑至極,但當他透過那能夠反光的鋼鐵看清楚自己的面容時,便清楚了一切。
——他的雙眼中,藍色的光芒閃爍著。
他對於這種光芒並不陌生,從自己的兄弟們身上不止一次看到過,一種對於未來的預知。
所以,這是帝國未來的場景?基里曼在心中猜測著。
輕微的灰色風氣將他頭上的桂冠吹歪了一些。
他伸手扶正。
一股前所未有的濃重金屬味道猛然間湧入他的感官世界,那味道複雜而深沉,如同古老鐵器在漫長歲月中積澱下的滄桑,這股氣息中又微妙地混合著一縷淡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血腥味。
它們交織在一起,被那股不安分的風氣攜帶著。
從這座宏偉壯麗、高到令人仰望的教堂深處緩緩飄來。
「偉大的極限戰士之主,是我的行為讓您有什麼不滿嗎?」冰冷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這次帶上了些害怕的情緒。
那位前來引路的機械改造人,原本就不怎麼挺拔的身軀,越發佝僂。
他將身軀彎的幾乎快貼近了地面,以表達自己的恭敬,一隻機械手臂向前伸著,做出「請」的姿勢來。
他對自己有些害怕的情緒,擔心自己因為沒有受到大主教的歡迎而遷怒於他,亦或者是由於某個原體的野蠻舉動而對所有的原體都感到了一些恐懼......
基里曼揣測著其言語所表達的意思,並從當中獲取更多的信息。
——身份、地位、處境、利益交換鏈條......
信息很為重要,有時候它足以決定一場大戰役的走向。
他向來是一個很為出色的政治家。
他很會利用這些信息,並通過相應的政治手段與利益交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走吧。」基里曼說。
他不再看著這座宏偉的建築,也不再去疑惑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進入怎麼一個預言畫面當中來。
更不去管感官世界所察覺到的那令他有些不安的氣味。
一切都尚未發生,不是嗎?
來自未來的信息,正好能幫助基里曼去判斷一些事情。
——一些隱藏在他內心的極深處,近乎褻瀆與不安的問題。
戰甲與那不知名金屬地板相碰撞,發出陣陣沉重而有力的聲響,迴蕩在這座有些空框的板橋上,激起一連串悠長的回音。
伴隨著越發清晰的精密機械齒輪的轉動聲響,基里曼在那位機械改造人的引導下走進了這座教堂之中。
科技的律動,與教堂的金屬牆和彩色玻璃窗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些齒輪的每一次咬合,都像是生命在呼吸。
「鐺——鐺——」
深沉而悠遠的鐘聲,響了一共十三下。
與沉重的步伐聲、齒輪轉動聲交織成一首奇異的交響樂。
「那是什麼?」基里曼停住了腳步,神情凝重地向教堂中央看去。
——那是一座古老而精密的機械撞鐘,撞鐘的主體結構巧妙地融入了複雜的機械原理,內部的精密齒輪、發條和槓桿系統,在無形中的力量驅動下,緩緩啟動,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機械韻味。
撞鐘緩緩擺動,伴隨著機械部件間細微而清晰的摩擦聲,以及齒輪咬合時特有的「咔噠」聲。
基里曼當然知道這是機械撞鐘。
他問的也不是這個,而是那幫助敲鐘的...邪門玩意。
——一群被機械改造過的嬰兒形狀的腐朽死肉團。
它們此刻正插上了機械翅膀,在教堂的上空盡情地飛翔,時不時還發出帶著些許機械韻味的嬰兒啼哭聲。
在光線的照耀下,這些與機械部件融為一體的肉體閃爍著油膩膩的光澤。
「這是智天使,殿下,」
一個籠罩在紅色長袍下的「人」向基里曼走來,他的聲音不再是有些冰冷的機械音,反而帶足了人類的情緒感。
基里曼能聽得出,他話語中所蘊含的自豪情緒。
「這是由生物賢者製造出來的,智天使的用途很廣,可遠不止用來在這裡敲鐘,事實上,這座教堂中的智天使只是用來充當一個裝飾品,營造一個氛圍感......」他滔滔不絕地介紹著。
「這座教堂里的這些所謂的智天使有多少。」基里曼抬手打斷了這位機械教會虔誠信徒的言語,光看到這麼一個東西在他的頭頂轉悠,他就能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來。
真該給那位想出如此「天才」設想的生物賢者拉到面前來,用爆彈槍給他的腦門上開開眼,看還能冒出來什麼奇思妙想來。
那位籠罩在紅色長袍的「人」有些猶豫,教堂里的智天使有多少,應該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機密來,但在基里曼的威嚴眼神下,他還是緩緩靠了過來,附在了他的耳邊小聲言語。
「真是一個天文數字呢!」基里曼說,他緩緩抬起頭來,仔細看了看那飛在空中的智天使們。
「智天使的靈感來源是什麼?或者說,你們是怎麼想到這麼一個「絕佳」的點子來的。」他開口詢問,目光依停留在那些智天使身上。
「來源於偉大的神皇,」紅衣主教說。
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現在了這裡。
至少基里曼是想不到這些的。
聰慧如他也無法從現有的消息當中,推斷出這個名字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他接著問。
「因為神皇說,小孩純潔無暇,祂很喜歡小孩。」
「所以,你們做了這些?」
「所以,我們做了這些。」
「帝皇允許了嗎?」
「祂允許了,還有殿下,即使您是那偉大的原體,也請注意下您的稱呼問題,」紅衣主教以一種極其認真的語氣糾正道,「鐘響十三下,神明行走在我們當中,您應該稱呼您的父親為神皇。」
「我並不認為他會喜歡這樣子的稱呼,你沒有讀過帝國真理嗎?」基里曼問。
「那不早就是已經被廢除的廢紙了麼。」紅衣主教疑惑答,他的臉上掛著笑容。
看樣子,他才是在這座機械大教堂中,前來接待基里曼的主要人員。
「你知道嗎?」基里曼微笑著說,但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我有很多精於機械的兄弟,我很確定他們看到這玩意的第一反應是直接丟到氣閘外面。」
「還有,你們的頭應該早飛起來了。」
伴隨著最後一句的落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湧出。
紅衣主教那痴迷於各種機械當中的大腦,這才轉了過來,他清醒了片刻,然後意識到了與自己同行的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是一個為帝國開疆擴土的將軍,是這世間最難以約束住的存在。
他惶恐地低下了腰來,同時,默默祈禱著神皇的庇佑,以及......仁慈的降臨。
他沒有等來死亡,反而等來了一個問題。
「這些智天使的原材料是什麼?」基里曼詢問,他神情認真地盯著這個被紅色長袍籠罩住的「人」,那用來代替人臉的顯示屏正呈現出明顯的曲線波動,那應該代表的是情緒的起伏。
紅衣主教也很緊張。
看來他也明白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殿下,這個只是仿照嬰兒純潔的外觀改造的一種...多功能無人機。」他不怎麼利索地開始解釋起來,那顯示屏中的曲線波動地厲害,「只是用複製人改造而成的......」
「只是複製人?」基里曼強調,他的話語依舊是那麼的平淡,讓人聽不出喜怒哀樂來。
「可能還有極小...一部分的死...」紅衣主教在那沉重氣場的壓迫下,結結巴巴地答。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基里曼太清楚所謂一小部分人類的德性,也太清楚龐大的人類帝國是個什麼的調性,敢說出口的結果,都不是最壞的結果來。
一瞬間,一股嗜血的衝動在他的心中流淌,但轉瞬就被理性壓住了。
基里曼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為了謀求更為崇高的利益,人性是可以稍微丟棄掉一些的。
他還想要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冒然做出行動可能會造成什麼變故,導致這預言的中斷。
而且這只是預言,即使做出行動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影響不了什麼。
「走吧,繼續參觀吧。」他語氣平淡地說。
紅衣主教顫顫巍巍地在前面帶路,機械改造人在後面跟著。
而基里曼在中間沉默地行走著。
「殿下,這是必要的犧牲。」紅衣主教突然扭頭對基里曼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和不安。
或許他是覺得這樣的沉默氣氛太過壓抑,需要找些話題來緩解一下。
又或許是他對歐姆彌塞亞的信仰已經深入骨髓,以至於他的思維已經完全被機械的邏輯所占據,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
基里曼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的腦海中卻萌生出了一個相當異端的想法:用爆彈槍去掃射那些喜歡穿著金色的傢伙們。
這個想法雖然短暫且荒誕,但卻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意和滿足。
他們繼續行走。
然後,基里曼又一次停止了腳步,他的目光放在了下方的一部機器中。
不,更準確點來說,是放在機器中的「人」的衣服上去。
——那是...馬庫拉格的特色服飾,那是...他家鄉的服飾。
見他的視線停留在連接機械的「螺絲釘」上,於是紅衣主教小心地解釋起來。
基里曼沒有去聽,他只是將目光放在那個人的身上。
——他的上半部分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台龐大而複雜的機器中,機器的金屬框架緊緊包裹著他的身軀,無數的線纜如同血管一般,從他的四肢和大腦上延伸出來,與機器的各個部分緊密相連。
這些線纜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傳輸著某種生命能量或數據信息。
下半部分,則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地下,只露出了一部分與機器相連的接口。
基里曼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為他的臉早已經沒有了。
但沒有那個馬庫拉格人會接受這樣的死法,這樣死去的話,靈魂都不會得到安息。
他有沒有在臨死前,喊著馬庫拉格的王的名字。
——高喊著...羅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在心裡想著,越想越覺得手腳冰涼起來。
真是奇怪呀,我擁有如此強健的體魄,也會感到手腳冰涼麼,他覺得有些好笑。
「你是說,這些線路處理器也只是克隆體嗎?」基里曼微笑著問。
他緩緩將手抬起來,放在了這個滔滔不絕講解著的紅衣主教的肩膀上,兩人親密的就像是熟絡的老朋友一樣。
「是的......殿下。」紅衣主教結結巴巴答,他有些不自在,任誰和一個能夠隨時取走你性命的傢伙離這麼近,都會感到很不自在。
「繼續參觀吧。」基里曼說,他將手收了回去。
他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是一個合格的政治生物。
單純地發泄情緒改變不了什麼,什麼用也沒有。
他們繼續前行。
然後,路過了一座懸空的機械橋。
在過橋的時候,基里曼不經意地向下瞥去。
——他又看見了那標誌性的馬庫拉格服飾,那是一種融合了歷史與文化的獨特裝扮,活潑卻又不失莊重。只不過那原本潔白的服飾上,全是各種各樣的污穢,它變得骯髒起來,但這並不是它的錯。
在一片灰暗的人群當中,馬庫拉格人總是格外地好認。
他們的臉上也有恐懼,也有害怕,也有絕望,也是麻木的......看上去與被其他機械改造人押送的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他們的手是不一樣的,即使被不知道什麼的東西束縛住,即使手被勒通紅,勒出了道道的血印子來,也依舊做出那個手印。
那個手印,基里曼認得。
在他小的時候,他真正的父親和母親也教過他。
那代表著:希望。
於是,兩個連接著無數線路的頭顱便飛了起來。
單純地發泄情緒改變不了什麼,什麼用也沒有。
但是會很爽。
基里曼解救了那群灰暗的人。
刺耳的警報聲,開始響起。
「基里曼叛亂了。」無數的冰冷機械聲說。
「是的,羅伯特.基里曼叛亂了。」基里曼笑著說。
然後補充道:「馬庫拉格之王、五百世界之主、第十三軍團基因原體、康諾尤頓之子叛亂了。」
與其讓帝國逐漸蛻變為一具龐大而腐朽的軀殼,讓未來如此深沉的絕望黑夜成真。
那還不如讓整個人類毀滅在希望的初晨。
「沒想到之前的玩笑話要變成真的了。」他低聲嘆了口氣。
隨後正色道:「我以羅伯特.基里曼之名宣布,第二...帝國在此成立!」
一些隱藏在他內心的極深處,近乎褻瀆與不安的問題的答案在這一刻已然揭露。
那就是...所謂的帝皇真地能讓人類再次偉大嗎?
野心勃勃的基里曼對此持有不同的意見。
這場關乎人類命運的考試,在此之前,場上只有帝皇一人有資格上前答卷。
而現在,基里曼在看完帝皇答卷後的未來,他也想上去試一試。
他自認為是個優等生。
......
......
......
預言還沒有結束。
基里曼在此期間幹了許多的大事,他解救了自己被審判官無辜囚禁的子嗣,解放了五百世界。
修改了殘酷的什一稅法,鎮壓軟禁了所有的腐敗高領主......
一切的一切都出其地順利,其他的原體和成建制的軍團就跟消失了一樣。
最後,他在忠誠的子嗣的幫助下,殺進了泰拉的皇宮之中。
殺死了那個坐在黃金王座的...偽帝。
鮮血混著黑暗一起流出。
四種骯髒的色彩——那是混沌的顏色——化為一隻只巨大的黑手。
將基里曼拖進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在那一刻,他聽到了來自深淵的低語,感受到了來自混沌的惡意與誘惑。
「希望猶存。」羅伯特.基里曼最後說。
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撐過混沌的腐化與誘惑。
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挺過。
......
......
......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們知道你們打算對那個男人做些什麼。」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的灌泡芙的遊戲。」祂斟酌著用詞。
雖然嘴上說著抱歉,但實際的行動,可沒有絲毫的歉意。
四團不同顏色的氣團近乎蠻橫地從不知道什麼的角落中,撞進了這無邊的黑暗當中,打斷這正在進行中的儀式來。
「和祂們這群子敗類廢什麼話呀,併肩子上,揍祂丫的,戰鬥爽!」紅色氣團率先沖了上去,模糊的身形逐漸變化,最終變成了一個穿著鮮紅鎧甲的高大英俊騎士,咆哮著向對面那穿著血紅板甲的巨大身影發起了衝鋒。
「這不好不容易撿個便宜,就不能好好發表一下獲勝感言嗎?」風雨雪之君嘆了口氣,但還是快速地變化身形,祂將手中的扇子合攏,面帶歉意的笑容說道:
「那個蠢貨中計了,所以這條還在推演生成當中的時間線就由我們接管了。」
「所以,來點陽光吧。」
基里曼那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扭曲的面容也逐漸平靜下來。
看上去應該是做了一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