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的

  天,亮了片刻。

  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重新暗了下去。

  讓人忍不住懷疑,之前高懸於天空之上的太陽只是幻覺。

  作為整件事情的親歷者,察合台並不這麼覺得。

  他望著大兄手中慢慢消散的赤紅色光球,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剛剛就是這玩意掛在了上面。

  察合台有很多話想要說,但看著大兄淡漠的神情,覺得自己這樣說,貌似有點大驚小怪了。

  話到嘴邊,凝成一句:「這就是大兄的偉力麼。」

  而後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只能胡亂地問:「大兄,也速該還好嗎?」

  「他很好,喝下煎的草藥後,已經步入了夢鄉,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都看他自己的意志了,他有著很強的信念,所以沒問題的。」盧修斯邊解釋邊朝蒙古包走去。

  眼中的金色火焰消散,原本因為莫名力量而懸浮的厚實長袍下擺也落了下來。

  在消融的雪地上拖下長長痕跡。

  比起剛剛宛若神明的形象,現在才更像是一個人來。

  盧修斯站在門口招呼著,「發什麼呆呢,快進來烤火。」

  有些愣在原地的察合台這才回過神來。

  不再站在雪地之中,朝蒙古包走來。

  「大兄,也會怕冷嗎?」他問。

  這個問題單聽起來有些莫名奇妙。

  但結合之前的場景來看,又不難推斷出眼前這個壯碩的年輕人想問什麼。

  或者說想知道什麼。

  「我還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會問,大兄,這個能教我嗎?我想學這個。」盧修斯聳肩,「我還記得在你小時候,給你說完《西遊記》的故事後,你夜半三更爬到我帳篷後面學猴叫,給我吵醒的事。」

  被提及了年少時的囧事,察合台的臉微紅。

  原本微微形成的一層壁壘,轉瞬就破碎地無影無蹤。

  「當然會冷呀,因為我還是個人。」盧修斯回答了這個問題。

  兩人走進了蒙古包里,厚重的門帘垂下,寒意被阻擋在外。

  靠著火爐,溫度再一次爬升。

  「你是不是覺得剛剛大兄的力量很強大,很酷炫。」

  「當然。」

  「那你覺得這樣的力量是好事嗎?」盧修斯問,然後解釋,「這種由天堂之路帶來的力量。」

  察合台思考,他很聰明,非同一般的聰明。

  他天生就知道許多事,就像是本能。他甚至知道一個詞語,用來形容這種天賦。

  生而知之。

  察合台沉默了一會,說:「大兄,不去使用這種力量,可以嗎?」

  「那異常就會蔓延開來。」盧修斯說,「你不一直想詢問我,為什麼一直呆在這片小小的區域裡,這就是原因,隨著我的走動異常可能會傳播開來。」

  「我可不想老年還背上一個移動天災的稱號,這會讓我晚節不保。」

  「這不太公平。」端坐在火爐旁的察合台認真說,「對於大兄來說,不太公平。」

  火光在他那張已經開始長出稀疏而堅毅鬍子的年輕臉上跳躍著,忽明忽暗。

  「沒什麼公平不公平的,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我依舊活著,而且活的還不錯,比起其他的牧民來說,要幸福不少。」盧修斯手捧一杯熱茶,愜意地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對你這麼好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大兄嗎?」察合台說,拿起火爐旁的另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微微苦澀的氣味在嘴裡迴蕩,在苦澀完後,是一點點的甘甜。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愛,一開始我只是因為你的名字,而對你產生了一些好感與好奇的情緒。」盧修斯輕笑,「人在異國他鄉,總會不由自主地對身邊熟悉的事物產生一些特別的情感。」

  察合台,成吉思汗的次子。

  「後來我發現了你的一些特質,也可以說我是在投資你,就像是呂不韋投資秦異人一樣。」

  「大兄,我還記得你和我說的這個故事。」察合台聳肩。

  「那大兄,想叫我幹些什麼?」他接著問,「或者說,大兄你想利用我來達成什麼目的。」

  盧修斯揮手,點點暗中透著金的光點漂浮在了空中,散發著螢光,慢慢飄向察合台。

  「自己去看看,不過,小心一點。」盧修斯說,「思維是具有力量的。」

  察合台點頭,然後伸出手去觸碰。

  在碰到的第一瞬間,斑斕的畫面與無盡的低語便湧進了他的「視線」當中。

  這是一系列深沉而莊重的祈禱畫面。

  那是一片他再熟悉不過的草原背景,廣袤無垠,卻與往日記憶中的綠意盎然大相逕庭。

  此刻的草原,被一層厚重的灰色輕紗所覆蓋。

  草尖上掛著露珠,不再是晶瑩剔透;遠處的雪山,也失去了往日的雄偉輪廓,融入了這無邊的灰幕之中。

  天空中的景象多變。

  時而烏雲密布,細雨如織,雨珠在空中交織成一張灰色的網,蕭瑟與淒涼。

  時而又雪花紛飛,銀裝素裹之下,草原更顯孤寂與蒼涼,每一朵雪花都像是天空落下的沉重嘆息。

  當然,也有風和日麗的日子,陽光努力穿透雲層,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試圖為這片灰濛濛的世界帶來一絲溫暖與希望,但那微弱光芒被周圍的灰暗輕易吞噬。

  在這片被灰色籠罩的草原上,祈禱的人群絡繹不絕。

  「請仁慈而又心善的草藥與生命之神保佑我的子女們,保佑他們安樂無憂......」年邁的老人說。

  「請仁慈而又心善的草藥與生命之神保佑我,保佑我在明天的彈石子比賽中能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稚嫩的小孩說。

  「請仁慈而又心善的草藥與生命之神保佑我的愛人,保佑他能夠平安從狩獵當中歸來......」懷春的少女說。

  ......

  在祈禱的那一刻,他們忘卻了周遭的灰暗與困苦,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輝。

  這也是察合台在這邊灰色中唯一可見的色彩。

  但很快色彩消失了——年邁的老人一家因為交不起越發繁重的稅收,被部落的首領施以斬首,老人渾濁的雙眼張的大大的,掛著蒙古包的頂上,望著灰色的天。

  稚嫩的小孩被串在了長矛上,和他的夥伴一起,四肢低垂向下像極了快死去的野兔。

  懷春的少女在河邊洗滌衣物時,發現了一條染紅的煙盒包,順著河水飄到了她的身前,圖案非常熟悉,因為那就是她親手繡的。

  ......

  殺戮、恐懼、絕望、憎惡、懊悔...種種負面的情緒凝聚在了一起,匯成了最為純粹的黑,祂們在這片灰濛濛的草原上遊蕩,所到之處,色彩與生機被逐一吞噬,只留下一片死寂與荒蕪。

  察合台望著草原上行走的四個巨大黑影,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個恐怖的事實。

  然後,這些黑察覺到了他的「視線」。

  四個巨大的黑影開始緩緩地轉過頭來,將「視線」投注過來。

  他無法呼吸了,久違的無助感席捲而來。

  天際之上,厚重的鉛雲低垂,仿佛觸手可及,將整個天地緊緊包裹在一片深沉而壓抑的昏暗中。

  大地開始微微顫抖,但這並非源自地震的預兆,而是另有原因。

  四個龐大無比的黑影,在昏暗的天幕下緩緩移動,它們的身形如此巨大,以至於連天空都似乎被它們遮蔽得更加昏暗。

  這四個黑影爭先恐後地向前疾馳,精通狩獵技巧的察合台被當作了獵物。

  「......我的孩子......」

  在黑影即將觸碰到時,模糊不清的男人聲音響起。

  一輪巨大的、冰冷的、黑色太陽即將升起。

  但很快就被更為響亮的雷聲給覆蓋住了。

  金黃色的閃電猶如神祇的怒鞭,猛然間劃破了這片被厚重鉛雲籠罩、昏暗壓抑的天空。

  閃電並非單一的一道,而是交織、分叉,如同天空中舞動的金色巨龍,彼此交錯、分裂,將黑暗撕裂得支離破碎。

  白晝被強行拽入這混沌的世界,與周圍的昏暗形成了鮮明而震撼的對比。

  每一道閃電的落下,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

  ——'轟隆隆』

  而在這雷鳴聲中,還夾雜著更為響徹的怒吼聲。

  ——「退散!」

  察合台只感到一陣恍惚,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手中緊握著的茶杯,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著實在的熱量。

  察合台平靜下來了。

  他從那個灰色的世界中脫離出來,又重新回到了現實當中,回到了風雪中的蒙古包里。

  不遠處的火爐,火焰在漆黑的爐膛中盡情舞蹈,每一次跳躍,都伴隨著噼哩嘩啦的燃燒聲音。

  「清醒過來了嗎?」盧修斯問。

  他掀開了厚重的帘子,從帳篷外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些許的寒意與雪花。

  「剛去外面,把你騎的駿馬放後面的馬棚里了,雖然破爛但有個遮掩的地方總是好的,天已經黑了,還下著雪,明天你的夥伴應該就好了,到時候一起走......」

  盧修斯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察合台給打斷了。

  「大兄你是神嗎?」他問,一雙眼睛認真地盯著這個走進來的男人。

  所見的最後一幕如天空中舞動的巨龍一般的閃電深深印在了察合台的腦海中,以及他再熟悉不過的怒吼聲了,那是大兄的聲音。

  「不是,我是人。」盧修斯回答。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粒,空手比劃了揚馬鞭,栓馬的動作。

  然後接著有些沒好氣地說,「誰家神還親自去給你拴馬。」

  「好了,察合台,不和你開多餘的玩笑了。」盧修斯說。

  他坐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看著火爐旁捧著熱茶的察合台,

  火光在這位壯碩年輕人的臉上跳躍,映照出他堅毅的輪廓和深邃的眼眸。

  盧修斯深吸一口氣,以一種莊嚴的口吻說:「察合台,去統一整片草原。」

  「在這片大地上掀起刀兵,然後結束紛爭,給這片草原上的兒女們一條活路。」

  「這就是我的訴求,也是我這位呂不韋投資你的目的,察合台.可汗。」

  在話語的結尾處,盧修斯用上了可汗的尊稱,然後微微彎腰,行禮。

  「大兄,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察合台嚴肅點頭,應答。

  「我尊敬的薩滿先知,有沒有什麼東西要送給我。」他換上了一副較為輕鬆的口吻。

  「什麼東西?」

  「一把嵌在堅硬的岩石之中的寶劍。」

  這是盧修斯在小時候給察合台說的《亞瑟王傳奇》中的內容,以傳說中的古不列顛國王亞瑟王為中心的一系列中世紀傳奇故事。

  在其中,石中劍是只有真正英勇無畏、心懷正義的英雄才能拔出的武器。

  「石中劍沒有,不過梅林倒是可以給你安排上。」盧修斯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