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雪

  巧高里斯的草原上。

  白毛風悄然侵襲草原,天空鉛雲密布,昏暗壓抑。

  綠草已盡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原。

  狂風呼嘯,雪被風卷。

  「大兄,將我放下吧。」一個虛弱的年輕人說。

  他說的斷斷續續,面色蒼白,眼看就要活不久了。

  「大兄,這是白毛風,趁著風勢不大,現在返回部落還來得及。」

  「說什麼胡話呢,燒糊塗了吧,也速該。」騎著馬抵禦風雪的高大年輕人憤怒說,仿佛受到了什麼天大的侮辱。

  「大兄我沒有說胡話,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這是天堂之路。」被高大年輕人護在身後的也速該抽泣,「大兄,這是天堂之路,沒有人能走過去的天堂之路。」

  天堂之路,是流傳於這片草原上的傳說,被選中的牧民們會得到四位真主的召見,只要通過了就會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但很遺憾的是...沒有人通過。

  也速該不認為自己會是那個例外。

  他哭了,眼淚鼻涕全混在了一起,被風吹著沾在了包裹他的衣服上。

  「我是誰?」高大年輕人問。

  他勒緊手中的韁繩,單薄的沒穿多少衣物的身軀立的挺拔,儘可能地擋住寒風。

  「大兄,你是察合台,註定要征服這片草原,結束戰亂紛爭的可汗。」

  「那你是誰?」察合台又問。

  「我是也速該,是...察合台的弟弟。」

  「這就對了,身為察合台的弟弟,為什麼不能走過天堂之路?」察合台大笑。

  「你剛剛哭了,是因為死亡而感到害怕嗎?」他又問,「也速該,不要流淚,部族中只有孩子才會准許流淚,瞧瞧鼻涕眼淚到處都是,把我的衣服都弄髒了,回去可要好好給我洗乾淨。」

  「我會的,我會的,大兄。」也速該哽咽答,「我並沒有流淚剛剛......」

  他有些嘴硬地想為自己辯解,但此時的精神狀態讓他很難組織起詳略的語言來。

  「我知道的,也速該。」察合台低聲說,「是雨,是溫熱的雨而已。」

  「對,大兄...是雨,是雨。」

  寒風呼嘯,一匹潔白的駿馬在風雪中狂奔。

  「你害怕死亡嗎?」

  「我不害怕,我只是害怕再也見不到大兄了,沒有辦法親眼見到大兄征服這片草原,結束戰亂紛爭。」也速該有些恐懼。

  「大兄,我們要去哪裡?」他有些恍惚問。

  「去找能救你的人,去找這邊草原當中最為博學的薩滿。」

  「薩滿?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會出手幫我們嗎?」

  「會的,因為我要去找的這個人是我的大兄,天下哪有大兄看到弟弟受苦受難卻不出手相助的道理。」察合台大笑,「他很博學,在我小的時候,我就經常溜過來找他,然後纏著他給我說故事。」

  「說故事?大兄,小時候很喜歡聽故事嗎?」

  「很喜歡,我的大兄和我說了很多的故事,其中我最喜歡的便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事。」

  「齊天大聖...孫悟空?」也速該重複地念叨這個故事中的名字,「大兄的大兄嗎?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我很想見一...見....」

  「會的,也速該,會的!」察合台大吼,「千萬不要睡著,把眼睛給睜開。」

  「你是察合台的弟弟,是未來草原上最傑出的獵手,不應該在這裡睡著,這不是你的命,你應該轟轟烈烈地魂歸長生天,而不是默默無名地死在這裡。」

  「我知道的,大兄,我不會睡的,不會睡的。」也速該大聲回應。

  他原本蒼白的面色上突然湧現出一團紅潤的光澤,近乎吼道:

  「在沒有看到大兄翱翔於高空之時!也速該是不會倒下的!」

  「好樣的!」

  潔白的駿馬,不顧一切地在紛飛的大雪中疾馳。

  鬃毛和馬尾在風中狂舞,馬蹄踏過雪地,濺起片片雪花。

  ......

  盧修斯.利文斯,透過蒙古包拉開一點的縫隙,望向外面的雪原。

  天際間,厚重的鉛雲仿佛低垂至馬頭,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昏沉與壓抑之中。

  風帶著雪不停地嚮往蒙古包里鑽,刺骨的寒風會讓你瞬間感受到呼吸好似突然定格在了那一刻。

  待到屋內有些刺鼻的草藥味散的差不多了,盧修斯起身將那微小的縫隙拉上。

  靠著火爐,溫度慢慢爬升。

  他有些愜意地躺在椅子上,翻看著手上的草藥書籍和行醫筆記。

  思考著病人的治療方案,時不時寫寫畫畫。

  盧修斯的心情不錯。

  事實上,自從來到這方世界後,他的心情一直很不錯。

  沒有了遍地的邪神,不要再面對那些不可名狀的存在。

  除了自身的一點點小小的異常外,完全就是想像中的平凡生活。

  「親愛的,你剛剛是在想我的事嗎?」

  「是的,瑪莎,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盧修斯輕聲說,「因為你...已經死了,被我親手殺死的,我的愛人。」

  這就是第一個異常,已死之人的幻象。

  「謝謝你還能這麼稱呼我,」瑪莎抱著胳膊靠在旁邊的簾門上,面色不善地看著這邊,眼神依舊和當年一樣銳利倔強,「看來你真的老了,老到連調查員手冊上的內容都忘光了,發現異常之後,你應該馬上採取措施,而不是在這裡聊天。」

  盧修斯沒有回應,他將書籍放下,從懷裡掏出了個黃銅鏡,對著鏡子整理起了自身的儀表,確認無誤後,才抬起頭來展然一笑。

  「好久不見,瑪莎,你有多久沒來找我了,」盧修斯低聲說,「很抱歉我現在的裝束可能有些邋遢,但這是薩滿的打扮,為了活著我必須入鄉隨俗。」

  「你不應該在這裡聊天,趕快採取措施。」瑪莎催促。

  她的手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金黃的杯子,裡面盛滿了誘人的鮮紅液體。

  「我知道的,我只是...很想你。」

  瑪莎默默地凝視著他,摒棄了急躁的言辭與埋怨,僅餘下深深的注視與一片沉寂。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嘆了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呀,你變了,之前那個孤強的男人到那裡去了,注意安全,這也是一個操蛋的世界,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別這副愧疚的表情,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怪你,也沒有人能怪你。」瑪莎邊說,邊舉起了手中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那不是給我準備的嗎?」

  「是的,但老娘我改主意了。」

  「還是一如既往的霸氣呀。」

  「快採取措施吧。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要好好活著。」她調笑,「該不會又準備違背諾言了吧,再違背的話,你就徹底成一個大騙子了,以後在我這裡你就沒有信譽可言了。」

  盧修斯嘴唇微微抖動了兩下,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但在瑪莎銳利倔強的眼神下,只能點頭,然後動作僵硬地往懷裡掏著什麼。

  一枚細小的金印。

  「快採取措施。」她又重複了一句。

  盧修斯拿起了金印,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之上。

  一陣清明。

  他抬頭看向瑪莎,瑪莎也在看著他。

  「真棒!這才是我的男人!」她微笑,「別哭了,你有客人要來了,讓人看見的話,多丟人。」

  「這只是風沙。」

  「好吧,這只是風沙,我的大英雄。」瑪莎攤手,無奈附和。

  深邃而神秘的紫色螢光,緩緩地從她的身上飄散開來。

  瑪莎的身影,在跳躍不定的火光映照之下,漸漸變得模糊而虛幻,仿佛是晨曦中即將融化的露珠,又似夢境邊緣即將逝去的幻影,一寸一寸地,在這溫暖的光芒中慢慢消散。

  「好好活著,很高興看到你為我流淚。」她最後用口型說道。

  「我會的,我還沒有享受夠我的退休生活。」盧修斯輕聲說,將細小的金印從額頭處拿開,然後小心地放入懷中。

  他調整了一下狀態,將因為風沙進眼而流下的水擦乾。

  從躺椅上起身,走到了營帳之外,享受著刺骨的寒風。

  盧修斯抬眼望去,在風雪之中,一匹駿馬狂奔,馬背上依稀有著兩個人影。

  ——他的客人要來了。

  這意味著瑪莎並不是單純的幻象。

  但沒關係,盧修斯的心情依舊很不錯。

  ——因為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