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伊斯塔萬三號(5)
「戰事的確焦灼,但仍然常規。而我們的基因之父在常規局勢下不會位於前線,因為他不會以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指揮中出現了重大的失誤。」
戰爭鐵匠布朗恩嚴肅地說,凝視著站在他對面之人雕有暗紋的灰白頭盔面甲。
除了從眼角向下淌落的血色燒灼灰痕之外,千子首席阿扎克·阿里曼身上的雕紋裝飾還比曾經多上許多。
以布朗恩的記憶,他還能勉強分辨出,這名昔日的黑鴉,如今在盔甲上銘刻的無數符文,早已超出了他自己學派的範疇——或許,甚至超出了馬格努斯會允許的範疇,假如那名原體如今依然在世。
「那麼,我沒有時間去後方宮殿裡面見戰帥佩圖拉博,」阿里曼輕柔而寧靜地說,聲音隔著頭盔,宛如砂礫拂過碑石。
他抬起手,一串細微的靈能波動讓布朗恩身前微微發冷,戰爭鐵匠不知道阿里曼正測算著什麼,但他可以直接提問。
「你為何而來?現在又在計算什麼?」布朗恩問,五指搭在身旁的戰錘頂上,這柄戰錘正被他搭在指揮台邊。
在布朗恩背後,展現在寬闊屏幕上的,是數個局域戰區的無人機拍攝掃描圖像,他的指揮小隊成員正根據每一發炮擊的命中情況,向炮組陣地進行實時反饋,不斷調節炮彈的射擊角。他們手裡的轟炸戰機畢竟有限,而對於這些鋼鐵中的戰士來說,榴彈炮永遠那麼親密而值得信任。
阿里曼聽見他的問題,他的頭盔偏向他。智庫似乎笑了笑,但那陣帶有懷念的低沉笑聲太輕,戰爭鐵匠拿不準對面到底是什麼反應。
「第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們,即便浩瀚洋的能量亦不是無源之水,我可以注意到懷言者正在匯集黑暗王座的力量助陣,但我們的敵人,那黑暗的王座,不應如此輕易地撬動帷幕的間隙,將它的力量灌入穩定的現實結構。」
阿里曼以預言般的口吻說,但他採用的詞彙令人欣慰地精準。
戰爭鐵匠就知道,他們鋼鐵勇士對付千塵之陽——不,對付千子的那一套直來直往,現在還管用。
「裡應外合?」布朗恩問。
「沒錯,我相信懷言者的行為里,除了強攻首都,另一個目的必定是將亞空間與現實的阻隔撕裂。」阿里曼說,覆蓋著手甲的手指輕輕在空中滑動,勾勒出一些符號的草圖,「常規的方法不多,依照我們的了解,最常見的是以靈能者的心智作為門扉,讓黑暗力量通過心靈管道注入……」
他手掌一收,一些細沙似的響聲沙沙地無形飄散。阿里曼的占卜結束了,戰爭鐵匠想。
「但如果我是洛嘉·奧瑞利安……」阿里曼還沒說完,就被布朗恩打斷:「這是一個危險的比喻,阿里曼。」
「……我會採取更符合軍團氣質的做法。但凡一個人想要從亞空間中創造些什麼,最殘酷的方式,就是以毀滅激起激盪的迴響。也就是獻祭。在獻祭成型的一剎那,遭到毀滅的靈魂具備的痛苦,比任何靈能者活著時能感受的都更加……」阿里曼沒有回答布朗恩,而是若有所思地說,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頭盔也微微下垂。
布朗恩突然明白了阿里曼所指的意思。奧瑞利安的故技重施,每一個死去的懷言者都是祭品的一部分——就像當時這個混蛋在佩圖拉博大人辛勤維護網道節點時,懷言者所做的那樣!該死,他們不應該錯過這一點……
懷言者瘋狂的作風和大張旗鼓的聖歌迷惑了他們的視野,或者,這是由於伊斯塔萬三號的聯軍中無一方精通亞空間巫術……
再或者,就連懷言者戰士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有他們的上層在理智地安排一切……對他們而言,戰死無論如何都是光榮……
就在布朗恩追問的前一刻,他突然話鋒一轉:「死亡守衛已經加入戰場了?」
「從你的角度能看見我的屏幕。你肯定能認出那種軍團塗裝。是的,我們正在交戰。」布朗恩說,因為己方失誤不查,仍然心懷憤懣和懊惱。
他的副手通過音陣播放器送來一條信息,他順道補充了一句,「帝皇之子正在過去支援。」
「那麼,將我的話轉達給佩圖拉博閣下。」阿里曼點頭,「我必須立刻離開,我不能保證我要花費多少時間。浪子秘環非常欠缺人手,故而力量也有所不足。」
「我們去哪裡?」這不是戰爭鐵匠詢問的,而是阿里曼身旁的同伴,千子克泰夏斯所問。
「你留下,為我和阿蒙保持聯絡。」阿里曼側過身說,「我和剩餘的秘環成員去堅忍號,找莫塔里安。」
「就你們幾個人去?」戰爭鐵匠放大聲音,聽起來宛如一聲咆哮。
「我不信任長程通訊,」阿里曼掃了一眼通訊台。「況且……
「如果帶上你們這些攻堅者,恐怕要當面見到莫塔里安,只能等到戰爭步入尾聲。這裡的亞空間環境非常糟糕,人數越少,我們的行動越靈活可控。不,克泰夏斯,你不必這樣看我,將我的消息帶給阿蒙,還有佩圖拉博閣下……
「你們都要聽著,我高度懷疑懷言者正以他們犧牲的人手為祭品,呼喚黑暗王座的力量,讓亞空間重新充盈起這些死者空蕩蕩的人皮——興許奧瑞利安甚至會視其為一種光榮。」
「在這片戰場上,真正能勘破並阻止這一行為的,只有原體莫塔里安。你們都知道,這是一位尤其天資卓絕的靈能者。而且,我相信莫塔里安此刻只是受到了奧瑞利安的迷惑,黑暗王座擁有的力量的確與黃金王座本質相同,故而他可能一時分辨不清。」
阿里曼說,攤開手掌,最後一陣黑鴉占卜所用的靈能粉塵融入空氣。
「你能說服他?」布朗恩下意識問,接著聯想到阿扎克·阿里曼與其基因之父的關聯,頓時有恍然之感。只不過這份理由,他和其他所有明白過來的人一樣,選擇以沉默蓋過言語。
「能,」阿里曼說,「我不相信他對馬格努斯大人的逝去毫無疑慮。」
「一旦死亡守衛認清偽帝的真面目,不說我們能否徹底贏下戰役,你的意思是,我們至少能阻止懷言者如今的異樣靈能附魔活動。」布朗恩總結。
與其說他是在對阿里曼開口,不如說是在向指揮部內的所有人宣布。
接下來,這條消息就會在守軍內部以最快的速度傳開,相應的準備會得到貫徹。
阿里曼點頭:「阻止,或者遏制。」
「我……」阿里曼的同伴克泰夏斯的聲音響起,千子定定地看著首席那張空白的面具。
「為了我們最終的目標,我們也必將需要更多靈能的助力。」阿里曼接著對克泰夏斯說,明顯指向只有浪子秘環內部可知的某一件事。
克泰夏斯撇過頭,敗下陣來。「祝你好運。」他不情不願地低語。
阿里曼搖了搖頭:「不要相信好運,幸運永遠只會是自欺欺人的謊言,除此以外別無更多。」
——
「我在你們一部分戰士身上看見了動搖,內森尼爾。但我不打算怪你們。」
托加頓拉過有線連接的音陣聽筒,揮開漏風的帆布棚里嗡嗡叫的小飛蟲。不久前的一場暴雨加上兩邊都不方便收的無數屍首,帶來了這些惱人的小東西。據測算,這顆星球即將迎來一次不正常的雨季。
他將聽筒紐扣別在領子上,將一份調查報告送回桌上的紙堆里,揮揮手讓地面維修工作組回去工作,在補好金屬載具外殼上的漆面塗料前,先照料好那撕裂的裝甲板。
在死亡守衛加入戰場後,拉扯已久的戰線終於在一個月內,朝著佩圖拉博的總指揮部靠近了數公里——一段聽起來甚至有些滑稽的距離,但從鋼鐵勇士的塹壕里奪走每一寸土地,消耗的都是懷言者的血,懷言者的血,和更多懷言者的血……而後再加上其他軍團的。
伊澤凱爾·阿巴頓終於也在前些日子投身戰場,據說他當即找上帝國之拳,開始為叛徒西吉斯蒙德找麻煩。至少戰報上阿巴頓一直在匯報他和帝國之拳的戰鬥經歷。
「是因為懷言者的帝皇神術。」內森尼爾·伽羅遙遠的聲音飄來,在人造的通訊工具中聽起來比平時更平靜,這說明他成功壓抑住了自己的煩惱,「比任何時候都更具力量。考慮到懷言者曾與我們公開的矛盾……這讓我們的配合變得更加困難。」
托加頓不由失笑,他拿開聽筒,讓嗤嗤的聲音不會傳達到死亡守衛七連長耳邊。他理解伽羅的想法。
內森尼爾認為自己為帝皇而生;在原體莫塔里安與帝皇較為和睦的關係下,大部分死亡守衛也潛意識堅信帝皇的眷顧會更多偏向自己頭上。
這倒不是說他們有意爭奪,而是他們值得這份信念;但陡然發現他們心裡作為半個敵人懷言者,竟然常常得到賜福,這其中確實存在著某種微妙的理念顛覆。
或許,在得知千塵之陽軍團覆滅的那一刻起,這種根植於死亡守衛軍團中的錯位感就已經揮之不去了。
「你在笑。」伽羅固執地說。「笑容解決不了真實的問題。」
「可問題是什麼?」托加頓說,「放寬心,一個月前鋼鐵勇士就在收攏陣型,不樂意和懷言者拼人命了。」
一絲微笑固定在托加頓的嘴角,但沒有真正驅散他眉心的陰霾。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兩個人真正關心的問題是什麼:很奇怪,但不是鋼鐵勇士的要塞。
而是懷言者,永遠是懷言者。
伴隨著這場漫長戰爭的傷亡者統計數字不斷提升,帝皇的祝福越發耀眼。
賜福從黑色的裂隙中湧現,蔓延到懷言者戰士的身體中。倒下的士兵在燃燒的殘骸中掙扎片刻,又重新站起,全身沾滿戰場的泥濘與血跡……武器和盔甲破損不堪,卻依然精準地執行著作戰指令;以及那不自然的低語,那詭譎沙啞的禱文;令托加頓更頭疼的是,有一些影月蒼狼的凡人輔助軍在戰鬥間隙中偷偷向這些懷言者投去了複雜的目光——有些是恐懼,有些是……渴望。
在戰鬥結束後,扭曲倒轉的時間似乎加速回歸,被偉大力量借用的軀殼,在某些托加頓弄不清的情況下,甚至會直接灰飛煙滅;當然,也有加速腐爛潰敗的情況出現,或許是對死後一戰借來的力量的償還。
以及最後,也許是一種副作用……現實與非物質界的阻隔在懷言者身旁飛快地變得朦朧不清。
在有些令人心神不寧的夜晚,托加頓甚至覺得自己透過生死的靈能界限,聽見了昔日戰友的呼喚;有一夜他夢見了四、五個他軍中朋友的陣亡……而懷言者大概夢見得更加頻繁。他們一遇見這種事,就喜歡從床上蹦起來高呼神皇在上。
懷言者受到的祝福。只有懷言者受到的祝福。
難道影月蒼狼為帝皇做得不夠多嗎?
這個問題聽起來十足苦澀,甚至有些不應存在的憤怒。這不太適合他自己,托加頓想。表親相殘的戰壕會帶來這麼大的負面影響?
他忽然有一線不安。
托加頓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能像甩掉頭上的水珠一樣,甩掉心裡奇怪的雜念。
「真正的問題是,而且永遠只會是,我們將如何為帝皇效勞。」伽羅說,「懷言者挽救了我們在戰爭中的劣勢,給了我們進攻至圓舞廣場的支撐。我們將與懷言者小隊合作,深入鋼鐵勇士的炮火覆蓋和防禦工事。」
「還有他們的停屍房。」托加頓接著說,頓了頓。「我是說,他們的營房。」
如果洛肯在他身旁,洛肯肯定能接上他想要開頭的任何笑料。伽羅這傢伙則和整個死亡守衛一樣又臭又硬,雖然這也讓他變得相當可靠。
對面一陣停頓,接著伽羅輕咳一聲:「夠了。我們需要擬定新的戰鬥計劃。這是一塊天然的伏擊區,但我們必須進軍。」
「太粗暴了。」托加頓喃喃,「不過有些時候我們就需要這個。」
其實塔里克·托加頓理應和加維爾·洛肯一起去完成在首都城另一側的推進任務,而不是參與進死亡守衛的絞肉任務。但他有意與死亡守衛接觸,所以與另一隊懷言者調換了崗位,抵達這片……他們一定會在鋼鐵勇士的防禦中付出代價的區域。
他們隨後互相交換了隊伍里戰士的補給、裝備、傷勢和士氣狀況,推敲著鋼鐵勇士的防禦可以從哪裡找到突破口,順帶聊了幾句別的情況。
例如,隊伍現在都分布在伊斯塔萬三號的哪些角落;伊澤凱爾·阿巴頓和西吉斯蒙德如何舉著音陣廣播在城樓上下互相叱罵,阿巴頓死活想不通西吉斯蒙德怎麼可能喊出「偽帝當誅」;原體莫塔里安和奧瑞利安的幾次不歡而散,以及牧狼神的把控與調解——
想到他們的軍事聯盟最大的聯合者果然是荷魯斯·盧佩卡爾,托加頓竟然沒有多少油然而生的自豪。他的基因之父本該擁有的位置,似乎就是這樣一個調令諸軍團的角色,但這個位置似乎已經蒙上永恆的陰翳。
「所以,在十三處地點同時進攻?」伽羅問。據提出策略的奧瑞利安原體所言,他們目前人數占優,應當盡力利用這一點,而不是讓遊走的帝皇之子和吞世者一塊塊蠶食。
托加頓仿佛思維從未走神,「是的,這一點上,我們就按原體奧瑞利安的願望走吧,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壞處,久攻不下,他也該著急了……洛肯還在作戰,一周之內我就不去打擾他了……對,對手是索爾·塔維茨。你也認識他?帝皇之子啊……話說回來,哪一個叛徒軍團曾經不光輝了?我們這群人個個閃閃發光,半夜出門都不用拿雷射打電筒……
「嗯?你的基因原體下到地面了?貨真價實的好消息,我該在哪覲見莫塔里安大人?需要穿禮服嗎?一個玩笑,我知道。等我準備準備……這樣,也許我們能把原體安格隆逼出來,誰都沒在戰場上看見他,還有原體福格瑞姆……」
隔著篷布,托加頓看見鋼鐵勇士無機質的鋼鐵壁壘,分割著大地與天空。
遠程火力網被精準地布置在城區高地和戰壕間,自動榴彈炮和防禦炮台伺機待發。
防線前方,巨大的壕溝掘成了鋸齒狀,地表覆蓋著尖刺障礙和密密麻麻的觸雷區,一些顯眼的通路無疑是精心設計卻難以躲避的陷阱,等待著死亡守衛和懷言者慣用的大規模推進啟動地雷連鎖反應。壕溝後方,成群的機仆和工程兵井然有序地修復那些斗中受損的火力塔,同時將廢棄武器帶回,隨時準備轉換成新的戰爭材料,填補防線的耗損……
他陡然有所感慨:伊斯塔萬三號正是一座巨大的自動工廠,每一台機器、每一發子彈都在協調運轉,配合他們基因之父所推導出的最優戰術邏輯。每一寸土地都似乎被血肉與鋼鐵占據,機械運轉中的沉重轟響,恰如高空黑雲的雷鳴。
無雷無電,帆布棚外的陰雲繼續成片地聚集,形成覆蓋天際的灰黑厚重紗布。不久之後,沉沉的雨幕便降下了。
——
卡拉斯·提豐在堅忍號深處的占卜大廳內盤腿靜坐,身前攤著一本莫塔里安的筆記。
一些跳動的數字命理學符號在他周圍閃爍,偶爾表露出其靈能的本質,又在下一刻重新凝聚成數字符號。
許多年前,在與第十五軍團的智庫們單獨聯繫後,提豐就對如何在莫塔里安面前表現出一些對數字命理學的領悟若有所得。
此刻,他的基因原體在徹底投身戰爭前,給了他這份守衛榮光女王旗艦的任務,這在他意料之內;令他意外的,是莫塔里安這麼快就抗拒了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勸告,並接收了洛嘉·奧瑞利安的邀請,前往地面參與戰爭。
雖然,莫塔里安做出這個決定,可能很與他出發前做的羅盤和茶葉占卜相關。
他翻動著筆記本,越過那些從珍惜的實體紙張雜誌上剪貼的方塊,尋找需要的數字公式。
大量的變換符號和複雜公理在他熟能生巧的腦子裡紮根。他解讀著這些編碼,重新以靈能者習慣的方式,將防禦符號寫在莫塔里安提示的位置上。這份工作如莫塔里安暗示的一樣簡單。
「你能夠做到,卡拉斯,」莫塔里安曾陰鬱地對他說,「我們都需要繼續向前邁步。這場戰爭中存在至少一個謊言,以及至多一個真相。這顆星球的雨季即將來臨,在天降的雨水讓生物滋生前,我不會繼續忍耐。另外,我需要你準備病毒炸……不,算了。」
……他的原體向來對他真心以待,卡拉斯想。莫塔里安固執不可改變的情誼如此漫長,對於從中受利的人而言,這是一件好事。
不過,關於病毒炸彈,作為一點小小的自主行為,他險些準備了病毒炸彈。
後來,考慮到地面上的死亡守衛星際戰士及凡人輔助者同袍數量眾多,卡拉斯·提豐還是僅僅準備好了較為普通的軌道轟炸,而不是將危險病毒的生物隔離區封鎖解到隨時可以打開的程度。
他的視網膜上浮現出一連串的數字,整條堅忍號終於被他徹底掌控。
如果提豐願意,此時他可以聆聽任何一個底倉機仆最微弱的血液流動,或艦橋上滾輪擦過地面的粗糙響聲。他可以啟用傳感器或火控系統,可以取消燃料庫的運行,他可以撐開蓋勒力場,或瞬間將其關閉……他擁有幾乎所有權限,除了那些他甚至不知道其權限存在的可能物。
但破壞或盜取堅韌號對他毫無益處。卡拉斯想。
莫塔里安能給他的東西,是人類帝國任何其他事物都難以媲美的——一個原體的真誠關懷,這背後的含義太過豐富;但凡他有一絲一毫的理智,他就懂得維繫這種穩定親緣關係背後的長久利益。
「我們計算世界的真理,用數字丈量義理的尺度,」他輕聲讀道,增強在亞空間構築的靈能迴響,「驅散迷信與妄言的汪洋。以可知的理論,我們取得對抗巫術的盾牌……」
他聽見堅忍號的眾多機械對他嗡嗡低語,就好像一曲只為他奏響的和聲:引擎室發出低沉的隆隆聲,動力核心正以最佳效率運轉;亞空間龍骨安睡在漂浮的巨艦深處;環境控制系統以柔和的氣流,告訴他船內的空氣品質和溫度都在巴巴魯斯人適應的範圍之內;武器庫輕微震動,音陣網絡靜靜地嘶鳴……仿佛他是這條巨艦內最高階的一部分,這條船的每一聲嗡鳴、每一次閃爍都在向他訴說著堅忍號的生命與忠誠。
陡然間,靈能探測器傳來一連串的數據脈衝,並在頃刻間退潮,但提豐沒有錯過這一線細節。
他心中閃過疑惑,同時展開一張空白的羊皮卷,用七把短匕首釘死在地面上,接著用手指沾上紅墨,繪製一個令亞空間充能快速衰退的符文。墨水所過之處,一串串滾燙的赤紅氣泡從獸皮紙上翻起,接著又如岩漿凝固般迅速凍結。
與之相應地,大量數字符號在莫塔里安的廳堂內擴散,依次點亮牆壁與地板上的諸多幾何符號。
這一套數字命理學法術如果生效,周圍的亞空間流動將急速向人體能夠承受的低點逼近,這也就意味著,任何亞空間惡魔或通過亞空間完成的躍遷,都無法以受保護而能量上限過低的堅忍號為終點。
靈能環境的數據增長開始轉為跌落,卡拉斯·提豐聳了聳肩膀,正要坐回去。人工製造的靈能抑制環境,顯然對他自己也不好受。但這樣的做法最能根本杜絕問題——
隨著一連串噼里啪啦的炸響,烙刻在周圍環境中的規律數字突然開始燃燒,符文散發出明亮的紅光,刺痛了提豐的眼睛。他的耳中充斥著尖銳的嘯叫,宛如有人將鋼針刺入他的耳膜。
一枚枚符號如有玻璃實體一般喀拉破裂,並且遭到粉碎的順序出乎意料地符合構建的序列。
提豐的眉頭猛然皺起,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並非普通的靈能干擾。這是一次精心策劃的入侵。入侵者採取了最優的進攻方案,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冷漠地執行著對堅忍號的滲透。
這不合常理,這是一名原體親自計算所得的優勢陣列,到底有誰能夠做到,在轉瞬之間就摧枯拉朽地完成破解?
卡拉斯·提豐跌坐在地,忍耐著靈能潮汐密度大幅起落帶來的暈眩,耳中蜂鳴不止,一縷血液從他左耳滲出。
他顫抖著捂住耳朵,環視四周燃燒的符文,評估他還有無可能完成莫塔里安的任務,在他的基因原體出征之際,保住死亡守衛的巨艦。
甚至——他估算著,這樣的入侵效率和力量,必定意味著敵人不止一個;那可能是一組,一隊,甚至更多……而他已經聽見了那些摩挲大廳金屬外殼的沙沙響聲,刮擦著他脆弱的耳膜。
如果這些敵人能輕易摧毀莫塔里安設計的符文陣列,那麼這就絕對不是他能在任何意義上對抗的敵人。況且,恐怕在剛才的幾秒內,它們已經進來了……
不過,他不禁再次問,會是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提豐眯了一下眼睛,作出了一個決定。
他放鬆了對數字陣圖的維繫,等待著不速之客的現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