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盲目王座
「懷言者在這兒,」弗西斯塔卡說,眼睛盯著前方小行星帶的空間,試圖通過觀察那些殘骸的運動軌跡,辨析出是否存在仍在移動的一部分,「懷言者已死的一部分在這兒。」
哈索爾·瑪特點頭,認可了弗西斯塔卡的話,預先設置的靈能法術在他手中的捲軸中微微發亮,這是當年為了應對馬格努斯的每周期靈能總量限制令而做的小把戲——將一些平時不需要的力量提前刻印在保存儀器中,再在必要時釋放。
馬格努斯無奈地允許了他們運用自己開發的技巧,並和他們一同研習了如何增強這種捲軸的穩定性。
「這是一場交戰,」他說,感知著空氣中漂浮的以太,這一切發生的時間並不遙遠,「一場……」
他停頓了,對自己得出的結論感到懷疑。
「一場內戰。」阿里曼說,他的聲音乾澀,「一場懷言者之內的內戰……就在,在他們進入泰拉附近之前,一些最後的爭吵……」
他閉上眼睛,重新整理他的語言,「出於某種未知的矛盾,懷言者內部在泰拉附近進行了一次教派咒詛與除籍。可以想像,在這一過程完成後,洛嘉·奧瑞利安帶領著剩下的懷言者繼續進入了泰拉的範圍之內……我想就是如此。」
弗西斯塔卡呼出一口氣,「令人驚訝。」他搖搖頭。
「所以,」不遠處,安庫埃南守在門口,帶著他的記錄本,「我們要繼續去往泰拉嗎?我不知道,我突然——我認為回去可能不是一個好主意。如果帝皇竟然允許懷言者在他的眼前戰鬥……」
「恕我直言,要麼帝皇對懷言者的看法產生了一些轉變……」
「人類之主將收回他在尼凱亞會議上對洛嘉·奧瑞利安的裁斷嗎?不,我無法如此想像。」
「聽我說,要麼事實如此,要麼帝皇的視線已不再看得見近在咫尺的紛爭。這意味著——也許,我不知道,但我擔憂泰拉的聲音已經變為懷言者的言語……」
「那麼我們去哪兒呢?」阿里曼問,飽含著某種不安的猜測,以及舌尖悸動的苦澀。
「在這片黑暗中,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呢?」他繼續說,無數個想法在他的頭腦中翻騰,無數種擔憂和沮喪交錯成混亂的風雨。
泰拉的情況絕不樂觀,他幾乎可以下達定論。而假如這與帝皇有關,這就絕不再是一名星際戰士能夠解決的問題……連馬格努斯都一去不返。
「除了泰拉,除了王座世界,我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路標。而倘若王座世界已經與往日不同,畢竟我們的父親很可能便是因為那未知的變故而埋骨於此……」
他的後半段話消失在星語的潮汐中,話語的洪流像雕刻而出的黑暗浪濤,轟然湧向千塵之陽們的心智。那洪亮的嗓音縱然並不嚴酷,但足夠強橫,安庫埃南低聲尖叫,捂住雙耳,手中的記錄本掉在地上。
那聲音平和而寧靜,其中甚至帶著某種驕矜的高貴。
+泰拉歡迎你們的到來,千塵之陽們,+聲音微笑著說,+若你們願意重新順從於光明,你們父親的過錯將不會延續在你們的身上。感念神皇慈悲吧,阿扎克·阿里曼。+
過錯?他在說什麼?他在胡言什麼污衊的譴責?
洛嘉·奧瑞利安。
阿里曼抓住他身旁的舷窗鎏金花格,他的頭腦在星語本身的衝撞下無聲嘶吼,但也僅此而已。
或許懷真言者確實想給他們一個初來乍到的衝擊,令他們的意志在驚駭中搖晃不定——他如今愈發確認這一點,但他那故作姿態的嘗試所能達到的效果也僅限於這一次平淡的小小折磨了。
如果他仍在低看馬格努斯最驕傲的學生們。
他的手指顫抖著,扣住窗格的邊線,就像抓住了眼前這條分隔萬丈光芒號與王座世界的黑暗鴻溝。他偏過頭,看了他的兄弟們一眼。亮羽向他用力點頭,獵鷹緊隨其後。
在他的兄弟們的眼睛裡,阿里曼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一個剪影般立在窗邊的倒影。
罕有的命令的意味在阿扎克·阿里曼蒼藍如寶鑽的雙眼之中升起。他的語氣改變了。
「倘若王座世界已經與往日不同……這意味著我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畢竟,我們身為學者,身為父親的子嗣,必然追尋父親死亡的真相,」他輕聲說,「追尋他為之獻上一生的王座,何以成為他的存在的消亡之地。我相信你們也能感覺到,兄弟們,真理的聲音在我們心中呼喚。
「我先前說,我們無路可走,只能前來泰拉。也許吧,但我們並不是無處可去,我們可以原路離開,可以就地分散,化作一千粒分散的塵埃,等待著風讓我們恰恰重聚的那一日。我們每個人都是靈能的大師,能將我們束縛的只有帝皇與命運。
「然而,我們還是追隨著馬格努斯的腳步來到這兒,因為我們知道真相在這兒等待——它等著我們,滿懷惡意,但我們來了。」
「阿扎克……」哈索爾·瑪特英俊的面龐上閃動著如陽光下的羽翼般明亮的光澤,「我記得你有句話曾被父親嚴厲批評,你說為了真理你寧願在浩瀚波濤中沉浮。」
「啊,確有此事。我並不介意有人從這兒離開,瑪特,但那個人會是伱嗎?」
「你忘了我當時站在你邊上為你的觀點說話,結果我們一起去當了一個月提茲卡大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字面意義的圖書管理員嗎?」
阿里曼微笑,而後他的思緒湧起,向著洛嘉·奧瑞利安的聲源,向著王座世界泰拉而去。
+當然了,原體,+阿里曼大聲回答,+我們亦帶著追尋真理的心回到泰拉。+
——
洛嘉·奧瑞利安跪在小教堂的聖壇前,渾身鞭痕,嘴唇乾渴開裂,溢出血與火的裂隙遍布他的全身上下。
當他回應千塵之陽首席智庫的回音時,承載他言語及神皇神術的靈能者在他身旁破碎,化作黑色的粉塵,堆積在一片如泥沼般的塵埃中。這兒沒有風,但亡魂似有還無的呼嘯仍然吹過了懷真言者周圍,在痛苦中低語喃喃。
+那麼,回到主的身邊吧,祂的孩子們。+
他覺察出了阿里曼話語中的敵意,也知道阿里曼不喜歡他,乃至懷疑他的忠心與真誠。阿扎克·阿里曼從未喜歡過懷言者,不,整個第十五軍團都是如此,沉浸在他們固執己見的傲慢和刻板中,自詡太陽卻從未見過真正的光明。
但奧瑞利安並不在意,決心以寬闊的慈愛胸襟待他們,迎接他們重歸在祂的光芒里。
他們尚未見過神皇,故而心懷遲疑。奧瑞利安本不喜歡輕易寬恕這些無信的人,但神皇啟迪他……
+無度殺戮……唯……滋養吾敵……兒子……我的兒子。+
啊,祂的警示在他邁入太陽星域時,就送到了他的心中。
他回憶著數日前他尚未下達內部除籍命令的時刻,回憶當時的心情與感觸。
這仿佛是某種對他曾經獻祭的譴責,一時間奧瑞利安如墜冰窟,幾乎重溫了他在尼凱亞大會上受的屈辱。
佩圖拉博啊……他用神皇的名義下達假的詔令,如今又暗中潛藏在銀河的一端,無疑是懷著某種墮落的圖謀,避開了人們的耳目。他卻不知道神皇已經到了那黑暗的王座上,只不過是未到祂步入塵世的時候罷了。
不過,神皇旋即對他說了下一句話。這讓奧瑞利安的心立刻平靜。
祂說:+但那……叛逆……受罰……違逆者……必然降臨……決不姑息……+
祂的話語破碎成一千個蔓延飄飛的碎片,仿佛祂仍在熟悉眼前的世界,仍在感知著祂終於將要得到的降臨。但祂的每一個詞彙聽起來都如此冷酷,就像祂過往的悵然和仁慈都消解在了清算日的前奏里。
洛嘉睜目遠眺。
他看見了。他看見泰拉如戴黑冠,毀滅的閃電在那顆古老星球的周圍咆哮飛旋,偶有一道刺目電光從呼號的泰拉飛出,作為黑暗的延伸,徑直刺入周圍驚恐的斑斕汪洋……黑暗裹挾著一絲微弱的亮光,而那抹亮芒宛如狂風驟雨中的一盞小小提燈,晃動著抗拒熄滅……何等愚昧而褻瀆的頑抗……
他看見了。他看見泰拉寧靜如常,亞空間風暴的散去讓周圍的小範圍通航逐漸恢復,微如塵芥的飛船外形模糊,微微反光地縈繞在泰拉鋼鐵森然的地表周圍,神聖皇宮大面積的燦金建築即使在軌道上也清晰可見,小範圍的損傷似乎讓泰拉皇宮蒙上一層淺淡的失色霧氣,但主體的光芒璀璨依舊。
他站起來,意志欣然深入泰拉的黑暗之中,接納了神皇的給予。
一個瞬間裡,他的呼吸停止了,而他的思想被千萬個畫面撐滿,直到時間和地點失去意義,一切物理法則和現實規則都被遺忘。他聽見一個偉大存在的訴說,聽見那嶄新的厭憎,聽見不成形的詞句和千百片意志殘渣的回音……這一切都在一道黑光剎那閃過時猛然灌注到洛嘉·奧瑞利安體內。
他開裂的盔甲裂縫進一步鬆動,黑色的血與火從他乾燥的皮膚上湧出。
他聽見新的理想,新的世界,新的毀滅過後的上帝城池……黑暗還在擴大,翻湧著酸蝕與硫磺的氣味,以及炭火末端的暗影、利器被揮動的剎那劃空尖嘯,扳機被扣動的一連串咔噠,多管雷射在雨中激出的滾燙蒸汽。
慢慢地,他感受到遙遠的、巨大而可怖的注視,跨越光年看向了他。他想要尖叫,但他肺中的空氣已經被血填滿,他變成一具緊鎖在燒焦軀殼裡的靈魂的殘渣,容納死亡與毀滅回聲的容器。
他跌坐在地,化成灰,化成燒過的碳,化成無風地的塵。他的血從眼睛、耳朵與口中溢出,而後他見到了。
他見到了盲目的神皇。
——
「請進,賽揚努斯閣下。」阿蒙的聲音傳來,並額外地添加了一個敬稱。
哈斯塔·賽揚努斯帶著兩名隨行者邁入提茲卡閃亮發光的佛泰普大金字塔,在門廳等待,讓一名戴著面具的第十五軍團戰士領他去往會客廳。
這不是他第一次造訪提茲卡。在和平的日子裡,軍團之間的相互邀請並不罕見——假如他們能約出一個恰當的空閒時間。他注意到圖書架上的一排釀酒學說收集,即使情勢如此緊迫,他心中也不禁閃過一絲回憶。
那是阿扎克的傑作。
釀酒……他們好久沒有討論過它了。
賽揚努斯在一張寬闊的矮桌前甩開斗篷坐下,以餘光觀察周圍的環境。一些不同學派的戰士,凡人侍從和學者,兩名憶錄使,以及並無異樣的布景,沒有藏匿常規武器的空間,或者沒有理由出現的力場發生器……
至少比城外好。他在苦惱中向自己微笑,緩解心中的緊張。
儘管難以察覺,但提茲卡的靈能盾已經展開了,而賽揚努斯懷疑城外郊野里駐紮著的不是普通居民。
這些細微的跡象讓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不應當抱著祝願來到地表,而應該在軌道上就向著普洛斯佩羅整潔光亮的建築群、蔥蔥的林海與碧藍海灣中投下精確雷射打擊和熱核武器。
「我以基因之父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名義造訪普洛斯佩羅,阿蒙閣下,難道我仍無權與馬格努斯閣下對話嗎?」他沉下聲音說,「我們將要談論的,是帝皇對於千塵之陽命運的決斷。我抱著誠意來此。」
「我們同樣心懷誠意,允許影月蒼狼的艦隊靠近普洛斯佩羅的軌道。事實上,我們根本不明白,我們的命運為何將要受到裁斷,也無法領會你口中的『降下責罰』。你們的到來讓我們心存憤怒,甚至我必須安撫提茲卡的市民,讓他們不要為你們的污衊而怒火中燒。」
阿蒙說,沒有戴頭盔,他的頭髮與皮膚都像久經日曬的羊皮紙一樣褪色。
「你們可以辯解,但假裝無事發生便是無謂的舉動了。帝皇不會隨意做出針對一整支軍團的判決,你應當知道原體馬格努斯是深受帝皇喜愛的子嗣,若非影響深遠、過錯嚴重,帝皇不會輕易下令對他深愛的基因原體動手。
「而我們願意幫助你們,在這一過程中,我仍然希望見到你們的原體,阿蒙,就算你們果真置身事外,帝國無與倫比的靈能大師也不可能對事情一無所知。」
「你見不到他了,賽揚努斯。」阿蒙開口,安靜地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呢?」賽揚努斯耐心地問,傾聽著周圍寧靜環境中的細微聲音。阿里曼曾告訴他,在這種狀態下,他的以太光芒就如同月輪一半堅硬而收斂。
「這意味著,馬格努斯離開了我們。」昔日的原體侍從說,「這意味著你們意圖問罪的基因原體已經逝去。你們還想從驚慌而茫然的普洛斯佩羅身上索取什麼,從痛哭著君主的離去,對未來和過去一無所知的提茲卡人身上奪走什麼,影月蒼狼?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奉獻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