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重返現實

  第469章 重返現實

  康斯坦丁·瓦爾多收回日神矛,一滴血從矛尖墜落,滴至洞穴深處岩壁間積起的淺水潭中,與早已在飛揚的塵土和泥濘中渾濁的水融為一體,化為無形。

  他的長矛被平穩而自然地垂在身旁,矛的尖端仍然隱隱指著地上的死者。

  或瀕死者,禁軍統領想。他之所以尚未放下武器,就是因為這一隱藏的可能性。

  錯誤的細節將導致死亡,一名永生者可以死無數次,直到她的力量與靈魂在生死去來的折磨中崩潰,但瓦爾多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擁有這樣的機會。

  他等待著,等待在寂靜無聲之間,等待任何對他的防守做出反應的輕微迴響,或者不應存在的微風吹過盔甲時刮骨般的低語。只要一道漣漪,就足以打破山洞中凝固的空氣。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將矛扎進爾達的腹腔,貼著脊椎,把或許已死的永生者固定在地,繼續側耳傾聽。

  不再有新的追憶碎片,日神矛停止向他揭示來自血肉與靈魂的真理,就像他刺穿的不過是一袋厚重的泥土。

  讓她死而復生的力量停止回流了嗎?抑或是這一次的復活需要的時間過於漫長?

  康斯坦丁·瓦爾多無法判斷。他調整站姿,讓盔甲支撐他的身體,在金甲內半休息半警醒,等待久經訓練與改造的身體將自己帶回狀態的巔峰。

  在他計算所得的意料之外,結束這場曠日彌久的近身戰時,他的心靈與身軀都毫無倦怠——曾經有過一段時間,他意識到他的體力抵達了某種極限,即將超越他被設計之初所能擁有的頂點;然而,當他真正在無度的邊界邁出最後一步,揮出額外的一擊,他知道某種東西、某種被鐐銬和帷幕封鎖的東西正從他體內湧出。

  從那一刻開始,他的戰鬥越發無可挑剔,人類萬年的武藝凝結在他的一舉一動之中,而攻擊的潮水相互連接,最終匯聚成海嘯般的巨浪,將爾達殺死在地。

  他低下頭,凝望爾達四肢無力的屍身,以及割斷她喉嚨的最後一擊。她在瀕死時面露絕望,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所感受到的。

  他們所感受到的。

  「祂的憤怒,」爾達說,聲音被恐懼和鮮血灌滿,「祂的憎恨——你也感受到了,大統領,祂還是來了——」

  他沒有聽她的未竟之言,而是送出一矛,終止了她在現實宇宙里擁有的時間。

  但爾達臨死前所說的話是準確的,康斯坦丁想。那種顫動源自世界的另一面。

  首先是一種顛覆性的震顫,就如同地殼在某種漂浮物上隨浪濤起伏,一切都岌岌可危。存在短暫的平息。而後,黑暗與恐懼鋪天蓋地,即使只有一個滿懷憎恨與詛咒的瞬息,也足以在普通的凡俗受震懾者心中挖出永恆的恐懼空洞。

  正如他臨行前,帝皇向他道出的一種可能性。

  帝皇離去了。

  暫時的。永久的。再不重見的。永不復還的。

  他的主君離去了。他留下來。

  康斯坦丁將這一組詞放在口中,輕輕地、反覆地品嘗著,一種尖銳的酸澀順著舌頭的邊緣攀起,在他的心中變得模糊不清。

  禁軍統領稍事休息,隨後,他將帶著爾達的屍體,返回更靠近洞口的地方。他將等待下一位訪客的到來,等待他這份職責的結束。

  ——

  「能量流向發生了變化,」莫爾斯帶著不少意外的情緒說,儘管這種意外無損於他本人表現出的凝重。

  「正面還是負面?」鐵之主問,注目於他所在星球中央出現的龐大深坑。

  曾經的地殼與覆蓋在地殼之上的金屬結構皆已熔融,化作某種色澤如墨的半透明玻璃物質,內部有許多緋色絲線貫穿其中,蜿蜒如髮絲,鮮紅如血珠。

  就在不久之前,地層深處的網道門忽而發生大範圍的爆破,強烈的能量餘波徑直掀開了大面積的大陸板塊,若非莫爾斯對此表現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佩圖拉博的心不可能還維持在相對的理智範疇之內。

  莫爾斯告訴他,馬格努斯做了一個大膽而正確的抉擇。那時工匠看起來只是略微顯得失落。

  他將帝皇計劃中的最後一部分告訴了佩圖拉博,包括寂靜界域——即圖特蒙斯符文還未誕生前,這座法陣的初始名稱,所有節點將如何被破壞,黑暗之王將如何被關押回到它的牢籠。

  一場與時間的博弈。莫爾斯說,賭黑暗之王先吸收足夠的毀滅而降臨,還是它先被與它在血脈上直接相關的基因原體之死鎖進囚籠。

  是的,血脈與血脈在神秘學概念上的關聯,以及某種在創造之處,就被納入原體軀殼中的獨特技藝,無可否認地讓基因原體成為唯一的選擇。而網道的開啟也是萬不得已之下的定局,假如馬格努斯沒有做出這一選擇,那麼動手的就會是莫爾斯。

  但隨著探尋並確認網道現狀的進程逐步推進,莫爾斯臉上的驚訝讓佩圖拉博的心隨之提起。

  到底怎麼了?他沉聲問,嗓音乾澀。告訴我,怎麼了?

  我在尋找馬格努斯,按照時間計算,他應該還來不及離開網道。但我無法聯繫到他。沒有他的回聲,而他的靈能蹤跡……上千個,或者上萬個接觸點,無處不在,每一個蹤跡點的模式都有所不同……這不是破壞節點的必經之路,佩圖拉博。

  這是什麼意思?告訴我!佩圖拉博問,聽見自己的聲音里燃燒著荒唐的怒火。久違的焦躁在他心中騰起,一遍遍地敲擊他的神經。

  莫爾斯潛心探查,而怒火在鐵之主心中等待著,逐漸轉變為餘燼般的沮喪,以及難以抹除的茫然。

  我找不到他,莫爾斯說,他的眼睛直視著他。而工匠臉上隱藏在面具般的冷靜之後的一絲細微的無措,徑直擊穿了佩圖拉博。

  工匠頓了頓。他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即使我只教了他幾個符文。這意味著他可能做得比我們任何人想像得更多——比帝皇希望從他身上索求的更多。比如……能量流向的變化。

  「還難以判斷效用,」莫爾斯沉思著說,「能量潮汐不再向泰拉王座移動,而是指向一個……我所不知的地方。我不能確定他選址的方法,但我可以假設——你了解他,佩圖拉博。我可以假設,如果他決定將黑暗之王的力量來源移走,投向另一個未知的……我暫時以黑洞類比,那麼他定然有一個與暴君星直接對抗的過程……」

  「他沒有度過那場無形的戰役。」佩圖拉博說,他的思維正在熊熊燃燒,每一片火舌都向上騰升,撕咬著他的理智邊緣。眼前的黑色深坑在他雙目間盤成螺旋,每一根緋紅絲線都令他聯想到鮮血。

  「從成效來看,他成功了——」

  莫爾斯的後半段話語落入靜默,而佩圖拉博從他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一個慍怒不堪的影子,仍因殺死自己的一個兄弟而心神無定,直到他在同一天迎來第二個噩耗。他看見自己的眼睛,如同火焰中的天空,而這烏雲密布的天空僅僅依靠劈落而下的閃電立柱支撐而起。

  「他看得比我們更加遙遠,」佩圖拉博回答,鍛爐內的鐵水傾出,流過血管,蒸騰了他內部的軀體。他聞到鐵的血腥氣。

  莫爾斯看著他。佩圖拉博能猜測到這名工匠曾經歷過上千次的生與死,如果一個人活了三萬年,那麼這就是必須經過的挑戰。

  而基因原體也活了兩個世紀,這段時間已經超出了一個凡人一生中足夠擁有的全部生老病死。

  但他仍然覺得……

  有些東西永遠地結束了。突如其來,又像早有預料。

  像一簇火,在他轉過頭的時候陡然熄滅。世界因此剎那失色。

  他站起來,感覺到他的靈魂正在穿透他拋在地上的身軀,進入了一個站著的新軀殼裡。他的眼前模糊,在一次眨眼後,視野回歸清晰。

  「走吧!」他憤怒地喊道,手握成顫抖的拳頭,「不是說要去摩洛嗎!我們還有事要做——哈,讓鐵血號過來,該死的!」

  該死的,他的喊聲在他心裡一次次迴蕩,該死的,他想,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

  凱多莫·弗里克斯眯起眼睛,以此應對刺眼的明亮陽光。

  在踏上現實宇宙的土地時,他感受到一陣久違的眩暈——恰似一名水手從仿佛永無止境的航行中脫離,顫著腿踩上陸地,只覺得世界天旋地轉,一剎那懷念起曾經在航船上的平穩安然。

  他忍下找一面牆扶著的渴求,因為他們正位於提茲卡一望無際的平坦郊野,如果他決定依靠外物來自我支撐,那麼他必須躺在地上。

  或者找一個其他的鋼鐵勇士兩兩支撐。不,這不是一個戰爭鐵匠該做的事。

  他冷靜地看著數萬名戰士列隊而出,清點他們的數量,懷著希望祝願每一個黑暗降臨前活著的人都成功生還,同時試著與普洛斯佩羅的通訊塔……通訊室……隨便是什麼東西取得聯繫。

  感謝馬格努斯,他們從驟然籠罩網道的黑暗恐怖中沿路重返光明,儘管沒人知道那片可怖的黑暗是什麼,為何他們的鋼鐵之心都難以抵消它帶來的漫長恐怖,但赤紅之王無疑再一次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就像曾經的建設中的無數個案例一樣。

  現在這兒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與世隔絕得太久,與外界的聯繫僅限於皇宮禁軍,以及鋼鐵勇士的榮光女王和太空要塞。

  他們儘量跟上大遠征中種種技術的更新換代,跟上經過調整的音陣頻道和通訊密令,接受新的傳令智天使、辨認各個軍團的全新凡人輔助軍,習慣沙盤附近投影屏幕的設置變更,以及對他們有如霧裡看花的軍團關係變化;然而,當弗里克斯真正回到現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些準備仍然不夠充分。永遠不夠充分。

  他們還不至於淪落到落後於時代的地步,但他們確實脫離了世界的前沿。

  「提茲卡回應了,」他們暫時充當通訊兵的比爾·佩蘭說,溫和的聲音里平添困惑,「普洛斯佩羅永遠歡迎鋼鐵勇士的到訪,但他們希望知道我們來自哪些大營,是何時抵達了普洛斯佩羅,以便確認我們的身份。最近外面都發生什麼了?他們很緊張。」

  如果戰爭鐵匠佩蘭都直言對方的緊張,這意味著如今環境下的空氣用鋼鐵輕輕擦個燧石就能點燃。

  弗里克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對外界的了解停留在尼凱亞會議,以及那份意外來得比回應更早的返程對接書。

  「我給你們三十分鐘,列隊,並且適應這裡的環境。」弗里克斯向他的那一部分戰士下令。他們的編號方式不在鋼鐵勇士的常規大營序列里,而是另起一套,以古老但仍然算得上常用的某種泰拉符文編號。拋開阿爾法和歐米迦兩個字母……「伊塔大營,動作快。」

  「我希望他們會知道我們的編號……」佩蘭微微嘆氣。

  「畢竟我們不是通過正規途徑抵達此地,」弗里克斯轉過頭,「網道的存在看起來還沒有在銀河內公開,他們的困惑理所應當。也許我們應該請求讓他們幫忙聯繫鐵血號?」

  「鐵原號,」佩蘭提醒,而後微微搖頭,「提茲卡人還說,最近亞空間風暴阻礙了大片的航線和正常通信,因此他們對我們的陡然出現感到疑惑……新的消息。」

  他傾聽了幾秒,轉述道:「出自對鋼鐵勇士的信任和永久友誼,他們還是同意讓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提茲卡城郊修建了很多空的居住區,人口增長跟不上房屋的數量,就算每個人都贈送一套住宅,都用不完已有的屋舍。」

  「聽起來令人驚嘆。」弗里克斯評價,抬眼看向遠處那烈陽下光輝之中的白色城池。

  璀璨的光輝點綴著城市的幾何邊線,瑩瑩的力場盾微光將提茲卡主城籠罩在夢境般的剔透半弧之中。一座獨立於帝國風貌的美好之地,一座並非現世所能擁有的理想首都,一座光之城。

  「看起來也是。」他補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