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跑

  第399章 跑

  「你通過人的雙親、他的友人、他的敵手、他周圍發生的一切,在人的耳邊再三叮嚀。唯有遠離你而前進的人,才敢無恥地埋怨你緘默無言,因他向來不願聽你的聲音。」——《洛嘉之書》

  漢默今天殺死第一個敵人的方式不是用爆彈槍,而是用他手中的動力劍。

  某種東西從地下的沙土中爬出,帶來蠕蟲滑動般的窸窸窣窣,聲音本身隱藏在夜間呼嘯的風聲之中,但戰士迅速將劍刺進沙土,扎穿某種堅硬的幾丁質結構,將遊動的生命體提出沙中。那是一個類似於長著蛛腿的魚形生物,淅淅瀝瀝的深黃汁液從它體內滴落,伴隨著濃烈的刺激性氣味。

  他隨即以劍將其撕裂成兩截,怪物內部格外明顯的神經結構垂出體外,它猛烈地抽搐著,突然不再動彈。

  這場短暫的遭遇戰很快結束,雖然他們迄今為止所見的冉丹異形分支堪稱千姿百態,但它們也存在一個普遍的共性——肢體的損害會直接影響它們的作戰思想,有時候運氣夠好,撕下它們的一條肢體,就足以讓對方變成一灘不知道該怎麼移動的爛肉。

  對應的,通常情況下的生物弱點在它們體內則並不明顯,不論命中點何在,穿透傷的威力在運氣不足時都約等於無。

  樣本接連不斷地送往軍團後方,而向前線送來的報告則給出猜測:這些異常的神經在它們體內起到等同於生物大腦的作用。

  「我覺得要是打起來,最難受的肯定是帝皇之子,」傑克說,「比起對著敵人的四肢或者八肢切來切去,他們一擊穿心的漂亮劍術在這兒可……」

  他揮爪抓住第二隻爬行的魚怪,動力爪的爪尖從它的幾丁質頭殼側面穿入,避開堅硬的部分,貼著甲殼和骨骼的空隙深入其內,將內側柔軟的物質扯至外側,繼而把頭殼和腹腔整個撕成兩半。魚怪在他的雙手爪尖顫抖著,在它死亡前,留給傑克少許時間去進行細緻的觀察。

  「……可頂不上用,」傑克執著地說完上半句話,「所以這玩意又是什麼?我看不出它依靠什麼攻擊。」

  「能夠不受到攻擊就殺死全部的敵人,這恐怕是一件好事。」格里回答,同樣殺死一隻魚怪,並甩掉劍上沾染的汁液。

  這種汁水甚至不具備那種常見於異形體內的強大腐蝕性,而它的蛛腿划過格里的腿甲時,那看似尖銳的末端卻連一層黑漆都險些未能刮去,與先前遇到的戰鬥構造體那渾身皆有傷害性的特徵截然相反。

  他們又殺死了幾隻魚怪,從沙海中將它們用各種方式抓出,再施以單純的毀滅。這是他們近日的任務中最簡單的一次殺戮,甚至不足以讓他們的戰鬥感知進入活躍的狀態,一切就輕鬆地結束。

  沙沙的聲音在地下遠去,就像它們來時一樣難以注意,但依然被漢默覺察。他疑惑地擰眉,將他的發現告訴小隊的其他成員。

  「它們逃跑了。」漢默說。

  「它們不為戰鬥而來,而不過是迷途的異端幼崽,偶然與我們相遇。」哈塞姆說,就地用沙子試圖洗去他的動力槌上沾有的汁液。

  「你怎麼知道?」傑克奇怪地問,在手裡撥弄著一塊魚怪的頭殼。他知道有些戰鬥兄弟已經拿起異形鋒利的骨刃殘肢,當做他們的戰利品與高頻更換的武器。荷魯斯·盧佩卡爾並不禁止這一切,僅僅是提醒他們小心手中的利器。

  哈塞姆在他的問題之下怔了片刻,這對於能隨時隨地展開一場滔滔不絕的演講的懷言者而言是不常見的。他在頭盔之下微微地偏過頭,沉默地思考著,回顧剛才那個瞬間話語脫口而出時的內心想法。在他察覺到那種無形的觸動時,一絲滿載後悔的惶恐升上心頭。

  「我需改正,」他焦躁地說,勉強把心裡的憤怒放到一邊,「我竟體會了異教徒的情感……我幾乎要玷污我蒙受的恩典,我軟弱的意志竟受侵擾而不自知,『凡跌倒的,祂將他們扶持;凡被壓下的,將他們扶起』……」

  「你可以在懺悔前先講具體發生了什麼,」克羅格說,考慮到懷言者在小隊裡一向表現良好,他禮貌地補上一個詞,「請。」

  哈塞姆收回沒說完的話語,恨恨地說:「冉丹異形的情感進入了我的感知範圍,它干擾了我!」

  「哦,靈能者。」格里點頭。

  「那是什麼感覺,哈塞姆?」

  哈塞姆隔著頭盔瞪著提問的影月蒼狼,不需他多說些什麼,影月蒼狼自覺點了點自己頭盔的呼吸格,示意他會閉嘴。

  「沒有感覺,」哈塞姆停了停,還是開口描述,儘管他的每一個音節里都透著愧疚和不情願,「它只是出現。」

  「好,我們會幫你注意你所說的話,」格里說,「我希望伱們也注意我的。我感受到了同一種情感,非常模糊,難以鑑別。還有,掃描儀顯示的靈能環境指數正在上升。」

  傑克迷茫地看著兩個戰鬥兄弟,接著很快轉向兩名鋼鐵勇士:「你們不會也感受到那個什麼情緒了吧?」

  「是。」漢默說,克羅格則搖頭。

  「壞了……我怎麼和克羅格一樣不敏感……」影月蒼狼挫敗地喃喃,「我還以為我情感挺敏銳的——」

  克羅格友好地拍了拍傑克的肩甲。「你確實不夠敏銳,現在,繼續前進。」

  他們已經在沙原中前進許久,天色一點點變得晦暗,邊沿的血色水平線如黑紅的蜈蚣般攀爬在天際線與沙原的夾角處。從儀器上看,他們早已走過了遠超三英里的距離,但那道遙遠的信號源仍然停留在掃描儀上的固定一點,這使得小隊開始懷疑那道聳起陰影的真實性。

  但陰影的外形的確正在變得清晰,就像被畫筆不停地細化,從深色的色塊,漸漸出現細微的明暗演變,一些半透明的物質像暗淡衰亡的風暴,籠罩在那道陰影的上層。正是那些肉眼可以察覺的變化支撐著小隊繼續往前走,穿越這片廣闊的空地。

  哈塞姆第一個察覺那陣令人不安的水聲,它潛伏在意識的邊緣,遙遠地發出仿佛永恆的水流墜落的巨響,時而湍急地盤旋,時而聲勢浩大地奔騰離去。

  「你們聽見了嗎?」他低聲問,聲音冰冷,「有些聲音。」

  「聽見了。」格里說,觀察著周圍的沙漠,試圖從中辨認出任何能夠製造出水流聲的物體,他一無所獲。

  「做好準備。」克羅格冷靜地說,端起手中的槍,警戒地準備進行任何射擊,並從耳中傾聽懷言者對他們所感知的環境的轉述。

  「有一股植物的自然氣味,」懷言者輕聲說,「但仍然有血腥氣,原始,而且古老。」

  「一些生物……四蹄的獸類,披著皮毛而不是血肉的外殼,在河邊行走。」格里說,接過懷言者的話語,「我看見另一種顏色正在逐漸覆蓋在這片沙地……深黃,不,綠色,呈現出一些起伏,草地?對,草地……」

  「一條河流,」漢默說,即使開口,他依然能給人一種獨特的沉默感,「在我們的前方。河水很深,裡面漂著血絲,非常寒冷,但很寧靜。在旁邊,地面正在變得不平整,草地與河灘的石塊相互連接,從深青色過渡到灰黑色,色彩的演變平和而緩慢。」

  克羅格皺眉,在他的視野中,沙地依然在他眼中一覽無餘地展開,在暗淡的天色中,有如降至地面的黑雪。

  而不知是否是源自同伴所描述的景象帶來的幻覺,他感知到一些躁動的移動聲在沙地上滑行,但過於遙遠,以至於類似某種意識邊緣被敘述喚回的模糊回憶,而不是存乎現實的聲音。幾秒後,他猛地抬起槍,向著地面傾泄炮火:「來了!」

  他手中武器帶來的巨響霎時間擊破了身後三名阿斯塔特所沉浸其中的錯誤感知,哈塞姆非常慶幸帝皇將一位可靠的鋼鐵勇士帶給他們,令他們能夠從異教徒的影響中輕易甦醒。

  在他所見的幻覺之中,一種無盡而異常的祥和縈繞在一切氣氛之上,沉浸其中時令人欣喜,脫離後則瞬間變作無窮的噁心與扭曲。

  他手中的噴火將他因此而生的憤怒嘶吼咆哮著傾泄而出:他們一開始獲得的信息是正確的,那種魚怪的確是眼前這種戰鬥生物的幼崽,或者這些在地面上如浪濤般行進的長尾四足甲殼類生物是魚怪的一種演化方向,渾身覆蓋著漆黑油亮的堅硬甲殼,口中牙齒鋒銳,反射寒光。每一次爆彈的射擊,都能導致一些金屬般閃亮的碎片從那種生物身上飛濺四射,好在他的動力槌足夠將這些甲殼砸得向內凹陷。

  魚怪的肢體遠比它們的幼崽有力,獸爪也足夠在一擊之中粉碎克羅格的一側膝甲,鋼鐵勇士怒吼一聲,把爆彈槍卡進對方布滿尖牙的巨口中,接連開槍,將它甲殼內部的每一層膈膜全部炸穿,從內部炸得向外粉碎,而後將它身長約有兩米的軀體重重摔飛,砸進它同伴組成的屍堆之中。

  他們在沙地中向前追逐,遠處的陰影仿佛在劇烈震動的視角中震顫,在從地面騰起的黑甲殼怪物造成的暗影中扭曲,即使它本身毫無變化。

  這一輪戰鬥在大約十分鐘內結束,傑克的一隻動力爪被折斷,他咒罵著踢了一腳倒下的大型魚怪的肢體,然後蹲下身,懷著某種野性折斷異形的一隻獸爪,粗暴地將手刨進獸爪之內,將它如大型的手套般穿戴。

  「黑甲殼,」傑克低吼,「這次是什麼?那些海洋世界裡的兩棲動物?我寧願多看兩眼你的黑甲,格里。」

  「別亂看,」格里回答,檢查著他的機械臂,掃描儀的參數沒有改變,他開始確信附近存在著某種人體不能察覺的電磁干擾,「你的目光不夠禮貌,要學會對騎士保持尊重。」

  當他們從肢體和甲殼的碎片中抬起頭時,陰影的形體已經分明,而巨物的具體形象則在阿斯塔特們心中營造出某種意料之外的震撼。

  數個月的戰鬥過去,所有人都對冉丹的血肉風格熟悉到了免疫的程度,扭曲的巨臉、血跡乾涸的皮膚和僵硬的骨白甲殼令人厭倦,對這些異常血肉構造體的排斥早已轉化為面對敵人的燃燒的戰意;從一場突擊戰役中下來的戰士甚至能換套衣服就走進食堂,大口享受各種肉類——假如他們收到的補給里真的有肉。

  但這尊巨像不同。

  它龐大的身軀橫向綿延數公里之長,包裹著它來到此處,使它成為冉丹活體戰艦的外在金屬早已隨著時間的風化和侵蝕而剝落,像乾燥的灰色餘燼般堆在它骨質的身體下方,和鮮血的紅色一併浸入砂礫,寂靜地綿延成早已不再流動的殷紅泉流。

  那些血肉早已在歲月之中消失,無論是腐爛還是被啃食,餘下的只有一具晶瑩透白,如橫倒的生命巨樹般純粹的大型骨架,軀幹尾部分出多根較細的白骨,線條流暢,如根根尾羽展開,軀幹兩側則是兩根曲折的巨骨,無力地垂落在地上;每一個白色大理石般骨節的連結與轉折都精緻無缺,比任何人類能夠製成的標本都更加精緻。

  一層半透明的水母紗幕狀膠質層覆蓋在恢弘的骨架之上,像從天空中垂落的哀悼紗簾,安靜地包裹著巨像逝去的骨架,將它封凍在時間之內。當他們進一步走近,便看清那似乎不是整塊的膠質,而是兩片同樣從中間那根巨骨附近向外生長,最後如羽翼般貼著兩翼的巨骨垂下。

  它幾乎是美麗的,假如它所屬的種族不曾與人類為敵。

  「草原……」懷言者低語,「它降落在此,那時這裡仍是草原,有河流,有樹木,有其他生物——它的血肉分裂成幼崽,潛入泥土。大地乾涸,氣候變化,分裂的幼崽向另一個方向重新進化,出現黑色甲殼,或者退化成血肉的山巒……還有許多,在這片土地之下……它等待著,等待著,重新聚合,等待新的血與肉……」

  「在土地之下?」克羅格警惕地問,「在哪裡?」

  漢默突然大吼:「陷阱!」

  轉瞬之間,格里-格里斯腳下的沙面突然塌陷,令戰士臨時地失去平衡。流沙之中陡然出現一個空腔,轉瞬擴張成一道直徑數米的孔洞,骨質利齒成環狀隱約在孔洞邊緣閃爍寒光。

  空腔向上方移動,巨獸外側的黑色甲殼突出沙面,隨之而來的是從實為巨口的空腔內部向上方突刺的十餘根染血尖銳骨刺,如利劍交織,從死翼盔甲的每一個薄弱點和非薄弱點穿刺,一半折斷在堅甲表面,一半則深入危險的縫隙,刺穿戰士的血肉之軀,將暗黑天使高高地刺穿,並舉入半空。星際戰士的血順著骨刺飛濺。

  巨獸之口快速閉合,沉回沙面之下。沒有一聲慘叫,被釘穿的暗黑天使消失在黑暗中。

  「跑!」克羅格怒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