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處理

  第395章 處理

  「不會再有比和平更值得追求的東西。哪怕盜賊,為侵擾別人的和平,也要與同夥保持和平,與自己的肢體保持和平。哪怕是熱衷戰爭的人,他征服後想要的光榮還是和平。人憎恨的只有他不想要的和平,認同的只有他喜歡的和平。」——《洛嘉之書》

  格里-格里斯並不真正了解其名義上的第二顆母星卡利班的一切。

  森林,巨獸,以及無限的危險。暗流的涌動。狩獵。嘶語。潛伏的獵殺藤。

  多麼陌生。格里曾這樣想。梅根也許覺得這些可怕——也許這些確實駭人,但泰拉人永遠不會明白這些墨綠的威脅。生命的綠色許久未曾擁抱泰拉裔的心靈,也許數百年,也許數千年。

  在准阿斯塔特梅根用短鞭指著全息屏中影影綽綽似有生命的巨木,告知他們關於萊昂·艾爾莊森希望他日後的戰士希望了解的一切時,當那來自密林的神秘的女士向他們描述古老的星球中源自扭曲生命本身的恐怖陰影時,格里想起的只有他在泰拉出生時所見的荒蕪鋼鐵都市。

  那個地方在哥特語裡沒有名字,它甚至不在偉大的人類之主征服舊地泰拉時名列榮譽清單的臣服地點之一。格里的出生地只是位於歐羅巴西部,與大陸主體隔著一條海峽的破碎島嶼中,不值得注目的一角,被海獸般猙獰的大面積鋼鐵結構所吞噬,作為某個雨季戰爭殘留的遺骸,在連綿的冬季酸雨中緩慢地窒息。

  那裡奠定了格里-格里斯對生命誕生的第一印象——不同於常人所以為的溫暖而瑣碎的脈動,生命在他眼中冷硬而宏大。

  他知道這來自遮天蔽日的鋼鐵,而非生命本身,然而在一個新生兒生命的早年,整個世界都是同一種相近的物質,帶來的印象也必定模糊而合一。

  在被帝皇的徵兵官選中,躺在冰冷的鐵器之中,被金屬的圈環所固定,接受一道道剖心換肺的手術時,這份印象被進一步強化,將他隨著新生而遠去的凡人生涯,徹底定格在金屬被濕潤後散發的微小氣味,以及隨之流淌的血跡中。

  而在這片區域,這異形生物艦艇的核心區塊,透過呼吸柵格的過濾,僅僅從嗅覺本身而論,他找到了這種熟悉的氣味。肌腱與炮銅,血管與鏽鐵。冷硬而富有生命的律動。這才是泰拉人能夠理解的生命源泉。

  而格里-格里斯永遠不會承認這一點。

  龐大的鋼鐵結構包裹在溫熱的血肉外部,就像它們在整艘艦艇外部保護其內側一樣。它們是一對相互呼應的皮膜,是外在的肌膚與內在的胞膜,將星際戰士的戰靴與他們足下的肉質相互隔絕。

  傑克朝著牆壁開槍,一連串的爆彈,火光四濺。很好,他的爆彈帶來的攻擊成效斐然,生鏽的金屬層被炸開,換來了大量一堆堆從燒焦的洞口掉到地上的肉塊和黃綠色的組織液,氣味當場將影月蒼狼嚇得往後退去五、六步。

  「你打牆幹什麼,」漢默悶聲問,外循環空氣閥再次被他臨時關閉。

  「你們不是經常玩那種,啪,」傑克拎著槍比劃了兩下,「砰,受力點大爆炸,整面牆塌掉的把戲。我還以為可以學一手。」

  「你準備去鋼鐵勇士嗎,傑克?」格里問。

  「什麼?不,荷魯斯那麼好,我為什麼要去第四……首先聲明,這只是我的個人感受,不代表所有人的共識或者任何普遍意見,同時我可沒有打算冒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你可以閉嘴了,月狼。」克羅格警告道。

  影月蒼狼正要反駁,懷言者溫和的聲音就飄進頻道:「兄弟們,不要陷入相互的爭端,這是無益於我們的侍奉的行為,當將它摒棄,以修養自身。」

  傑克聳了聳肩,收起槍。所有人,包括哈塞姆自己都知道,傑克受不了懷言者的念叨。

  他們繼續在漆黑的大廳里緩步前進。在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格里就意識到此地,從通常的艦船結構考慮,似乎存在可以猜測的效用。但真正聲明判斷的,仍然是克羅格。

  「這是艦橋結構,」鋼鐵勇士做出總結,即使他在將話說出口前,已經經過了多次的思考,他的話語中仍然藏有猶豫。

  「外面亂成那樣,裡面卻有明確結構了?」傑克低聲說,「什麼原因?」

  漢默開口:「這裡的金屬比外側年代更久,至少存在百年以上的時間差。」

  「你怎麼判斷的?……算了,我明白,你們是鋼鐵勇士。」傑克回答,用手拍了拍槍托,製造出鼓掌的效果,抬腳跨過地上聳起的一根管道。

  「它們生長,在金屬之外,而後再次被修訂、被掩飾、被遮蔽。」懷言者有韻律地念著,「它們飛行,依靠鐵,依靠血肉之軀,而後再次是鐵。」

  「很好的猜測。」格里評價,這正是他所想的。

  越過艦橋,他們確定自己正在逼近飛船的核心區域,悶熱的程度仍在上升,戰甲的溫控系統幫他們將內部溫度維持在適宜戰鬥的程度,代價則是散熱系統嗡嗡作響,吵得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鑄造世界毒刃生產流水線。

  前方飄來氣流,一些溫差導致的空氣流通從老舊金屬大廳的多個牆面縫隙或岔路口如遊絲般無形地纏繞著他們的護甲。漢默面無表情的頭盔仔細地審查著周圍的蛛絲馬跡,並在風聲中計算著子彈可能的路徑。

  他們很久沒有遇到在外側能夠遇見的那些古怪敵人,就像那些寄託血肉而生的造物在這段金屬道路中失去了它們誕生的孕育環境。

  但就在他們臨近一道岔路口時,一陣盔甲摩擦的聲音傳出,一段似曾相識的腳步聲在通道中遙遠地響起,通過寬闊而漫長的道路環境,迴蕩至第二十三小隊身旁。

  傑克很快辨別出護甲運作時的嘶嘶聲,戰士從地板上站起時的聲音,和一些連接扣移動時碰撞的叮噹動靜,他興奮的聲音立刻在通訊頻道中響起:「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小隊才到了這片區域,你們那邊編號多少?」

  「那是諾伍德,」克羅格率先開口,認出了他的同袍,「第十一隊。」

  「哦,很高興認識你們幾個……伱,」傑克收住他的人稱,從興奮中恢復,意識到從拐角中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僅僅是一個盔甲被黑色光芒灼穿,負傷累累的鋼鐵勇士,剛剛把高舉的槍放下。

  傑克明智地沒有追問他們隊伍的其他人身上發生了什麼。

  「嗯。」新來的鋼鐵勇士說,聲音沙啞,像正在摩擦的齒輪,「克羅格,漢默,還有你們。」

  他停頓了一下,並不避諱他們的損失:「我的其他隊員在一個艦內夾層中死於重力擠壓,我繼續探索,直到抵達此地。需要幫助嗎?」

  「多麼高傲,」哈塞姆說,語氣可稱溫柔,「多麼英勇。我不會拒絕你,戰鬥兄弟。」

  「但這樣隊伍里的鋼鐵勇士濃度就到達一半了!」傑克說,「不管怎麼樣,歡迎你與我們並肩作戰……」

  「這很難,我不能與你們長時間並肩作戰。」諾伍德打斷了影月蒼狼的歡迎,而他的語氣甚至稱得上有些粗暴,符合除了幾個特定軍團之外,其他軍團對於鋼鐵勇士的固有印象。

  「原因。」克羅格說。

  諾伍德掃了在場的第二十三小隊一圈,頭盔擋住他的所有表情,但成員們幾乎能夠想像出他現在眉頭緊蹙,面如磐石的模樣。當然,這份經驗來自於他們對克羅格和漢默的觀察。每個軍團都有每個軍團的整體性格,而所有戰士都會或多或少地將它們表現在外。

  「我即將死亡。」諾伍德回答,「我的第一顆心臟已經破裂,第二顆則受到損傷,其他臟器亦存在不同程度的損壞。我不確定我能繼續存活多久,而繼續作戰也是一個挑戰。」

  傑克陷入沉默。

  懷言者向對方鄭重地頷首:「願侍奉的榮譽歸於你,兄弟,願你的勞苦得息。」

  「嗯。」諾伍德短而又短地應答道,僅從聲音來聽,幾乎聽不出任何內在的痛苦或徘徊。

  「你們尚未減員?我希望你們知道,死在這艘艦船內的戰士,屍體會被出現的異形帶走。」他說,「我原本的計劃是毀滅我的基因種子,但你們既然有能力抵達這裡,我認為在我死後,你們也有能力完成對現身的異形的追蹤。這是我能提供的有效幫助。」

  「但……不,帝皇在上,你甚至才出現五分鐘……就來和我們安排後事?難道不應該是走個流程,先和我們並肩作戰,然後發生意外,接著含淚作別,我們懷著悲憤繼續前進……」傑克喃喃。

  諾伍德的頭盔轉向他,然後,鋼鐵勇士摘下頭盔,將它抱在懷中,露出一張半面機械,半面流滿乾涸鮮血的面容。

  「有必要嗎?」他問。「你們離遠些,防止打草驚蛇。直到我死,且異形出現後,你們將繼續你們的任務。」

  「我們明白,兄弟。」克羅格回答,「你已在此等待許久。」

  「對,我聽到你們出現,所以我過來。」諾伍德嚴肅地點頭,「再見。」

  「再見。」克羅格點頭,「漢默、格里、傑克、哈塞姆,我們去那條隧道等候。」

  他們靜默地離開諾伍德身旁,戰士目送他們遠離,然後重新在原地坐下。

  數分鐘後,他感到他的時間到了,就在通訊頻道中說:「做好準備。」

  在隧道之中,收到信號的第二十三小隊開始監視戰士倒下之地周圍的狀況。

  起初,那兒什麼也沒有,黑暗,寂靜,血腥的氣味永恆不變,撫過阿斯塔特的嗅覺神經。接著,細微的移動出現在逝去的戰士盔甲上,伴隨著鐵製品的輕輕碰撞,就像死者生前遺留的低語,縈繞在濕熱的氣流深處。

  克羅格舉起手,讓小隊成員耐心等待。很快,死者的遺體突然向下方墜去,他的盔甲短暫地勾住了地上的纜線環節,造成短暫的滯留。

  「現在!」戰士下令,第二十三小隊轉瞬之間抵達目標地點,一切僅在眨眼之間。死者的身下,鋼鐵地面被撤走,血管般的粗大管道暴露在外,一個鮮血淋漓的開口正接納死者掉入其中,順著管道內的液體漂流。

  毫不猶豫地,幾人追著跳入開口中,接著迅速被流淌得極其迅速的生物質液體裹挾著向前漂去。深色的血流澎湃涌動,將他們的盔甲反覆地在粗大的水渠通路中沖得顛來倒去。

  阿斯塔特優秀的平衡感幫助他們分辨沖向或衝過他們的一切,殘缺的碎鐵宛如遭到深紅色背景的侵蝕,而耳邊火山般的隆隆雜音無限地重複翻滾,循環往復,永無休止,一次又一次地震撼著他們的耳膜。深紅與黑鐵在視野所及之處交互輪轉,時而有血細胞般的碩大圓盤從他們身旁中衝過,捲起洶湧的波濤。

  突然之間,一切變得輕盈,血流的脅迫與重壓離他們而去,送來的最後一次對他們性命安全的要挾則是從管道中央的墜落。

  格里咬牙墜地,這次的高度遠勝於上一回,而他的盔甲是幾人中最為沉重的。他砸在地上,身旁是一片深紅的水池。其他戰士則紛紛恰好掉進水池之中,正快速地從高密度的池水中游出。哈塞姆抓住了死者諾伍德的手臂,將他一起拽到池邊的金屬地面上。

  一根尖刺穿過格里肩甲下方,從貼近腋下的地方刺入上臂。他從眼前閃過的黑紅斑點中恢復,拔掉那根尖刺,發現那似乎是某種裝飾性的骨刃,裝在一座異形雕像上。

  雕像。是的。雕像——文明的明確象徵,文化追求的確切證據。

  一半的池邊雕像被他砸塌,剩下的一半看起來則是某種柔軟的生物變體,手臂是張開的膜翼,沒有足部,只有海洋生物般遊動的長尾。

  他很快得到確認完整雕像形象的機會,因為雕像所刻畫的生物——或者種群本身其中的一個,正出現在小隊眼前。

  這隻異形與以往出現過的任何一隻都大為不同。它呈直立狀態,身高約有三米不到,由有力而精巧的骨白魚尾支撐著在地面上遊動,與地上的眾多神經血管根系般的構造相連。

  一對膜翼收攏在它的背後,另一對柔軟而靈活的觸肢則伸在體前,吸盤抓住金屬刀片。半透明的水母狀薄薄皮層從它的頭頂向下覆蓋,如面紗般擋住它粉白的上半身,也映照出幽幽的貝母色光澤,似是柔和的螢火,稍稍地照亮了周圍的黑暗。

  從某種主觀的感知上來說,它流暢的線條和奇妙的形態幾乎稱得上美麗,只要一個人類的接受能力足夠強大。

  它的頭部轉動,直到一對正在緩緩扇動的腮朝向戰士們的方向。接著,一種經過摩擦和震動仿造而成的聲音,從它身上傳來。

  「阿斯塔特……」異形用它自己的方式說,「你們仍然活著……」

  哈塞姆忍無可忍,直接開火。

  不論異形想說什麼,它含有什麼樣的情緒,它都被淹沒在火焰的焚燒之中。但這一次,火焰的灼燒碰上了壁壘,異形光滑而柔軟的皮層消解了遠程的火力,同時,它的膜翼瞬間展開,鮮血的激流向小隊衝來,而真正致命的無疑是其中暗藏的離子暗光。

  克羅格和格里立刻決斷展開近戰,惱人的是,異形的戰鬥技巧同樣是一重困擾,它以人類難以想像的方式靈活運用著自己身體構造的每一部分,迅猛地予以還擊。

  轉機發生在漢默切斷地面上的幾根神經血管之後,異形的回擊立即變得緩慢而盲目,就像它忘了應該怎樣進行戰鬥。數十秒後,傑克的動力爪將它的水母狀皮層撕裂扯斷,並接著搗爛了對方的胸膛。

  「為了諾伍德——我頭一次為只認識五分鐘的人說這話,真的。」傑克半吼半諷刺地說。

  異形在次聲波的哀鳴中倒下,哈塞姆余怒未消,將死者諾伍德的屍體放在地上之後,便拎起動力槌對著異形施展他的力氣。

  克羅格繞過地上的斷裂神經,走入這間房間的更深處。這裡曾經很可能是類似指揮室的地方,他看見了大型的屏幕,也看見了疑似操縱飛船的古怪搖杆,不過都已經廢棄,被血管纏滿。

  現在,房間內部則填滿了一個個繭形的半透光物體,內部隱隱漂浮著人的形態,繭的旁邊則堆放著被粗暴卸下的星際戰士盔甲。

  他一一地辨認著地上的盔甲。一套,兩套,有些泛著珍珠白的光,有些則是懷言者書寫經文的灰甲。每一套盔甲都來自與他們一同跳幫的其他小隊,而如果用繭來計數,這裡有超過二十個繭已經完全結成,還有更多的繭則結到一半,將內部戰士破損的身軀裸露在外。

  「哈塞姆,」他聽見自己說,聲音之中滿懷恨意,「格里。」

  「我明白,」懷言者和暗黑天使同時說,「我會處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