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他的仁慈何在

  第371章 他的仁慈何在

  傍晚的時候,佩圖拉博的風暴鳥降落在泰拉大陸架的邊緣。°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雲層聚集成厚重的深灰鉛色霧氣,積壓在穹頂的下方,將沉悶的霧霾與蒸騰的熱氣封鎖在居民的頭頂。到了換班交接的時候,居民像牧群般被鈴聲和永恆的鐵錘鍛造聲喚醒,在蒸汽里形成涌動的潮流,由工作揮動他們的長鞭,生計則是活生生的牧羊犬,咬著他們的腳踝,沉重地被拖行在居民身後。有些時候,他們與他們所侍奉的工廠貨物沒有兩樣;有些時候,他們更為廉價。

  「他們建造了居住模塊(hab block),以便為帝國人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維持生命和工作所需的棲身之所。」

  佩圖拉博說,從舷梯上走下。帝皇急於將他們喚回,等佩圖拉博真的到了泰拉,皇宮送來的消息反而是令佩圖拉博稍作等待。

  因此,在鐵之主進皇宮覲見人類之主過後,他就無所事事地進入了泰拉多座城區中的一片,除了莫爾斯,他沒有帶上其他任何親近可信的人。

  「考慮到巢都的不同地勢和結構分區需求,這些居住模塊的建築類別包括垂直塔和高樓等,較好的情況下,他們能擁有一套公寓樓。如果居住在塔里,從頂樓到底層的電梯完整運行一次,需要半小時至一小時的時間,徒步行走則接近不可能之事。」

  莫爾斯稍稍點頭,掃視著泰拉的景象,放棄嘗試從眼前的帝國首都之中,分辨出舊泰拉更多的餘暉。

  那些反重力列車軌道複雜地鑲嵌在起伏的地面之中,高塔在半空中以廊道相互編織串聯,地下傳來嗡嗡的轟鳴,工廠滾燙的蒸汽和光芒從地面鐵板的裂縫中上涌,灼燒著行人的腳底。排污管道密集而混亂,直接裸露在空氣中,像被剝去表皮的血管。

  「這是一座天然的迷宮。」莫爾斯說,語調平和,如果忽略他話語的內容,甚至不易聽出這是一次諷刺,「並非有意構建,卻比任何著意設計的殿堂都更加渾然天成。」

  鐵之主若有所思地點頭,不否認莫爾斯的話。

  「這些結構的複雜程度和奇特性,即使是我也不易想到。我的設計無法不去避免那些反常而搖搖欲墜的危險區域,」他看向一處吊在空中的懸台——基底是廢棄塔吊上平著懸掛的鋼板,又與一邊的高樓用鋼索和麻繩捆在一處,勉強固定。

  他停頓一刻,一些身穿油膩制服的居民從他身旁擠了過去,低聲咕噥著咒罵這兩個人的擋路。莫爾斯用一些小技巧,模糊了泰拉人對他與基因原體佩圖拉博的認知,否則他們很難行走得這樣順利。

  這一批人剛從同一台電車上下來,穿著千篇一律的灰藍色制服,臉上保有著工人特有的謹慎,即對異常現象熟視無睹的能力,和不用動用大腦就知道如何隨著人潮一起運動的哲學,就像迷失在永遠不變的半夢半醒中,並不鮮明地存在於現實和靈薄獄的撕裂狹縫裡,日復一日地遊蕩。

  他們工服的背帶褲或衣兜里總是凸顯出武器的輪廓,也許是小刀,匕首,有些甚至是違禁的槍枝。他們為保護自己而做出上述努力,有時又反而使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同時,他們胸口上掛著工廠品牌的標誌,一個笑得滿面燦爛的卡通簡筆畫小人,頭髮光鮮亮麗地卷著,右手豎著大拇指,它可能是整個都市中顯得最開心的標誌之一。

  佩圖拉博臉色陰沉,對這裡的形勢罕見地流露出不喜。他咽下這種情感,說:「我在這裡有一棟樓用來居住。」

  「哦?」莫爾斯問道,「這裡?」

  「是的,」佩圖拉博點頭,「就像我在奧林匹亞也常常住在洛科斯的民居中。我並不需要王宮才能容身。這邊走。」

  他們擠進一輛土黃色的電車,電車的高度對於基因原體太過低矮,好在哐當作響的車門的寬度允許他進去。如果像經常發生的那樣——半扇門卡著打不開,那就做不到了。

  傍晚的時間漸漸過去,天空的顏色濃縮進一片暗淡的淤青,人流進一步增多,接著會減少。莫爾斯和佩圖拉博已經從城區邊緣線之外,搭車進入到更為寸土寸金的市區,和他們同道的之中,大部分都是前往夜班崗位的。

  「這些工廠的分布很混亂,」佩圖拉博評價道,甚至沒有心情講出他的修改意見,又或者只是內容太多,一時講述不完。「比如這裡,這是食品廠,那邊是電車修理廠,在它們下面,有一座污水淨化廠,但頂上則是鑄鋼廠。」

  莫爾斯說:「內政部的人力還是不夠用。」

  懸浮軌道從他頭頂越過,綿延數個英里,在一根針狀的細柱上纏繞成雜亂的線頭。在高處霓虹的商業電子屏幕下方,塑料防水布和生鏽的危險結構像青苔一樣肆意攀爬,擠壓出條條狹窄的暗道。大量塗鴉的油漆揮灑在無人管理的牆面,黑色和彩色的線條相互在骯髒滴水的潮濕牆面上爭奪地盤,其中充滿尖銳的話語,以及簡陋而下流的繪畫。

  在更晚的時候,工廠與種種有關機構附近的廉價酒館裡會擠滿人,把柴油味的液體擠進喉嚨里,配上一些有機的化工合成能量棒,還有一些灰白的熱銷醬料,用維持生命限度且不利於消化的東西,填滿自己的胃。

  「在這裡就徹底看不見泰拉皇宮的尖塔了,」莫爾斯看了看遠處,「樓房更密集。」

  「並不絕對,在一部分角度,可以看見縫隙中位於遠處的皇宮的基本輪廓。」佩圖拉博答道。

  幾個穿著破夾克衫,臉上塗滿油彩,手臂上一堆刀疤混著自己浸墨的紋身的小子從他眼前路過,不知道隔著莫爾斯製作的幻影看到了什麼,挑釁地笑起來。佩圖拉博平靜地看著他們,數秒後,這群小子臉色陰沉下去,聳著肩背彎腰走了。

  「一股血腥味,」莫爾斯說,「我修好了我的嗅覺系統。」

  「鬥毆。」佩圖拉博吐出一個詞,受傷在這裡是常有的事,家裡有人在有關機構下屬的醫療工作站幹活的話,生活會變得方便許多。要麼就慢慢排隊,打賭在傷勢結痂恢復之前,能輪到自己見到疲憊得眼睛都睜不開的醫療員。

  他們換了一趟磁軌電車,在車廂里被機油混合著汗水和鮮血的味道埋了起來,佩圖拉博覺得今天街上遊走的人里,受傷的格外多,他開始懷疑是不是某座工廠內發生了不為人知的安全事故。

  莫爾斯還維持著形體,佩圖拉博發現自己在對莫爾斯沒有乾脆變回一層薄皮讓他拎著走而感到慶幸。

  再次下車後,頭頂的穿梭機和無人機變得密集,它們來去匆匆,嗡嗡的引擎聲音喧鬧,勾爪和圓盤裡吊著一盒盒被包裝妥善的未知物品,不知用途,除了天鷹的標準徽記之外,既沒有商會、工廠的記號,也沒有帝國行政機構乃至本土歸順軍閥的個人紋章。

  更令佩圖拉博不解的是,那些飛行器的型號,假如他並未認錯,那應該是服役於帝國海軍艦隊的軍方無人機改裝而來,不應當草率地出現在泰拉上空。

  「沒有危險品……很有趣,」莫爾斯注意到那些飛行的機械產物,超自然力量的方便之處就在於此,他可以隔著數十米的距離看透包裹的內容物,並且這令他的表情出現了些許波動。

  一架較大的穿梭機在近處擦著地面飛過,隔絕了他們的視線。艙門打開,機組人員舉著數據板大聲喊叫,在執法者的護送下,工廠所需的貨物被迅速卸下,貨箱塞回艙內,穿梭機再度飛走,變回一個黑色的點。

  才過了短暫的幾分鐘,天空中的那一批無人機已經全部消失,抵達了它們的目的地。

  「我的樓在城區核心的位置,」佩圖拉博介紹道,和莫爾斯一起行走,「我沒有拿走一整棟樓,僅僅使用那座樓的頂層。那裡距離地面足夠遠,因此能夠看到泰拉皇宮的金色建築群。那棟樓的下層目前有償出租,由於擁有城區規劃中最好的地段和建築條件,租金對於普通工人無法負擔,一些商人和差旅中的官員會選擇那裡。」

  「你多久會來這裡住一次?」莫爾斯問。

  「我直接睡在網道里的次數比較多,以便處理緊急事務,」鐵之主客觀地回答。「但平時……這裡不會聚集這麼多人。」

  他們隨著人潮向前行走,超過兩千人在這條通道上排隊,婦女與老者的數量格外地多,加上他們所牽著或抱著的孩子,與成年男子的比例達到了七比三的程度。除了未到能夠工作的年齡的小孩,所有人都穿著類似的劣質衣服,這些是來自各個工廠的統一工作服。

  不適的咳嗽聲壓抑地在疲憊而虛弱的人群中傳播,但沒有人離開。接著,兩個聽覺超凡的奧林匹亞人聽見人群中傳來一些嘆息。

  幾個穿著灰色與黑色長袍,胸前繪製著交叉十字的人正在用一種未曾聽聞的語言交談,他們的表情滿是悲傷,不停地搖頭,同時在隊伍中緩慢地走動,試著以安撫的方式來維持基本的秩序。

  莫爾斯乾脆讀了他們的心:「他們說這樣會出現交叉感染,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佩圖拉博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用上基因原體的視力和他常備的機械輔助,看清了遠處幾個人的臉孔:「那些人——聚集在我居住的樓下的那些凡人,他們是這片區域的大商人……稍等,」佩圖拉博連上數據板,檢查最近數個月的房屋出租報表,「對,他們租下了這棟樓的下半部分。」

  「但看起來他們在分發麵包,」莫爾斯說,「這太不尋常。」

  隨著他們逐漸靠近,更多穿長袍的人過來,抬起的左臂上掛著一條書寫經文的金帶,手裡舉著噴霧瓶,在人群中像降雨一樣灑下霧氣。人群溫順地接受著它。

  基因原體分辨出這些薄霧中的抑菌成分,更覺得驚奇。假如將阿斯塔特藥劑師所使用的抑菌劑稀釋數倍,再佐以一些溫和的輔助成分,就能得到這種噴霧——但造價無疑極其昂貴。

  「這是在消毒,」莫爾斯評價,臉上多了一點笑意。

  隊伍確實漫長,但流動得卻並不慢,很快,在昔日那些精明商賈如今真誠到不可思議的關照中,輪到莫爾斯和佩圖拉博進入大樓底層。

  大廳里曾經濃重的洗滌劑味和劣質阿瑪塞克酒帶來的酸澀臭氣一掃而空,變成一種淺淡的、從天然植物中提取的清新劑氣味。污漬斑駁的牆面被簡單地鏟下一層牆皮,並以淡色的木板覆蓋。沒有新的油漆粉刷,可能是因為那過於刺鼻。新的暖色燈管掛在天花板上,地面則鋪著淺色的地毯。一台壞了的電梯被修好。時而有人戴著口罩,頭髮用帽子固定,抬著用乾淨白布遮蓋的擔架,匆匆地往返在不同樓層之間。

  喧鬧與髒污的世界被隔絕在外,在明亮的暖光之下,此地只留寧靜與平和。

  他們沒有立刻得到接待,約半分鐘後,一扇紅木的小門敞開,裡面快步走出一個高大之人,身披黑色軟布長袍,左袖和胸前繡著一大一小兩個白色十字徽記,脖子上掛著一枚天鷹聖牌。

  他在門口的桌邊坐下,握起一支筆,蘸上墨水,攤開已經記了厚厚一冊的登記簿,平視站立的凡人。隔著口罩,也能看出此人平和的笑意。

  他用安撫性的語氣,抱歉地說:「剛才團里有一點臨時的小事,久等了。請和我大致描述你們的病情,好嗎?不用懼怕,我們會盡力幫助你們。」

  佩圖拉博欲言又止。

  莫爾斯說:「我們沒有生病,只是跟著別人不小心排隊進來了,這是哪裡?」

  那個人愣了一下,好脾氣地笑了笑:「沒有關係,這裡是穆里斯坦,我們團里的流動醫療所。門口確實很擁擠,這是我們沒能安排好的問題。既然沒有疾病,如果需要其他幫助,請去往那邊……」

  他抬起手,指了一個方向。

  「我們也很願意為你們做其他的事。你們的福祉就是最好的報酬。」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見另一個接待處,聚集著兩三個面黃肌瘦的居民,正聽從接待者的安排,拿一些麵包和清水,等待電梯。有些飢餓的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食物往口中塞去,接待者溫和地勸他們不用著急。

  接待處上方,牆面的高處,一面帝國天鷹金旗被懸在中央,兩側稍低之處,則分別掛著一面燃著火苗的書本旗幟,和另一面紅底白十字旗幟。

  他們後面的人已經急著要進來看病,佩圖拉博和莫爾斯自覺地走開,不打擾這裡的工作流程,來到那一個比較清閒的接待處。接待者向他們點頭:「我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

  「你們是阿斯塔特。」佩圖拉博突然開口。

  「是的,朋友。」阿斯塔特回答,將兩個消毒後的水杯推給他們,「如果口渴,請喝些水。」

  「我以為你們更專注於軍事任務。」原體說,「而不是在巢都里設置慈善醫療所,帝皇的戰士。」

  「現在不是戰時,朋友。我們為守護人類而生,應當多行善舉。富裕的市民為我們捐贈財物,帝國的人民也用稅務來供養我們。我們應當把這一切還給人們。」

  阿斯塔特不吝言辭,眼神誠懇,見兩人沒有打斷,就繼續說道:「祂說:因為我餓了,伱們給我吃;我渴了,你們給我喝;我在異鄉時,你們收留了我;我衣不蔽體,你們給我穿;我患了病,你們照顧我。所以,聽祂的話,你們要受同等的幫助,受一樣的祝福。」

  「你們還有這些時候?」莫爾斯挑眉問道,已經知道下一段的答案。「帝國內政部財政破產了?」

  阿斯塔特搖頭:「祂說:你們只要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因此,我們為你們做了,就是為祂做。」

  「你們來自哪個軍團?」佩圖拉博說,聲音變得有些感慨。

  「第十七軍團,懷言者。」阿斯塔特笑著,坦誠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