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紅牙利爪

  第287章 紅牙利爪

  他的臉在風壓的牽扯下變得乾燥而緊張,即使頭盔不應當讓他體會到這種無用的感官。

  在這一精神全部集中在眼下戰鬥中的時刻,阿庫爾杜納依然不需要太多地思考戰鬥。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自然的身體活動。他讓長劍頂端的彎弧撐開一片光的幻象,並讓它們在刀刃將光線反射偏離時,同步地被撇去。

  聖堂武士的攻擊快速而猛烈,格開他的進攻後,對方不作猶豫,即刻將速度如閃電般注入他的還擊之中,向著他手臂關節內側的黑色連接部分而來。純粹,真實,簡練。即使他當前使用單手劍進行戰鬥,被傷及一條手臂依然屬於可以支付,但不便付出的代價。

  阿庫爾杜納腳步錯開,立即閃至戰士的另一個側面,手中的劍切出帶有弧度的一擊。

  對方覺查了他的意圖,他獲得的不是漂亮的閃躲,而是一次準確的抵擋,一次劍與劍的危險碰撞。西吉斯蒙德正面回擊,劍格迅速擦上他的劍身。

  是的,西吉斯蒙德。在那明黃的頭盔下,是一位無暇也無需用語言道明身份的戰士。正如阿庫爾杜納不曾道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阿庫爾杜納的劍撕裂出銀色的光華,金色護手與黑色馬鬃流蘇的舞動在每一擊之中相互呼應。每一次攻擊,他都像是在繪製一幅完美無瑕的畫卷,一幅與任何人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相匹敵的捲軸。他在西吉斯蒙德的防禦中尋找那一線的破綻,林間的陽光像碎金落下,伴隨他的攻擊而飄搖舞動。

  西吉斯蒙德的回應精準無比,他的劍在每一次接觸都試圖撕裂這幅畫卷,將其化為虛無。他的劍只是劍。金屬打造。塑造成型。運用於廝殺、沾滿鮮血、油霧和泥漿。那是一把武器,而這更加接近武器的真理。

  對方依然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發出的唯一聲音是揮劍斬斷的風聲,就像利刃是他此時此刻唯一的發聲器官。他比他的基因原體更加沉默,但這把劍告訴阿庫爾杜納,西吉斯蒙德與他的原體是同一類的戰士,同一種頑石。

  阿庫爾杜納微笑。他願意沉浸在每一次的戰鬥之中,傾聽戰鬥時的呼吸,尋找金鐵交加中醞釀的節律。在戰鬥中他能偶然地回憶起一些極其遙遠的故事,一些他的童年時期土耳其宮廷生活的浮光掠影。

  他血緣上的親生父親在統一戰爭中對帝皇刀劍相向,而阿庫爾杜納從不緬懷那潰散的王朝本身。

  他只是將回憶帶給他的美放入他的戰鬥深處,晃動的樹木的影子,沙塵中飄揚的金紗,胡椒粉與濺出湯水的碗碟,書房裡半卷攤開的《戰爭的藝術》,據傳在更古老的時候,又名為孫子兵法。

  戰鬥中的卓越與這一切的美好是同一種事物。如果他不學會喜愛戰鬥,它就會迅速演變成令他感到乏味的無趣之事。

  從阿庫爾杜納接受雷霆戰士塔瑞爾·科林斯的教導至今,他未嘗敗績,甚至不曾受傷。因此阿庫爾杜納不得不學會了保持對戰鬥的主觀喜愛。

  他欣賞西吉斯蒙德盔甲打磨得光滑的那一面陶鋼,讚許從他肩甲內側向下延伸的白色罩袍的黑邊。

  然後,他刺穿它,就像用琴弓擦過弦,劍切下罩袍的半側,讓纖維在刀刃的鋒芒中割斷,那種聲音細微而不易察覺,是戰鬥中最好的配樂之一,僅次於盔甲倒地的轟然巨響,且遠勝過周圍眾人的任何喝彩。

  西吉斯蒙德沒有退開,他仍然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令阿庫爾杜納感受到一種差異性。曾經,在戰士們仍然並肩在泰拉戰鬥時,他們還未被血脈如此明顯地加以區分。

  陽光在移動,光芒將林間的空地鋪得更滿,時間和空間在此聚焦,在劍鋒的交織之中停滯。有時候伴有一些肢體的交鋒,他用膝蓋撞擊西吉斯蒙德的腹甲,用鞋跟擊中對方的腳踝。這一切發生得都如此自然,像水落進溝渠一樣在恰當的時候到來,或者就像日落和日出一樣準確。

  帝皇之子的劍是他身體的延伸,但他的身體本身就為戰鬥而生。

  一擊,又一擊。又一次重劈。或者肘部的攻擊。阿庫爾杜納推開西吉斯蒙德的拳頭,感受著傳抵自己骨骼的震顫。一種默契開始在他心中誕生,這對於友誼的誕生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對戰鬥的勝負不是。因為這意味著對手的戰鬥習慣正在被他掌握。

  聖殿武士打得很好,但還不夠。他已經從連續的戰鬥中體會到一種足夠被把握的節拍,握住了由西吉斯蒙德帶來的潮汐起落的脈搏。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三個肺充分發揮它們的作用。

  「你打得……」

  他沒有說完,因為西吉斯蒙德的戰鬥節奏改變了。他忽然提劍前沖,胸前破碎的罩袍被風撕裂,那把劍不再是一把利器,它變成了一根鐵棍,傾注全身力量,沉重地揮下。阿庫爾杜納為此吃驚,因為這幾乎等於對持續戰鬥孤注一擲的放棄。

  但西吉斯蒙德打破了對峙。以絕對的進攻方式。

  心臟搏動。他盡全力將身體向側面讓開,知曉自己不可能正面接下這一擊的鋒芒。鐵棍高舉,向他當頭砸下,落點不是劍身,而是堅硬的劍格,貼近拳頭的一側。

  在這一個瞬間裡,阿庫爾杜納錯開身位,接著他意識到自己略微地失去了平衡。

  好在西吉斯蒙德的失衡更為嚴重,阿庫爾杜納看見了自己完美的勝利。

  他放棄更正自己的體態,徑直揮劍而出,切入身位較低的西吉斯蒙德的一側肩甲,阻止他起身的趨勢。

  但他沒有。

  西吉斯蒙德的雙臂拽住他的腿,乾脆地用自身的倒地,換來阿庫爾杜納與他一同重重跌倒,長劍脫手。帝國之拳的首席聖殿武士在一個瞬間裡變成了另一種戰士,他放棄了對兵器使用規則的依賴,轉而採用更為原始、更加直接的戰鬥方式。他的動作粗獷而野蠻,轉瞬之間與帝皇之子扭作一團。

  一種久違的情感在戰鬥中誕生,阿庫爾杜納欣然接受這場轉變後的戰鬥,他空手回擊,用手臂鎖住任何能被鎖住的肢體,同時躲避西吉斯蒙德的猛烈進攻。

  一頭野獸。阿庫爾杜納想。

  這頭野獸緊追不捨,雙拳和肘部重擊阿庫爾杜納的防禦,猛烈的攻擊接連不斷,劍術大師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在吱呀作響,好在改造手術保證了這種程度的疼痛只會留下一片淤青。阿庫爾杜納抓准機會摸回長劍,翻身壓制,跪壓西吉斯蒙德,將劍的側面抵向聖堂武士的咽喉。

  西吉斯蒙德的盔甲在他的鉗制下顫抖,他掙扎出一隻空著的手,握成拳頭,重重砸向阿庫爾杜納的下頜。帝皇之子先他一剎,用劍背砸碎了對方的目鏡,碎片直接扎進面部的血肉之中。

  下一刻,那隻拳頭鍥而不捨,將他的頭砸向另一側。那股疼痛深入面部神經,帶來一陣激烈的震動,他的眼前閃過繽紛的花斑,耳中嗡鳴不止,一種溫暖而濕潤的東西貼著嘴唇下滑。

  阿庫爾杜納繼續下壓長劍。西吉斯蒙德的頭盔破碎。帝皇之子肩甲上的數字一閃。時間亦在此刻靜止。

  在周圍的樹林中,更多身影依次出現。那是在先前的戰鬥中落敗的戰士們的意識,他們並未從納爾尼之庭中離去,而是全部圍看著這一場最後的戰鬥。這令阿庫爾杜納有些意外。

  他放開西吉斯蒙德,讓他回歸數據的碧綠洪流,融入泥土之中。接著他發現自己仍然跪在地上。

  帝皇之子不急著站起。他摘下頭盔,舔過腥甜的血液,若有所思。

  他受傷了。

  聖殿武士重新在樹林中聚合成一道新的意識體,向林中的阿庫爾杜納走來。他摘下頭盔,已經修復的面部表情難以辨別,但藍眼之中無疑是一片寧靜。

  「你贏了。」西吉斯蒙德說。

  「是的,」阿庫爾杜納提起嘴角,微笑以對。不知為何,一陣濃濃的喜悅正纏繞在他的內心深處。「聽說你也來自泰拉?」

  「伊奧努斯高原難民營。」西吉斯蒙德回答。

  「那麼,你其實是個幫派人士,我還以為你是一名歐羅巴的軍官子弟。我喜歡這場戰鬥,西吉斯蒙德。紅牙血爪。」

  帝皇之子笑著吐掉他口中的一灘血,忽然看見聖殿武士背後出現了一組格外高大的陰影。

  他仰起頭,搖晃著沒能站起,便只是低頭行禮。

  「父親。」阿庫爾杜納尊敬地說,依然在笑。

  「贏得漂亮。」福格瑞姆親手牽起他的子嗣,「完美的戰鬥,阿庫爾杜納。」

  「不,並不完美。」阿庫爾杜納回答,「我流血了,父親。」

  「哦,那可是多恩心愛的西吉斯蒙德,」福格瑞姆並不在意,「我、多恩和佩圖拉博正在猜測到底誰能贏。佩圖拉博賭輸了。」

  阿庫爾杜納微微搖頭,他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執著感到驚訝:「我的戰鬥並不完美,父親。可我贏了。」

  福格瑞姆優雅而矜持的笑容淡去了。「我知道了,」他輕聲說,「你認為你還有改進的地方,對嗎?」

  「也許吧,原體大人。」阿庫爾杜納說,「如果一個人具有某種卓越的天賦,那麼在這一領域取得的成就,對他本人是很沒有意義的。而我才發現,戰鬥的意義比我想像得更加豐富。」

  福格瑞姆重拾笑意,他親昵地拍了拍劍術大師的肩膀。「很不錯的發現,二連長。你們覺得呢,兄弟們?」

  「伱希望我來誇獎你的完美子嗣嗎?」佩圖拉博問。「在納爾尼之庭的首次作戰,他的得分就超出了顯示的界限。由於略去了額外的進位,現在他得分為零了。」

  「天鷹哪,你不能這樣,佩圖拉博。」鳳凰推了一下佩圖拉博的肩膀。

  「好在我已經臨時修好了這一故障。」佩圖拉博接著說,阿庫爾杜納肩甲上的數字重新排布,增添了缺失的進位。

  鳳凰聳肩:「感謝你對我的劍術大師的認可。」

  「在西吉斯蒙德放寬聖典武士的准入標準後,首位符合他最初規定的戰士出現了。」羅格·多恩說,「如果你對戰鬥的意義產生了思考,可以在稍後與西吉斯蒙德共同討論這一問題。」

  「向您致謝,羅格·多恩大人。」阿庫爾杜納爽快地應下,他的笑容與他原體的魅力一樣動人。

  「我不完美。」西吉斯蒙德突然說,他似乎從這場對話中得出了他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阿庫爾杜納愉快地說,向他伸出手。「我也是。」

  西吉斯蒙德停頓了幾秒,握住他的手。

  福格瑞姆加深的笑容中醞釀著一種思緒。

  「我可以邀請阿庫爾杜納為聖殿武士加強訓練嗎?」西吉斯蒙德轉向原體們,「在這次的對戰中,我們的總體得分並不理想。」

  「別這樣,帝國之拳,」福格瑞姆心不在焉地嘆了口氣,眼中無邊的紫色似乎正在微微搖晃,「我還打算讓他去鋼鐵之手那邊轉轉呢。」

  多恩正要說話,一聲響指忽然在空中打響。

  「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們的……」莫爾斯充滿戲謔的聲音飄蕩在樹林上空,「但我們有一位新的客人來了……或者說,回來了。」

  「呃,你們好。」另一道聲音在虛擬的空間內響起,「你們在納爾尼之庭中?看來它已經成為一個成功的實驗品,足以投入至後續的更多研究與實際使用之中。不過,佩圖拉博,請問可以令鐵原號給我頒發准入通行證嗎?你的宏炮正在瞄準我們的艦艇。」

  虛擬世界驟然解除,在進入模擬空間後,身軀橫了一地的阿斯塔特們頂著戰鬥後殘留的幻痛,挨個站了起來。阿庫爾杜納一眼就看見了躺在他對面一堆戰士里的西吉斯蒙德,他向對方點頭。

  「你來得比我想像得還要快,馬格努斯。」佩圖拉博說,閉上眼,「批准通行,去七號甲板停靠。」

  「因為我得把這群吞世者以最快的速度帶過來,」馬格努斯的聲音繼續飄著,「安格隆將和帝皇同時抵達奧林匹亞,但他希望他的子嗣不會錯過太多接下來的活動。所以我——我的另一個成年體型臨時軀殼,親自完成了亞空間導航。」

  「有些人要失望了。」莫爾斯笑道,夾著一卷羊皮紙,出現在承載納爾尼之庭的房間中。「我覺得你的子嗣應該不太希望你此時趕到奧林匹亞,馬格努斯。」

  「啊?」馬格努斯的驚訝不解中摻入一股失落,「為什麼?」

  「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有事要做了。」莫爾斯說,「比如和準時趕到角力賽的吞世者軍團共同進入納爾尼之庭,在無法運用靈能的環境下近距離挨揍。」

  「啊?」馬格努斯換了一個音調,「那……我再帶他們去亞空間迷路一段時間?」

  「進來吧,」佩圖拉博說,即使只聽聲音,也能推斷出他正面帶笑意,「不要讓要塞大門等太久,我的兄弟。我會將明天的下一場戰鬥安排給吞世者與千塵之陽,而觀眾席會保留你的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