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見面

  第273章 見面

  「雖然康斯坦丁·瓦爾多性格不佳,」莫爾斯確保自己的話能被走在前方的禁軍統領聽見,「但泰拉皇宮的變化確實十足地超出想像,為了不在殿堂與殿堂的高牆之間陷入永恆的迷路和異常的徘徊,我們的確需要一個領路的人——」

  「是的,佩圖拉博,我知道你現在的機械腦子裡有皇宮地圖,但我只是想合理地把開頭那句話說給瓦爾多聽。♢😎 ❻9s𝐇𝔲乂.ᶜσм 😲🐒」

  佩圖拉博閉上嘴。

  他胸口發亮的綠光微微閃爍,主動變得暗淡,就好像即使是無意識的無機質之物,也會在帝皇遍布於皇宮金宇樓閣的輝煌光明中退避三舍。

  「你是對的,莫爾斯,他甚至不曾與我介紹過他自己。」

  康拉德·科茲極少以這般直白的形式,直截了當地表明他對某件事的看法,或者說,讚許。

  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禁軍統領做出些許不同的反饋,而非表現得如同一台精密的金色器械。

  實際上,假如將機械佩圖拉博和康斯坦丁·瓦爾多放在一處,或許前者還要尤其與人類相近一些。

  瓦爾多手捧金盔,對後方傳來的念叨充耳不聞。他要麼是認為加入閒談毫無必要,要麼是單純對這次差事心中小有意見。

  或者他當真是一台帝皇親手打造的完美機器?

  不,基因原體的誕生已經說明,至少在創造純粹的工具這一方面,帝皇並不那麼成功。

  「我想他不曾改變,康拉德。」莫爾斯評價道,將語氣中暗含的耍弄轉化為客觀的冷淡。

  「從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開始——那是何時?三十年前,我們在阿斯塔特塔之外,遙望白色大理石的高塔,並肩討論帝皇是如何締造了萬夫之團,用以保護他脆弱不堪又過於龐大的夢想。」

  他對著禁軍之首說:「所以你還是那個康斯坦丁·瓦爾多。不論是外貌,還是性格。」

  「何意?」瓦爾多終於開口。「緣何提及此事?」

  「一些感嘆而已,帝皇的堅盾。」莫爾斯回答,抬起右手,用手指與手指間的空隙,去衡量皇宮中兩座金色尖塔的間隔距離。

  「皇宮也是一樣。更加豐富、更加輝煌,尖塔與尖塔之間的平均間距縮小,舊有廊柱被替換成繪滿更多浮雕的皇室立柱……但它並沒有真正改變,只需看一眼大殿的金頂,就知道這仍是全人類的太陽的起居之所。」

  「其實那是多恩修……」

  「別急,我正要問你怎麼把修繕皇宮的差事拱手讓人。」莫爾斯說,「而你,宰相,你的形貌同樣紋絲未變,待我好奇那麼一分半秒,你是衣櫃中一共有三百六十件灰袍,還是靈能幫助你保持了六千年的服裝清潔?」

  「好問題,工匠。」馬卡多拄著那根長杖走來,向康斯坦丁微微點頭,禁軍統領回以頷首,此次引路之職責已盡,卻沒有即刻離去,而是仍然側立在旁,守候左右。

  看來方才的無效廢話,還是某種程度上在康斯坦丁·瓦爾多心中激起了些許漣漪與波瀾。

  「我亦有問題一則,莫爾斯。」馬卡多悠然地說,「伱我皆知你的服飾為超物質現實的螢火聚合而成,那麼這是否說明,你數萬年來都不曾浣洗衣衫?」

  「這番辯論開始變得毫無意義。」

  馬卡多的笑意潛藏在他皮膚的皺褶之間,「你不能這樣枉顧你自己點起的口頭硝煙。」他隨口評論,轉向康拉德,眼帶探究:「他的第八個孩子,他與我提過你,一名獨特的遠見者。」

  康斯坦丁·瓦爾多在馬卡多提及關於子嗣的詞彙後轉頭離去,想必是終於決定繼續投身於忙碌的禁軍工作之中——不管他到底在忙什麼。

  科茲似是想了一會兒,黑眼之中略有閃動。

  「馬卡多,我與他在伊布森蠻荒世界相遇,」他低而柔地說,哥特語在他口中變得嘶啞卻悅耳,像一層黑紗薄霧,起伏朦朧,「他……顯得公正。」

  「是他的作風。」馬卡多說,緊接著嘆了一口氣。

  「我還未曾說出我的名字,康拉德。」馬卡多繼續說,「也許這段話在你眼中顯得傲慢而無用,但還請謹慎使用預言,勿要迷信於它,古往今來,誤於遠視,耽於先見者,絕非一手便可盤點清算之數。」

  隨後,馬卡多就不明所以地看著科茲突然陷入無從抑制的大笑之中,他的舉動甚至讓剛剛遠離的康斯坦丁·瓦爾多,又從側門的陰影中探出一穗紅纓。

  「這是……」馬卡多困惑地以眼神向機械佩圖拉博求援。

  很顯然,在這失去的二十年間,佩圖拉博已在帝皇身邊證明了他的可靠性,並且通過對比,在通常的普通事項上,這份可靠絕對比莫爾斯的那張嘴要更值得信賴。

  「不,無妨,宰相。」科茲倏然收住狂笑,面容瞬息轉冷,「預言,預言……」

  他從鼻腔中哼出一聲輕微的氣音,語調中點滴嘲弄滲漏而出。「不要擔憂它,宰相。除了跟隨方舟慌不擇路四散逃亡的那一批靈族,還有誰在意它呢?」

  馬卡多點頭,手掌在權杖表面握了一握:「他在大廳內等待你,康拉德。」

  「對於你們,」馬卡多看向機械佩圖拉博與莫爾斯的方位,「我想他來了。」

  莫爾斯回身,看見那名巨人。

  在更為超然的感官範圍之內,他其實知道,在康拉德·科茲的笑聲中,身後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就已經靠近了他們,並停在後方不遠處。

  但他此刻才轉身。

  巨人的身量似乎又有增加,又或者這是他身披厚實裝甲的緣故。那身莫爾斯從未見過的厚重甲冑在陽光下顯得耀眼,層層鐵甲的邊緣被皇宮之內的金光映照得熠熠生輝。

  數根型號絕對已經經歷數輪升級的漆黑線纜數量增多,單根則更為細長,無形地與黑髮相互交融,與鎧甲的數據系統直接連接,又好似徑直垂落在盔甲護頸之內。

  而他的臉孔,則說明即使是基因原體,也不會歷經歲月而毫無更改。那張輪廓明顯的臉龐上增添了一些極其細小的戰鬥印記,劃在左頰,穿過右眉,勾在下頜。

  每一道凡人肉眼之中細碎而不可能察覺,只有同為原體或善用靈能感知者才能發覺的傷痕,都象徵著一場艱苦的戰役,不論是火力交鋒,還是在其他如研發兵器等場合的另一種戰場上。

  →

  佩圖拉博低下頭,隔著一段距離,迎接了莫爾斯的目光。

  然後他蹲下。

  「好久不見。」他說。

  「哦……你好。」莫爾斯說,又莫名其妙地補上一句:「你穿著這身盔甲還能蹲下嗎?」

  他很快住嘴,雙眉擰了一擰,「不,就當我沒說剛才那句話,佩圖拉博。」

  佩圖拉博稍稍改換蹲姿,讓他在這身重甲之中的下蹲變得更加順利,也更加靠近莫爾斯所在的高度。

  「我聽見了。」巨人說,「但我也可以當成沒有聽見,莫爾斯。」

  他似乎被自己口中最後念出的那個名字小小地噎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那雙眼睛仍然是莫爾斯所熟悉的冰川淺藍,令人回憶起奧林匹亞的那座雪山。

  「那就好。」莫爾斯繃住他的表情,「你倒是變化不小,佩圖拉博。」

  「別人的評論都是沒有變化,為何到我身上就不同了?」佩圖拉博問。

  「感覺,一種感覺。」莫爾斯回答,「我是無法用語言描述,這……總而言之就是不太一樣,我是說……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嘆出,用力拍了一下佩圖拉博覆甲的手臂。

  「好久不見。我們倒也不用在帝皇他大門口聊這些,對吧?」

  佩圖拉博露出一絲微笑,不誇張,也不克制,就是那樣一抹平淡而真誠的笑容,停留在那兒,就在他那張少見笑意的臉上。

  「好。」佩圖拉博重新站直,打量了一眼另一個自己,他們相互點頭,儘管這對於同一個人而言並不比照鏡子更有意義。

  又或者,這是對某種肯定與滿意的雙重增強表現。

  「康拉德·科茲。」佩圖拉博說——著重甲的那個,以鋼鐵覆蓋的血肉之軀,向科茲伸出一隻手。「我希望你能接受並非機械的我。」

  「俏皮話。」科茲低聲說道,復而放大聲音,「你們是一個人,儘管你們差了二十年,這就是你想向我和莫爾斯證明的?不,這難道需要證明嗎?」

  他短暫地握了一下佩圖拉博的手掌,對旁邊躲在權杖背後笑著的馬卡多相當隨便地擺了擺手,「帶我去見他,宰相。悠久之王那真實的萬丈光輝,還不至於讓一隻生於黑暗的陰影蝙蝠閃得雙目失明。」

  他刺耳地笑了兩聲,「但繼續留在這兒,就不一定了。」

  「他什麼意思?」莫爾斯對著閉合的廳堂門扉說,「他又在諷刺誰?」

  「我不知道。」兩個佩圖拉博完全同步地用略帶差別的聲音說,機械之聲對人聲的仿造毫無瑕疵,反而是完整的佩圖拉博聲音里稍稍有些低沉的噪音。

  「不,你們……挑一個軀殼說話就好。」莫爾斯刻意露出一個不適應的表情。

  「誰的?」兩個佩圖拉博說。

  「哦,你自己協調去吧!」莫爾斯搖頭,「我為什麼要管這個?」

  他舉起右手,手腕上懸掛的金色符文細索顫動著從空氣中顯形,每一個符文都如有靈性,富有節律地閃動著。

  「我不想再牽著這東西了,泰拉皇宮的靈能環境讓它很有些甦醒的跡象。你父親要把它放在哪個金庫格子裡?」

  「空心山脈的邊緣。」機械佩圖拉博說,「與那條通路的人工入口相對較遠。那裡的空間環境極其不穩定,其中可能出現任何意外。」

  「任何意外?」

  莫爾斯搖頭,熟練地飄起,跟上佩圖拉博們的步伐,也終止了兩人刻意放慢腳步的等待。

  「說真的,我今日才反應過來,真虧帝皇敢於將那個重要入口直接設置在王座世界。他就不能在月球慢慢研究,出事大不了把月亮炸了再做一個。」

  他甩了甩手,將咒言鎖鏈重新甩回不可見的以太界域之內,捆住圖丘查引擎,令這件危險與重要性並存的事物,以物質世界不可理解的形式前進。

  「事已至此。」機械佩圖拉博說,「研究已經開始,投入的資源不可收回。或許將通路設立於此,也有便於調控與管理之意。」

  「好吧,換一個人說話吧,你們倆……你,佩圖拉博。」莫爾斯說,「就不能讓我多聽兩句我比較陌生的那個聲音?」

  「好。」穿甲的佩圖拉博點頭,「對了,那對半成品……」

  「幫你保存著呢。你什麼時候把它弄完然後送給科茲?有名字嗎?」

  「經帝皇賜福的材料,雖在品質上更升一階,材料性質卻的確又有變化。再借用伏爾甘的鍛爐,我只能造出一雙浪費材料的次品,我需將其帶入我的鍛爐之內,重新測定特性,並使用我本人的工具進行打造。」

  佩圖拉博回答道,每一個字都說得如此自然,就像他不願意浪費哪怕一分鐘,在令人惱火的重逢時特有的尷尬與糾結之中。

  「而名字,某種意義上,我開始相信康拉德·科茲是一名取名的大師。所以,就交給他自己吧。」

  「夜鬼,血侯,贖罪債,洗罪……」莫爾斯朗朗念道,「如此多的生造詞,可能只有十來歲的小孩才會如此起名。」

  「如果他早早看過許多預言,那麼他的大腦之中創造出這些單詞時,確實是十餘歲。」佩圖拉博說。

  「你出了什麼問題?不要像羅格·多恩一樣糾正我。」

  「這可不是像羅格·多恩,這是你在別人話語中暴露的問題里挑挑揀揀的方式。」

  莫爾斯不可思議地瞪著佩圖拉博:「帝皇的黃金大椅子在上啊,我發誓你絕對變了,你和綠皮獸人混在一起太久了?吃他們的史谷戈了?」

  佩圖拉博聳了聳肩。只有在活動頭頸附近時,才能明顯看出他頭上的管線並非黑髮,「如果你真的好奇,放好引擎後,我們可以聊一聊。」

  「當然要聊,難道你還想一句話不說?」莫爾斯冷聲說,儘量確保他的聲音和平常大差不差,「你可以走快些,我可不想一直在這裡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