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第六夜
葛摩下層,血伶人巢穴。69ᔕᕼᑌ᙭.ᑕOᗰ當赫克薩凱瑞斯被找到的時候,他的聲帶還沒有從上一輪的折磨中復原。
訪客對此並不意外,那個披著一條樸實的斗篷,並在斗篷內部附加了所有葛摩能夠找到的立場干擾與聲波置換等等隱蔽措施的人,從隨身攜帶的布包中取出一瓶藥劑。
老血伶人的博學竟不足以支撐他認出它的產地與製作者,而這已經說明了很多事。
經過藥劑的處理,他身體上嚴重殘缺的部分得到快速的恢復,但束縛裝置沒有被解開。
無名訪客惜字如金,他展示的第二件東西,是一張印刷著一行問句的白紙。
「為我分析一件東西。」
赫克薩凱瑞斯端詳著訪客的斗篷,即使他的肉眼看不出任何破綻,但尚未在痛苦中跌入瘋狂的理智,已經給了他答案。
「哦,阿斯杜巴爾·維克特。」他說。「幫你做完事,你可不會留下我還能記憶的腦子。」
訪客不為所動。一根密封的試管被放在矮桌上。
當遮光的膠帶被撕去,老血伶人的視線再也無法從這根試管之內盛裝的內容上移開,他那黑暗枯萎的心重新開始跳動,他心愛並將其視為所有生命的終極的血肉藝術,就在這管血液中得到全部的表達。
他顫抖地伸手,緊緊抓住試管,隔著試管塞,嗅聞到血液獨特的芬芳。
「康拉德·科茲,」老血伶人欣喜而真摯地感嘆,「我最出色的學生……最偉大的主人!還有你,伱儘管可以殺了我,維克特,但一定讓我先把它分析完。」
——
造物者瓦史托爾佇立在靈魂熔爐概念的核心之地,傾聽微粒在管線中躍動,為自己是否要屈尊回到實體宇宙的平凡軀殼感到焦躁。
他已經聽見了計劃中的鑰匙在現實之中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並且鎖定了那在高於現實的半神視野中,變得極其醒目的神劍碎片。
瓦史托爾記得那個碎片是什麼,也記得他的劍曾經是如何被凱恩奪走的。他並非在大隕落中遭到了撕裂或強制的浸染;瓦爾走出萬神殿,離開那受限的環境和遠遠不足夠其施展的天地,選擇了他自己的道路;因此,他仍然清醒。
往事曾經讓他憤怒而不滿,阿蘇焉的判決亦無法平息他的不滿。但當他的手被混沌所覆蓋,他的身軀在這股黑暗而混亂的力量下得到徹底的擢升後,過去的陰影突然失去了全部的意義。
他不再憎恨任何活的生命,因為他的鍛爐運轉如此完好。技術,只有技術具有價值。
咔。現實宇宙相互交織的事件,在瓦史托爾的眼前映射成相互咬合的齒輪,一個接著一個,精準地傳遞著無窮的動力。
每分每秒,無數的凡人都在整個銀河組成的巨大機械中發揮著他們自己的作用;當上一個狀態被敲定後,下一個瞬間的生存或毀滅都已經可以測算。
這是宇宙無限性之上附加的有限性,也是被稱為命運的力量運轉的真正方式;時間、空間,每個截面都轉瞬即逝,宇宙機械不會為任何生命停止運轉——或者,至少瓦史托爾還不夠資格。
造物者不再遲疑,機會是難得的,他必須抓住。
現實帷幕被撕裂,瓦史托爾跨入風暴,校準著他的感官,發現自己在現實的眾多限制之下,竟然又使用起實體生命才有的拙劣思維和感知規律,不禁為此嘆息。
在他腳下,熔化的考多利斯分解成數個漂浮在太空中的殘片,曾經的機械工廠和未完成的方舟殘骸像一圈灰暗的光帶。
造物者舉起鍛錘,工廠的碎片在亞空間潮汐的牽引下重新聚合,以最難以理解的方式恢復成奇異的臨時船廠。方舟世界被拆解、分割,回歸原料,再投入船廠縱橫的流水線路,從惡魔的鍛爐中死而復生,構成全新的變異艦隊。
瓦史托爾登上艦隊中央可稱之為龐大巨物的旗艦,將他宏大的思維網絡和這些物理的實體依次並列連接,一個個節點被激活,整支憑空誕生的艦隊化作造物者額外的思維觸肢。
如果擴寬對身體的定義,那麼如今這隻艦隊就是他現實軀體的一部分。
鑰匙的定位變得愈發清晰,而它所在之地既讓瓦史托爾意外,又令他放下擔憂。
伊莎子女中最墮落的一支,不會有對抗他的力量。
瓦史托爾計算所得的亞空間路徑迅速進入每一艘艦船的主板,次元符文包裹著亞空間的風暴,推動艦隊駛入浩瀚洋中。直到這一切完成,瓦史托爾按照現實宇宙特有的一種事物——時間,計算了他耗費的資源。
他沒有提前做好準備,五十個小時飛快過去。假如給他預先規劃的機會,時間尚能大大縮短,但這並不真正妨礙了什麼。
他的惡魔軍隊已經在船艙中躁動不止,渴求鮮血和靈魂能量。毫無疑問,它們會得到滿足。
——
時間正在過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康拉德·科茲坐在他的王座上,默數著正在匆匆流逝的每一個分和秒。二十年裡,他從來不知道漫長的時間本身,就是如此難以挺過的折磨。
第四天,他厭倦了靈族的恭維。他們的臉孔光潔卻虛偽,僅僅在乎他們是否符合常理上面對主人的禮節,內心卻毫無對他的絲毫敬重,甚至關注。他們的視線望向他們靈魂的內部,絕不向外多分出一絲真正的感情。
第五天,他閉上眼,知道自己的淺眠總會被值得去處理的事喚醒。他不想睜著眼去觀察大廳中的每個人是如何籠絡關係,或挑撥離間。宴會結束後,這些曾經的人際關係會全部失去意義。
第六天,他對整場冗長的宴會都失去了耐心,不得不去期待那些幻覺的突然降臨。
最近的劇目正播放到一場很有針對性的獨特大型會議,他看著莫塔里安踩著恰好的二十八步走上台前,痛斥迷信和邪術的危害,這種對比讓科茲不禁面露微笑。
「你等待的機會還沒有到嗎?」
來者一共問了三遍,才等到科茲從幻覺中脫離,而後者還沒有看到他的紅膚兄弟是如何被帝皇斥責的。
他煩悶地瞪著維克特:「你回來了?去哪裡了?」
「安排宴會的細枝末節。」維克特回答。
「那就去坐下。」科茲重新閉上眼,當他在這張不幸的座椅上蹲了整整六天時,維克特卻能夠自由地在外面活動。
「不,」維克特說,「你得看看。葛摩的防護正在被衝擊。」
科茲放棄找回他沒有看完的預言幻境,由衷祈禱這些幻覺能在某一天重新接續起那場會議的後續。
「等到惡魔衝進宴會廳,再來喚醒我。」科茲說,「或者等到佩圖拉博走進這座廳堂。」
他微微支起下頜,目光穿透華麗大廳的陰影,聚焦在葛摩的高空。
快結束了,他想。他就要返回人類帝國,而葛摩的惱人故事,在今夜之後,便終於能夠告一段落了。
——
暗色的屏障橫跨多個尖塔,在天空的盡頭延伸並形成半球形的彎曲,直到視線的邊緣。多年來,虛空之外的神秘能量受到隔離與控制,在葛摩城區之外,構成無限的黑夜。
不遠處,翡翠的門戶寄託於乳白靈骨,作為通向其他領域的安全入口。雖然偶爾可以在護罩內看到其他領域的模糊影像,但這閃爍的能量屏障,對絕大多數葛摩人而言,不過是一個堅固而每日可見的普通界限。
然而現在,屏障之外正在發生變化。外界的虛空以更快的速度可見地旋轉,扭曲成未知的螺旋,並伴隨著電擊般的脈動。破碎的光從門戶的表面向外蔓延,仿佛從另一個超現實的環境中不可抵抗地泄露出來,帶來齒輪滾動的碰撞聲和蒸汽的咆哮。
突然,葛摩的眾多建築開始劇烈震動,底層的河水翻騰不止,上層的尖塔掉落碎石。一根根長鏈發生斷裂,倒塌的塔樓與宮殿輕易奪走了一些時運不濟者的生命,但這很快被證實為一次幸運的解脫。
一股高於現實的能量衝擊將寄生在網道上的實體世界扭曲、翻轉,結合外界成片的炮火那無聲的高速打擊,令屏障不堪重負地吱呀作響。
這種異常終於引起了成規模的困惑與恐慌,但一切發生得都太過迅速——襲擊者對靈族港口都市的了解程度似乎高得過分,甚至高過葛摩城內的居民自己。
它很清楚如何對著最重要的若干個薄弱點發動連環的攻擊,直到原本堅硬的防護被可怕地削弱、解除。
邪祟而病態的力量迅速滲入葛摩內部,將靈族脆弱身體中過於豐富的感知,誘導向一個不可知的方向。
有些靈族迅速陷入瘋狂,大笑著撕下自己的肢體,向罪惡的力量臣服,有些則被融化、蒸發或化為灰燼,與被寄生的危險作鬥爭,或者在看不見的力量折磨下慘叫。
現實宇宙的穩定環境遭到污染,被形態各異的惡魔滲透得過於渾濁;旋轉的火焰和腐爛的行屍揮舞著難以描述的武器,興奮而飢腸轆轆地蠶食著這座都市。
龐大而永恆的葛摩,尚未從饑渴女士誕生的尖叫中恢復,就急忙沉浸在爭權奪利的血腥遊戲中的葛摩,在真正的力量下,忽然間仿佛變成一座沙堆的堡壘,搖搖欲墜,瀕臨垮塌。
更多的靈族活過亞空間的浸染,不得不直面從屏障的裂縫中衝進現實的扭曲生物。這些惡魔粗暴而原始,將色孽誕生之日的那場恐怖噩夢一朝送回靈族的眼前,帶來大量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不計代價的反抗。每當一個惡魔被混雜的武器撕裂,從屏障之外就會躍入十倍的全新惡魔,將災難不斷擴大。
而在整個幽都遭受襲擊的時刻,康拉德·科茲聚集著眾多血統高貴之人的宴會廳,當然不會對頭頂爆發的危機閉目塞聽。一封封短箋被傳入廳堂之內,讓數個假裝沉醉在美酒中的貴族裝作恍然驚醒,眉頭緊鎖。
歡笑與歌舞漸漸凝滯,低聲的竊竊私語在一張張凝重的臉上蔓延。不時有人看向門口,再望一眼血侯,似乎在盤算他們應該如何找到有禮的藉口,回到各自的領地,看看這場危機中能找到哪些生機乃至利益。
「怎麼了?」在寂靜之中,血侯的聲音平靜地傳來,掠過大廳,刺入每個有思維者的心臟,「對我的款待有何異議?」
「侯爵,葛摩正在被一股力量入侵。我必須返回氏族之中,主持一次對抗。」有人說。
「不,回答我。」科茲站起來,四米的身軀投下大片陰影,「你們對我的款待有何異議?難道你們並不思念你們曾經的神靈嗎?」
在騷動變得過於嘈雜之前,人群過分憤怒之前,血侯毫無慈悲地冷笑一聲,眉宇間儘是冷酷的快意。他的等待換來了結果,佩圖拉博如約送來今夜最後的禮物。
而康拉德·科茲總是享受著殺死犯罪者的每一刻,他承認這一點。否定本性中的血腥毫無意義。
「我們特意邀請了你們墮落的匠神瓦爾,作為今夜的故事裡最後的特殊嘉賓。為此,我與我的血親耗費了不低的心神,才從遙遠的鍛爐中請來了這位失蹤的舊神本人。諸位朋友,這漫漫的長夜終於臨近尾聲……希望你們對這場晚宴的最後一組節目……感到滿意。」
他看向窗外。遠處,爆炸和火焰已經開始產生,城中濃煙滾滾,好像火窯;虛空中的艦隊發射的原始能量如同烈火般灼燒著屏障,以無法形容的力量和狂野特質在空中涌動。天火或雷霆般的轟鳴震撼著一切。
作為靈族末日的一個縮影,已經覆滅的考多利斯,終於在第六個夜晚,將這份毀滅傳遞到葛摩的城池之中。
「看清你們的本質吧,」科茲低語,「墮落,以及死於墮落。這就是你們選擇的最終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