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人的軍隊沒有選擇駐紮在月之湖的湖畔,這是找死,他們選擇了距離月之湖有兩三百米距離的一處盆地駐紮。
相比起萊恩在卡爾岑海文所見到的軍隊,這支由米約登海文的常備軍和義務兵組成的軍隊裝備要更加精良,總體實力也要更強,單從紮營上來說,他們手腳靈活,訓練有素,一個營地很快就在他們的手中成型。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取水,砍柴,煮飯,然後準備早早休息。
營地之內正在竊竊私語,士兵們對於明天可能的遭遇戰毫無信心,眾人圍著他們熟悉的王國騎士尼克萊,一邊烤火和吃飯,一邊小聲地討論著。
「尼克萊大人,明天就要開戰了麼?」一位年輕的士兵小心地問道。
「臭小子你胡說個什麼?如果不開戰,我們來這裡幹嘛?」一位老兵毫不客氣地開口就是一頓臭罵。
「……我只是問問嘛。」新兵滿臉地不安:「聽說,蠻族戰士各個都是混沌的信徒,他們吃人肉,喝人血,會把他們看見的一切東西都撕碎,那我們明天活得下來麼?」
「誰知道呢?我們米約登海文本來已經位於諾德的南方了,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天殺的蠻族人們會打到這裡來!」士兵們絮絮叨叨,他們將武器放下,大口地分食著軍糧。
「……」萊恩眉頭緊鎖,這些士兵們的縱使裝備更精良,實力也更強,可是士氣卻比不了北方城市的那些百戰老兵。
他打了個眼神給尼克萊,示意他說些什麼,萊恩現在的身份更像個客將,他不太適合越過尼克萊這位王國騎士直接指揮下面的軍隊。
想要有自己的領地,想要有屬於自己軍隊的想法從未如此強烈。
「你們這群蠢貨,就不能動腦子想想麼?」尼克萊立即會意,氣得大罵這些士兵們:「你們仔細想想,難道我們不出征,蠻族人就不會上門麼?」
這話說得在理,大部分士兵馬上理解了其中的因果關係。
「我告訴你們,不可能!無論我們出不出征,這些該死的蠻族人都會像蝗蟲一樣沖入我們的城市,殺光我們的親人,搶走我們的糧食,他們會將我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
士兵們的目光開始變得堅定了,讓蠻族人沖入城市的結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其中很多年輕士兵的眼睛已經變得血紅,喘著粗氣。
「我們的名字將作為恥辱者留在我們的墳墓上——如果有的話,我們將承受著後來者輕蔑地嘲笑,就算僥倖逃得生命,無法保衛家鄉,無法保衛家人,我們又有何面目見人呢?」
「殺!殺光那些該死的蠻族人!!!」一個年輕的士兵馬上就站了起來:「殺光他們!」
「對!消滅他們!」
「蠻族人都該死!」
「誓死守衛我們的家園!」
「保衛家鄉!保衛伯爵閣下!」
戰爭是最好的愛國教育,眼見士兵們的士氣逐漸被激發,萊恩滿意地點頭,這些士兵的身後就是自己的家園,他們的親人是他們戰鬥的理由,他們的榮耀和他們的生命緊密相連,他們沒有理由不拼死作戰。
諾德南方不比北方,諾德的北方城鎮中,絕大多數平民一聽見是北方蠻族來了,眼睛就是血紅色的。
萊恩離開了軍營,獨自一人走到月之湖旁邊單獨思考,漸漸地,天色變黑,月亮升起,萊恩看著頭上巨大的圓月,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你有個好父親,艾克。」
「萊恩先生,對於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我再次向你表示抱歉。」年輕的流浪騎士嘆氣著出現在萊恩的身後:「我原本已經打定主意不再依靠父親的名聲,可最終我還是倒在了現實的面前。」
「每個人都要面對現實,人總有向現實低頭的一天,如果你現在的力量無法戰勝它,那麼就靜待時機。」萊恩轉過身,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流浪騎士。
從見到艾克-阿爾布雷希特家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小子是白狼騎士蓋德的兒子,因為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後代,沒人能用那種家徽。
「見利忘義,貪圖名聲,威逼利誘,我真是替你父親感到羞愧。」萊恩的臉色很冷,他看著艾克,凌厲的目光幾乎讓流浪騎士無地自容:「知道我為什麼最後沒有追究你們那伙人的責任麼?」
「為什麼?」流浪騎士下意識地回答道。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是壞心辦了好事,你們那個時候穿戴整齊迎敵為商隊爭取了很多時間,如果不是你們的犧牲,或許會有更多人死亡。」萊恩將目光放在遠方的月之湖上,淡淡地說道:「再者,如果不是你們的逼宮,我或許不會得到那筆意外之財,所以權衡了一下結局,我還是覺得沒必要再去追究古德森他的責任,他是因為和野獸人作戰才受了傷的不是麼?」
「無論如何,我將在這次戰爭中奉獻全部。」艾克沉聲說道,這個年輕人說完了這些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為了洗刷我的恥辱。」
萊恩點點頭,他獨自一人走入了月之湖湖畔的廢墟深處。
從剛才開始,就有什麼東西,在廢墟的深處呼喚著他。
萊恩開始漸漸地走入廢墟深處。
街道非常狹小,潔白的牆壁上四處都是劃痕,到處都充滿著戰鬥的痕跡,萊恩不知道這座廢墟裡面發生了什麼,可是千年以來無數冒險者的探索已經讓這座廢墟徹底失去了本來的面貌,這座荒廢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已經被人類徹底地翻找了一遍,自從偉大聖戰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冒險者探索過這個地方,因為在每個角落都已經被掘地三尺之後,已經沒有必要在這個地方浪費時間了。
精靈的建築藝術鬼斧神工,無論在任何位置,萊恩總是能抬頭看見月亮,回頭看見月之湖。
順著由厚重條石鋪好的道路,萊恩拾階而上,在廢墟的盡頭,呼喚他的聲音越發清晰。
他來到了一個祭壇上。
這座古老的祭壇已經看不清楚供奉的是哪個神祇,每一個雕塑都被貪婪的冒險者破壞並帶走,每一片精美的金箔都被探索者使用小刀或者利刃割開並撬走,原本長長的畫廊那些訴說著往事的壁畫都已經嚴重缺失,只有那倒塌的石柱和祭壇上的火盆無人感興趣,保留地較為完好。
他可以確定,就是有什麼東西在這裡呼喚自己。
月光灑滿了整個祭壇,也灑在了萊恩身上的鎧甲,光芒四處反射著,他肩上的家徽不斷地閃爍著亮光。
會是月之女神麼?萊恩陷入了思考。
月之女神在大災亂之前曾經是人類主要信仰的神祇之一,不過經過千多年來的發展,這個教會早已式微,在大陸南方,尤其是馬林堡和南方國度還有這個教會神殿的存在,在諾德這種苦寒之地居民長時間處於危險之中,崇尚人權和自由的月之女神教會是找不到太多的生存空間的。
實際上帝國和布列塔尼亞也不喜歡月之女神教會。
萊恩思考的時候,他的背後傳來了一陣陣腳步聲,一頭梅花鹿出現在萊恩的眼前,萊恩下意識地舉起了戰錘示意它讓開,不然休怪自己無情。
可是梅花鹿沒有讓開,它朝著萊恩點了一下頭,然後朝一旁的小樹林中跑去。
萊恩稍微思考,決定跟上。
森林內的霧氣越來越濃了,淡淡的香氣瀰漫,古老的讚歌在森林中響徹著,訴說著騎士王那偉大的過去,森林妖精環繞著一個美麗的身影歌唱,她側坐在高大的獨角獸上,靜靜地看著被小鹿帶來的客人。
「女士?」在距離大約二十步的距離,萊恩已經意識到了來者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在濃霧中萊恩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一頭美麗的金色長髮長至腳踝,獨角獸的尖角落下點點星光。
她似乎在等待著萊恩的下一步行為。
「向您獻上我的敬意,女士。」稍稍猶豫片刻,萊恩還是決定單膝跪下向這位女神行騎士禮,湖中仙女無論其所作所為的出發點如何,是她規範和制定了騎士八美德,是她在這個黑暗的時代給人類帶來了戒律和希望,當時如果不是湖中仙女出手幫助了開國騎士王亞瑟,整個布列塔尼亞所有的人類都要滅亡。
「萊恩,來自域外的異鄉來客,奧特涅領主諾曼之子,帝國獅鷲公爵伊凡-斐迪南的教子,很高興見到你。」如同清泉一樣的聲音開口了,她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誘人的花香和強大的壓迫感,萊恩凝聚著自己的全部精神力才能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而且這位神祇使用的還是高哥特語,幾句話下來他已經額頭見汗。
「能得到女士的接見,我感到非常榮幸,請問有什麼事呢?」萊恩實在是摸不清這位騎士美德的創造者,布列塔尼亞的守護神和主宰者見自己是為了什麼,於是他斟酌著開口道。
「果然!」湖中仙女抬手虛扶示意萊恩起來,她輕柔的每一個聲音極易使人墮入永恆的夢境之中:「極少有人能夠承受直接與我的對話了,我的聖杯騎士們也做不到,我總是需要託夢給他們。」
「……」萊恩並未回答,他並未收集到足夠的情報,在無法了解湖中仙女為什麼要見自己的情況下,萬言不如一默。
「我已經得到答案了,去吧,去繼續你的戰鬥,我要提醒你,敵眾我寡,比瑞格是受到恐虐賜福之人,不可力敵。」湖中仙女繼續說道,她所在的地方,積雪已經褪去,無數的鮮花和青草沿著她所過之路慢慢長出。
「目前的局勢不具備智取的條件,我只能儘量拖延他的腳步,以等到帝國援軍的到來。」萊恩乾脆回答得直白一些。
「預言你的未來總是讓我感覺非常危險,就好像有某個無上的存在在冰冷地注視著我……可是在帝國的援軍到來之前,你與比瑞格終有一戰,此戰的勝負將決定這座城市和方圓數十里之內所有生靈的安危。」湖中仙女的身影散在霧氣之中若隱若現:「去面對吧,白狼騎士,然後你將了解什麼才是真正的騎士美德。」
湖中仙女的預言沒有落空過,她有窺視未來的強大能力,雖然萊恩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斷言自己和比瑞格終有一戰,但是既然她預言了,這件事就極有可能發生。
但是她為什麼要提醒自己?她這麼做有什麼目的麼?
「女士,能解答我的疑惑麼?」萊恩開始隱隱猜到湖中仙女想要做什麼了,於是他乾脆直接問道:「我一直聽聞白狼大主教馬拉斯閣下說,您是一位精靈的神祇。」
「你知道得確實很多,萊恩。」即使是掩蓋在濃濃的霧氣之後,萊恩都能感覺到湖中仙女的語氣變化,她沉默了良久才繼續開口:「誠實是美德,我是精靈神,也不是精靈神。」
「願聞其詳。」
「我的世界在混沌的進攻下化為焦土和死寂,混沌之門將主物質界的一切都吞噬一空,我拼死殺出重圍,花費了漫長的歲月才來到了這個世界,那時,我是精靈神。」
「然這個世界的精靈遺民們已經擁有完整的神系,這其中並沒有屬於我的位置,而在我的觀察中,人類擁有比精靈更高的潛力和智慧,他們才是未來對抗混沌的主力,所以我選擇降臨在了布列塔尼亞的卡卡頌公國,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萊恩點頭,騎士王亞瑟的故事所有人都耳熟能詳。
「經過數百年的人類信仰累積,我已經跟人類神無異,我最主要的身份是布列塔尼亞的守護神,而不是精靈的命運女神。」
「我明白了,感謝您的誠懇。」這下萊恩反而覺得自己枉做小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於是低頭道歉。
「我等待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