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距離上次去學校找孟詩萱,孟倩又有好長時間沒有和孟詩萱聯繫上了。電話裡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她只怕自己要是告訴萱萱,自己去找鍾悠悠,卻反被鍾悠悠羞辱的事情,萱萱心高氣傲,得被氣死。

  因此她在電話里一直都支支吾吾,不敢告訴孟詩萱事情的經過。

  她能受委屈,卻不想讓自己親生女兒也受到那份屈辱的。

  她最近從電視上看到孟詩萱參加了一檔很火熱的競賽節目,並拿到了全省第九名,她每天死守著電視,真為自己的親生女兒感到高興。

  同時,看著何春生和他兒子每天其樂融融,而自己壓根融入不進去,她心裡也卷上來對孟詩萱的無比的思念。

  她很想再見孟詩萱一面,但又不敢一個人再貿然來到z市,上次已經冒了非常大的風險了。畢竟這裡是鍾家的地盤,萬一她撞見鍾家哪個人,那可真是死路一條——這些年來,她一直遠走外市,為的是什麼,為的不就是躲著鍾家嗎?

  而這幾天,何春生有個生意要出差,需要來z市一趟。她這才壯了壯膽子,好歹有個壯年男人一塊兒來,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於是她拿出一副溫婉賢惠、善解人意的樣子,幫何春生收拾,並要求一起來,說是不放心他的飲食。

  何春生心想,他也就剛結婚那會兒,感受過孟倩這般的溫柔體貼。現在孟倩突然這樣關心自己,好像回到蜜月期了一般,他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哪還會多想?於是趕緊樂呵呵地幫她也買了張票,夫妻兩個一起過來了。

  平時何春生全國各地出差,住的都是普通賓館,這回因為孟倩隨著自己一起來,生怕孟倩受苦,還特地在五星級酒店訂了一間房,帶著孟倩住進去。

  孟倩並非沒有看在眼裡,她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何春生是個老實人,對自己非常好,可怎麼辦?自己估計時間已經不多了,在何春生和自己親骨肉之間,她怎麼可能不選擇自己的親骨肉?

  她心中煎熬,但其實早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她等何春生出去談生意以後,便聯繫上孟詩萱,約出來見上一面。

  *

  孟倩原本想約在偏僻一點的地方,什么小菜館之類的,鍾家人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可孟詩萱十分嫌棄,直接將她約在了咖啡館。

  「z市這麼大,怎麼可能會這麼巧就碰見我家裡人?倒是你,別再去我學校了!」孟詩萱坐下後,就冷冰冰地道。

  孟倩並沒說話,她仔細端詳著孟詩萱,一陣心疼:「你怎麼瘦啦?這陣子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參加那個競賽節目太累了,萱萱,你看你這都瘦變形了!」

  孟詩萱離開鍾家以後,才發現自己以前在鍾家的生活有多麼優越。

  且不說上下學都有人開車接送了,就說一日三餐,都有張媽、於媽她們精心照料。

  而自己被趕出去以後,她是什麼菜也不會做的,外面的那些飯店油煙太重,她也根本吃不下,就這樣食不下咽了好幾天,心情又焦灼,她哪能不迅速瘦下來?臉色也變得蒼白無比。

  何況,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鍾母說得好,說是市中心一套房產,可搬過來她才發現,這套房子壓根就離市中心遠著呢!面積才七八十平,長時間沒人住,又老又舊,竟然只是鍾父以前為了讓外省下屬過來出差方便,才特地置辦的一套房!基本設施非常簡陋,連三星級酒店都比不上。

  她找房地產估了下價格,得到的數字竟然勉強只有四百多萬,再加上她卡里還剩下的兩百多萬,鍾家將她掃地出門,竟然毫不留情面地只給了她六百多萬——這比起三年前鍾悠悠來到鍾家,鍾父立刻出手大方地給了鍾悠悠九千萬,簡直就像是對乞丐的施捨!

  孟詩萱剛住進去那天,衛生間漏水,她滑了一跤,差點沒把腰給摔斷,而且長時間沒人打掃,冬天一過,陰冷潮濕,竟然還有蟑螂跑出來。

  導致她不得不連夜搬去了酒店。

  除了這些怨懣和不得志之外,更可怕的是,一個人住的時候,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關上燈,閉上眼睛,鍾母那天狠心把她趕出去時所說的冰冷話語、鍾璽佑面對她時的冷麵無情、鍾父更是一眼都懶得多看她的模樣,都紛紛閃現在她腦子裡,令她輾轉反側,不得入睡……

  憑什麼?為什麼?!

  孟詩萱氣餒地發現,被趕出鍾家之後,頭兩天自己還雄心壯志,發誓讓鍾家人後悔,可後兩天自己便被無邊無際的負面情緒給淹沒了。

  她處處不順心,處處不如意,導致接連幾日,她除了情緒無比低落之外,還越發暴躁。整天患得患失,懷疑這懷疑那的,甚至學校那邊都請了兩三天假,一直沒有去。

  ……

  「你竟然還知道關心我嗎?」孟詩萱諷刺地冷笑一聲:「你上回怎麼答應我的?你明明說會幫我,可是呢,你轉身之後就杳無音訊了,你知不知道我在這邊過得有多辛苦!」

  見自己親生母親被刺痛的神情,孟詩萱忽然哽咽,這麼久以來的委屈和傷心,抑制不住地爆發出來,她壓低聲音吼道:「我被鍾家趕出來了!」

  孟倩驚愕地睜大眼睛,急切道:「怎麼會這樣?你上次不是還說他們雖然公布了身份,但承諾會養你直到你高考之後嗎?」

  「那現在你住在哪裡?會不會耽誤學習?要不要緊?鍾家怎麼能這樣?現在離高考才只剩下三四個月,這樣把你身無分文地趕出來,你可怎麼辦啊?也不怕耽誤了你高考嗎?」

  孟倩連珠炮似的發問,孟詩萱都知道,正因為如此,她才更痛恨鍾家人的冷血無情,也更記恨鍾悠悠,憑什麼就這樣打亂了她原本平靜優越的生活?

  「不知道。」孟詩萱放狠話,故意道:「大不了我就不高考了,我和你當年一樣,去洗盤子,去當下等人。」

  孟倩頓時急了,眼圈一紅,慌忙握住孟詩萱的手:「萱萱,你這可是氣話,你千萬別急,媽幫你想辦法,要不然,媽現在幫你轉學到a市去,你何叔叔在a市有……」

  她那雙粗糙的手猛然被孟詩萱厭惡地甩開:「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不會搬去和你一起住的,更別說你那再婚對象已經有一個兒子了,我過去幹什麼?繼續寄人籬下嗎?」

  「寄人籬下」這個詞深深地刺中了孟倩的心,她一陣悔恨,自己這三年來都在幹什麼,竟然一直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寄人籬下。早知如此,三年前她就不該帶著鍾悠悠重返z市,被鍾家人發現,說到底,都怪她優柔寡斷,做事瞻前顧後、不夠狠。

  「上次說去找鍾悠悠,說你來想辦法,然後呢?你想出了什麼辦法嗎?」孟詩萱逼問道。

  孟倩見實在沒辦法將上次的事情瞞下去,於是低下頭,十分慚愧道:「媽沒用,媽沒把事情辦好,上回媽本來是找了個丫頭,可以做到萬無一失的,誰知道那丫頭實在太蠢,被鍾悠悠那丫頭反將了一軍。」

  孟倩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孟詩萱越聽越氣,只覺得自己親媽簡直是個蠢貨。

  「你做事怎麼可以這樣不顧後果,你找的是你認識的人,到時候被鍾悠悠發現,幕後是你在唆使,那這筆帳豈不是全要記到我的頭上?麻煩你下次做事能不能手腳乾淨點?」

  孟倩聽了,心裡也一陣懊惱,連連點頭。

  她訕訕地道:「萱萱,原諒媽,媽沒讀過什麼書,腦子肯定是比不上你的。」

  孟詩萱早就知道自己不該指望這個女人,可是自己除了指望她,還能指望誰呢?她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伴隨著恨意的無力。

  ——難不成自己想要報復那一家人,還非得出賣自己的清白?想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只是,自己憑什麼得犧牲那麼大?

  孟倩並不知道孟詩萱在想什麼,只是見她情緒太過激動,生怕她因為怨懣,而身體上生出什麼毛病來,於是嘗試著轉移話題,讓孟詩萱輕鬆一點,便說道:「這回你何叔叔也一起來了,要不咱們一塊兒吃個飯,剛好你們也見上一面……」

  她原本是想趁這個機會,讓何春生對孟詩萱產生一些好感,好在自己入獄後,將自己女兒託付給老何。可誰知,孟詩萱聽了她這話,更加激動地站起來,竟然直接一杯冷咖啡潑在了自己臉上。

  「……」

  孟詩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情緒如此失控,只是她此時的憤怒實在無法抑制,「我看你壓根不想幫我,只想帶我回去寄人籬下,繼父?你干出了那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將我扔給了別的家庭,竟然還有臉給我找繼父?」

  孟倩震驚而無措地看著孟詩萱,卻只能看見孟詩萱憤怒抓起手包離開的身影。

  她又說錯話了……

  孟倩雖然沒有什麼文化,但她也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這次見面,萱萱情緒比上次好像不穩定了許多!就像是隨時都在崩潰的邊緣一樣!

  她實在是憂心忡忡,並埋怨起鍾家來,鍾家實在是心狠,這麼對待一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大冬天的將人趕出家門,怎麼下得去手啊?

  ……而自己也真是沒用,兩次出手,都沒能幫到萱萱什麼忙。

  *

  孟倩失魂落魄地在咖啡館站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從恍惚的狀態中緩過神來,拎起手包,剛打算從咖啡館走出去,卻遙遙地只見從對面馬路衝過來兩個氣勢洶洶的少年。

  沖在最前面那個——她定睛一看,登時嚇了一跳,魂都被嚇掉了一半!

  鍾家的人她哪能不認識?個個面孔她都在新聞上見過無數回了!怎麼偏偏這麼巧,還真的就在這裡撞上了?

  孟倩臉色刷白,急得出了咖啡館就腳步匆匆,埋頭向前走,甚至慌不擇路小跑起來。

  她一頓小跑,鍾璽佑卻是大步流星一陣快走,不惜橫闖了綠燈,立馬便追上了她,如同老鷹捉小雞一般,單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摁在原地。

  少年人總是衝動,鍾璽佑也不例外。

  他一米八好幾,孟倩一個中年婦女,在他這裡壓根沒有還手的力氣。

  今明匆匆趕過來,見鍾璽佑臉色發青地盯著這個中年婦女,嚇了一跳,連忙阻攔道:「璽佑,這人誰啊,到底怎麼了?你可別衝動。」

  「我很冷靜。」鍾璽佑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他死死抓著孟倩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把她拖進旁邊的巷子裡。

  他哪能不衝動?現在鍾家變成這樣,他姐和他們疏遠成這樣,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怎麼能這樣蛇蠍心腸?

  以前鍾璽佑不懂事,而且也被鍾父鍾母瞞著,並不知道自己姐姐其實是被孟詩萱的親生母親給換走的,還只以為是醫院出了差錯——直到上輩子死前,他才知道這件事情。

  若是他早知道,他那時心中的天秤,也不會那樣偏向孟詩萱。

  現在悔恨都來不及了,他只想把這女人按在地上揍一頓。

  他從小受到的教養,讓他根本沒幹過打架的事情,更別說欺負一個婦孺了,可此刻……鍾璽佑盯著孟倩,眼睛冒火。

  「你出現在這裡幹什麼?你不是應該等著法院見嗎?你又想幹什麼?」鍾璽佑按著孟倩的肩膀,把她臉壓在牆上:「我警告你,別出現在我姐周圍,否則我弄死你。」

  孟倩掙扎了一下,可立刻被按得更緊,臉上快被粗糙的牆面磨破了皮,她疼得慌忙叫出聲:「我只是和丈夫來這邊處理生意的,壓根沒想過去找鍾悠悠,你能不能……放開我?」

  「放開你?你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鍾璽佑咬著後牙根。

  孟倩實在是被嚇怕了,她萬萬沒想到,以前遠遠看著這個少年對自己女兒非常的好,還曾經親耳聽到過這少年甜甜地管自己女兒叫「姐」。可現在,他竟然變成了這樣,兇狠得像豹子一樣。

  她渾身動彈不得,但她不要緊,她只是想,在身份換過來以後,萱萱到底在鍾家受了多少苦!

  她控訴道:「你好歹和萱萱也是姐弟了那麼多年,你難道對她就半點感情都沒有嗎?你們鍾家的人果然冷血,竟然大冬天的把她趕出了門。」

  「滾蛋吧你!」鍾璽佑被這種無賴氣得說不出話來。

  今明在旁邊聽著,倒也恍然大悟這中年婦女是誰了,再結合新聞上的一系列事情,他也弄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鍾璽佑受過良好的教育,拉不下臉去說什麼髒話。

  可他卻實在是忍不住了,登時幫著鍾璽佑罵人:「你一把年紀了,還有臉沒臉?你把自己的孩子塞進別人有錢人的家裡,現在還怪別人有錢人把你家鳩占鵲巢的玩意兒趕出去?我看你不僅是沒有臉,你怕壓根兒就不是個人!」

  孟倩被羞辱得渾身發抖。

  鍾璽佑死死按著她,卻也只是按著,他不可能去揍一個女人,更別說年紀和他媽媽相當的中年婦女。即便他恨不得讓這個女人下地獄,可他也沒辦法真的動手。

  *

  今明和鍾璽佑是多年的哥們兒,很了解鍾璽佑這個人,面冷嘴硬心卻軟,雖然有時候非常不近人情,可肯定是干不下去揍打一個中年婦女的這種事情的。

  但他也很了解此時此刻鐘璽佑的憤怒。

  他眼珠子轉了轉,勾住鍾璽佑的肩膀,試圖把他叫到一邊:「小鍾,過來。」

  鍾璽佑還沒想好拿孟倩怎麼辦,但也絕不想這麼輕易的放過她,於是不耐煩地抖了下肩膀:「幹什麼?」

  今明道:「我有辦法。」

  鍾璽佑看了他一眼,這才放開孟倩。但是這條巷子是單向的,一頭被高高的牆壁和垃圾桶堵死,兩個高大的少年堵在巷子口,孟倩就像被老鷹抓進了賊窩裡的病羊一樣,壓根無處可逃。

  她眼見著鍾璽佑和今明在那裡討論一番,鍾璽佑為人較為正派,可今明卻鬼點子頗多,不知道在鍾璽佑耳邊說了什麼,鍾璽佑皺了皺眉,卻到底點頭了。

  接著,兩人一拍即合,回來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孟倩生怕這兩個衝動的少年會幹出什麼事情來,惶恐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再不放開我,我就報警了!」

  「你還敢報警?」鍾璽佑氣笑了,「看警察先來抓誰?」

  孟倩還沒能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就只見今明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錢包,塞進她手裡。

  緊接著,今明跑出巷子口,大喊:「抓小偷啦!有人偷了我們的錢包!有人偷高中生錢包啦!」

  孟倩氣得臉色發青,連忙扔掉手裡的錢包,可鍾璽佑又死死摁著她,又將錢包塞進她手裡!

  ——這兩少年簡直比她還無賴,這哪裡是高中生,這分明就是魔鬼吧?

  這地方是市中心,出警非常快。

  竟然在十分鐘之後,三人就被帶到了警察局。

  孟倩臉色發白,一陣腳軟,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

  一個警察拿著文件紙和筆走過來:「做個筆錄。」

  現在,孟倩壓根就是有苦說不出,那巷子鬼地方又沒有監控,她連聲對警察道:「警察同志,我真是被陷害的,這人將錢包塞我手裡,我根本沒偷!「

  警察有些懷疑地盯著她,像是審視犯人一般:「這兩個學生都穿著校服,高中生,查過了,在學校內品行也非常端正,怎麼就突然要陷害你呢?」

  孟倩哪裡敢將自己十幾年前偷孩子,導致牽扯這麼一系列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吭哧半天,竟然找不到任何辯駁的頭緒。

  鍾璽佑冷著臉不說話,今明比較油滑,在旁邊添油加醋:「就是她偷的,偷了我們的錢包,幸好我反應夠快,把她給揪住了,警察叔叔,你看這種情況該怎麼懲罰?」

  警察翻了翻他的錢包,道:「同學,你這錢包里也沒幾個錢,一般這種情況,我們都是口頭教育一下,收兩千塊以下的罰金,然後通知作案者家屬將其領回去。」

  今明為鍾璽佑打抱不平,震驚地問:「這就算啦?」

  那他們豈不是白費力氣了?攪和一趟,結果沒讓孟倩這女人受到任何懲罰。

  孟倩卻是臉色一白,交罰金她倒是無所謂,但還要通知家屬來?那她豈不是要通知何春生?

  在何春生心裡,她一直是個根本沒有污點的女人,可是這陣子接二連三,她已經讓何春生對她的印象有所折損了,現在居然還要何春生來派出所里接她……

  想到這裡,她恨恨地瞥了鍾璽佑一眼。鍾家果真沒一個好東西,豺狼虎豹的一家。這少年簡直和鍾悠悠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她連忙對警察道:「那警察同志,麻煩把電話給我,我給我丈夫打個電話。」

  *

  十五分鐘後,何春生趕到了。

  何春生做的雖然是小本生意,可多年來走南闖北,在各地也是認識了許多人的。他在電話里聽著孟倩泣不成聲,也沒聽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只是心中急切擔憂,掛了電話,就趕緊聯繫了一個認識當地派出所的朋友。

  他和朋友匆匆趕到時,孟倩坐在角落,狼狽不已地用手指插著頭髮,見了何春生,就淚流滿面。

  何春生見孟倩這樣,額頭還紅了一大片,破了皮,哪能不心疼,登時就對警察道:「我有錢,我老婆怎麼可能去偷別人的東西?而且還是偷一個高中生的錢包,這絕對是一場誤會。」

  孟倩連連點頭,整個人都腳軟了,靠在何春生身上。

  何春生帶來的朋友是個當地的貨商,在這一帶也有點兒勢力,見狀,頗有些頤指氣使道:「這樣,我認為得看一下監控,聽說巷子裡監控壞了,那麼我們至少看一下外面街道的監控,了解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監控——

  對,孟倩暈頭轉向的腦子這才猛然想起來,可以看監控證明自己的清白!

  巷子裡的監控雖然沒有,但外面就是鬧市區,監控調來後,肯定能一目了然。在場的人肯定都能看見,是這兩個少年從街對面衝過來,像是遇見了什麼仇人一樣,一下子把自己按在原地的。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就十分丟臉了,而且說不定還會引起何春生的懷疑,懷疑自己怎麼就和這兩少年有仇……

  可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

  孟倩知道能證明清白,放下心來,連聲委屈申冤道:「好好好,看監控,看到底是誰撒謊!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誰知道這兩個高中生犯的什麼病,突然就要誣陷我!警察同志,你說我一大把年紀了,怎麼丟得起這個人?」

  今明頓時傻眼了,他還是個高二的學生,壓根沒想到會導致這一系列後果。

  鍾璽佑冷靜下來,也發現自己方才太過衝動了,他素來仗著自己是鍾家的人,行事不顧後果。而且方才實在是被孟倩出現在z市的無賴嘴臉給氣昏了腦子,竟然和今明一塊兒鬧出這麼一場鬧劇來。

  這時候打電話給爸?絕對會被爸罵個狗血淋頭。

  鍾父早就說過不讓他摻和孟倩這女人的事情。

  何春生帶來的朋友頗有些勢力,他瞅了坐在一邊的兩個高中生一眼,見那個叫鍾璽佑的還算鎮定,那個叫今明的跟個毛頭小子一樣,卻已經傻眼了。

  他就知道,這事兒肯定成了,這兩高中生,還玩得過他?

  「讓你們副隊來一下,我認識他。」他笑吟吟的,胸有成竹地道。

  鍾璽佑看了他一眼,臉色沉沉:「看監控就看監控,既然如此,我也要打個電話,我還沒成年,打電話給監護人可以吧。」

  *

  沒過一會兒這派出所的副隊也來了,說是副隊,其實就是個坐辦公室的文職,他看了老趙一眼,兩人以前認識,老趙也回以一個笑容。

  副隊坐下翻筆錄,對原先負責此事的警察道:「我看看什麼情況。」

  何春生和孟倩見狀,都覺得有救,心中鬆了下。

  老趙深覺自己有臉面,大刀闊斧地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就差沒在派出所點起一根煙。

  他有些得意地看了何春生一眼,壓低聲音:「老何,你這次又欠了我一個人情吧。」

  何春生連忙做小伏低,「是,是,老趙,這次多虧你了。改明兒我上門拜謝。」

  老趙笑了下,撣了撣煙。

  何春生訕訕的,耳邊老婆還在吵鬧,哭訴聲十分嘈雜,他臉上一陣無光,在朋友面前十分沒面子。他忍不住將視線落到了自己老婆那鬆弛的脖頸皮膚上……

  這已經第二次了。

  他覺得越來越奇怪,自己老婆什麼時候摻和進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混事裡面。

  他以前認識的孟倩,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說是因為生不下孩子,所以和丈夫感情不好。他還因此無比的疼惜孟倩,以為孟倩身世清白乾淨,所以不顧家裡人阻撓,非常迅速地就和孟倩確立關係,並將孟倩娶進了家門。

  可現在他只覺得頭頂有一片陰雲籠罩,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楚孟倩了,到底怎麼回事?他決定回去後,好好地查一查。

  就在警察將兩邊的筆錄都做好以後,突然進來一個人,說:「副隊,那條街的監控忽然被上面調走了,不知道什麼情況啊。」

  副隊站起來,莫名奇妙道:「怎麼突然調走?」

  他下屬道:「不知道,說是上面刑偵的要用,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歸還。」

  *

  什麼???

  這峰迴路轉的,在場的孟倩等人都傻眼了。眼見著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就這麼沒了,孟倩急切地質問:「這不是誰故意打岔吧,怎麼好端端的,監控還被調走了呢?」

  今明也有些納悶,這怎麼老天爺都在幫他們呀?哈,這倒是夠湊巧,他連忙也為自己申訴:「警察叔叔,不看監控也沒什麼關係,我們品行端正的高中生,好端端的怎麼可能誣陷這阿姨?」

  就只許孟倩一個人吵得耳朵都炸了,他就不能為自己說兩句話啦?

  孟倩心中一急,氣憤地瞪著今明:「你這小兔崽子——」

  原先負責此事的警察呵斥一聲,「以為什麼地方呢?派出所呢!別吵!」

  何春生六神無主,如果沒有監控的話,自己老婆豈不是就要在派出所留下案底?

  他連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老趙。

  老趙心神意會,低聲道:「這下我可是幫了你的大忙了,你那樁生意可要讓利三個點給我。」

  他自信地站起來,給副隊長倒了杯茶,寒暄道:「要我說,這些事兒都不算事兒,副隊,你……」

  話還沒說完,腰間的手機忽然響了,是秘書打來的。

  一般情況下,秘書不會打他這個私人手機,這會兒說不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老趙登時道:「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

  何春生和孟倩都是很急,尤其是孟倩,連連催促何春生,甚至掐了下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問:「你那老朋友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會是答應了幫你,卻又臨陣脫逃了吧,他這人怎麼這樣啊?」

  何春生腦子裡就像是一萬隻蒼蠅在嗡嗡一樣,他沒忍住,難得對孟倩說了句重話:「要不是你又鬧出這麼多事情,我能求爺爺告奶奶的找他幫忙,你知不知道這次他坑了我多少生意?」

  孟倩心中一氣:「所以你就是不想管我了是吧,你以前還說過會好好對我,現在才過了多久……」

  何春生腦子疼,嘆了口氣,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卻只見老趙回來了,何春生和孟倩夫妻倆連忙站起來,用懇切的目光看向老趙,如同看向救命恩人一樣——

  可此時,回來後的老趙臉色卻不大好看,何止不好看,簡直是難看得如同黑牆一般!

  他對副隊道:「副隊,我雖然認識你,但這事兒也不能徇私枉法呀,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說完,竟然瞪了何春生一眼,如同瞪八輩子的仇人一樣,揚長而去。

  靜了一下。

  何春生:「…………」

  孟倩驚叫出聲:「……什麼?!你怎麼能過河拆橋?」

  副隊也被鬧得煩了,對原先負責的警察道:「行,那按規矩辦事,筆錄已經做好了是吧,交罰款,領人。」

  這樣一來,豈不是就要留下案底了?

  孟倩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這兩個小兔崽子誣陷我!」

  何春生比孟倩更不能接受,他老婆應該是個清清白白的人,這樣留下了案底,以後回去他還怎麼見人,豈不是被a市那群親戚們給笑話死了?逢年過節,親戚們能討論什麼呢,不就討論那點家醜嗎?

  可副隊和老趙都已經走了,能救他們的人沒有了。警察即便是以調解為主,這事兒也就這樣了。

  *

  ……

  今明和鍾璽佑離開了警局,何春生和孟倩卻是被留下來,繼續了解情況。

  孟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恥辱過,甚至那天在理科競賽學校里,被鍾悠悠和那一群同學羞辱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因為此時此刻,她丈夫就在她身邊,就要目睹她留下案底。

  那天面對的是一群陌生人,今天卻是要在自己最熟悉的人面前,將自己的形象徹底折損,將自己的遮羞布,如同內褲一般,被粗暴拽走。

  她面紅耳赤,臉頰如同被瘋狂扇了幾十個巴掌一樣,火辣辣的。

  她恨透了鍾璽佑那小兔崽子,連帶著對鍾璽佑的恨,也遷怒到了鍾悠悠身上。這群有錢人,就只知道把她的尊嚴踩在地上踐踏!

  她現在絲毫不後悔十八年前做過的事情,她就應該讓有錢人的女兒狠狠的受一下折磨,她做過的事情簡直就是為民除害!

  她寫著筆錄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瘋狂的扭曲。

  ……

  何春生也是埋頭坐在一邊,臉上神情尷尬,壓根兒不敢抬頭。

  他一向是個愛面子的老實人,活了五十多年,從來沒經歷過這麼恥辱的事情。

  他甚至埋怨起坐在一邊不懂事的老婆起來了,這麼丟人的老婆,他當時是不是瞎了眼,怎麼會……可,以前孟倩明明不是這樣的呀,她近來到底是怎麼了?鬼迷心竅了嗎?

  何春生此時此刻恨不能和孟倩撇開關係,遠遠坐到一邊去。

  派出所很多人進來出去,何春生都埋著頭,裝作只是來辦事的,而不是認識這個正在寫筆錄的中年女人。

  這天,直到傍晚派出所快下班的時候,兩人才從寒風中相伴離去。

  何春生一路沉默寡言,孟倩緊跟在他後頭,也恥辱得抬不起頭。

  回到酒店裡,何春生百思不得其解,老趙怎麼就好端端的變了臉,把電話給老趙打了過去。他走到窗邊,正要客套,誰知卻劈頭蓋臉的被一頓痛罵:「何春生,我和你這麼多年兄弟,你居然坑我!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送是什麼?你知道你老婆得罪的是誰嗎?」

  何春生一頭霧水,「誰?」

  「鍾家!」老趙怒火滔天,「我差點就被你給害死了!你又知道今天打電話來威脅我不要幫忙的人是誰嗎?秦氏的人!倘若我幫了你,我還能在z市立足嗎?何春生,就當我沒認識過你這個朋友,哪有你這麼當朋友的,你坑死我了!」

  鍾家,秦家……何春生即便沒在z市待過,但也聽說過這兩家。

  他這個老婆,到底是什麼人,到底幹過什麼……

  自己白手起家的事業差點就毀了……

  他雙腿忽地一軟,滑坐在地上。

  *

  這邊,今明和鍾璽佑早早地離開了派出所,打了輛計程車。

  路上,今明還在感慨:「今天怎麼回事兒?老天爺都在幫我們,你說我們是不是該買個彩票?誒,鍾璽佑你別臭著臉不說話,我說小鍾你可得好好感謝我,看我這不是替你出了一口氣?」

  「感謝?滾,你出的什麼餿主意。」鍾璽佑抱著手臂,不耐煩道:「要不是我給秦曜打了通電話,秦曜又剛好接通了,我們現在都得被關局子裡了。」

  這事兒他想起來還覺得自己太衝動,當時實在是被氣昏了腦袋了,只要一想到過去十五年,鍾悠悠可能在孟倩那惡毒女人手底下受到的罪,可能不止一次被粗魯地拽過頭髮……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憤怒的心情。

  他爸雖然已經動用了法律渠道,再過沒幾天,就要開庭了,可他卻忍不了了!

  「怎麼可能?」今明笑嘻嘻地說:「你們家那麼有錢,你爸不會讓你關局子裡的。」

  「這事千萬別跟我爸說!」鍾璽佑兇狠警告道:「否則他得打斷我的腿!」

  「等等,話說秦曜——你什麼時候認識秦家的人了?!而他居然願意幫你??!」今明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鍾璽佑說的秦曜是誰。

  他登時瞠目結舌,他所在的圈子和鍾家不同,是次於鍾家的。因此,秦家對他而言,更是不敢攀交。

  鍾璽佑鬱悶地說:「是我姐夫。」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姐夫候選之一。」

  追求他姐的人多了去了!不該讓秦曜這麼早就占了便宜。

  今明更不可思議了,說:「你說的姐,就是鍾悠悠?」

  半晌,他那腦子才從驚訝中轉過彎,羨慕地說:「你姐姐好厲害啊,你未來姐夫也厲害。」

  鍾璽佑煩躁的心情這才稍微被化解,略微得意道:「那自然,這事兒我不用叫我爸就能解決。」

  話還沒說完,他兜里的手機就響了,看到電話號碼,他方才那點兒得意頓時變成了愁眉苦臉。

  「完蛋了。」他道,「說曹操曹操到,秦曜打來的,他萬一告訴我姐,那我姐可能要對我更疏遠了,都怪你出的餿主意,搞得我像是沒腦子似的。」

  「你本來就沒腦子。」今明說:「你和我半斤八兩,你太衝動了。」

  鍾璽佑沒理他,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聲音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畢竟秦曜是他要討好的人,討好了秦曜,才能和他姐多見上幾面。

  他禮貌乖巧地叫道:「姐夫,吃飯了嗎,今天真是打擾你了,都是小弟不懂事。」

  「……」今明都快被他這副狗腿子模樣閃瞎了狗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向臭脾氣的鐘璽佑居然也有這一面。

  秦曜被這聲姐夫叫得心情愉悅,原本嚴厲的態度居然就鬆懈了兩分。

  他對鍾璽佑道:「出來了?」

  鍾璽佑連忙道,越發禮貌尊敬:「對,還得多謝姐夫,改天我登門拜謝,但是你可別跟我姐說。」

  電話這頭,秦曜不置可否,淡淡道:「也別和悠悠說,我幫了你。」

  鍾璽佑:「?」

  秦曜道:「有些時候,斯文有禮並不能懲治壞人,我們可以適當地做一些壞事,但你要把握好分寸。」

  頓了頓,他深沉告誡道:「我們是成熟的男人。」

  ——就連他上回見到孟倩出現在鍾悠悠身邊時,他拳頭都癢,只是他並沒有鍾璽佑這樣衝動。

  鍾璽佑眼睛亮起,連忙狗腿子,捧著電話,對著車窗:「是,是,姐夫教訓得太對了!我早認識你就好了,姐夫我太佩服您了!」

  今明就這麼看著兩個「成熟的男人」達成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