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炙烤的空氣,蒸得人煩悶不堪。秦曜大步流星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身上卻散發著絲絲的冷意。下人見來了客人,也知道是秦家的小少爺,不敢怠慢,連忙過來問他要喝點什麼。

  秦曜卻仿佛沒聽到似的,漆黑的眸子沉甸甸的,他發著怔,神情落寞中又有幾分陰鬱。

  從客廳里自然是聽不見別墅門口鐘悠悠和時之棠的對話。

  可他抬眸望去,分明能見到兩人極親昵的距離,緊接著不知道說了什麼,悠悠將髮絲撩到耳根後,嘴角明顯有彎起的弧度。

  「……」

  悠悠在自己面前從未這樣過。

  秦曜心中一瞬間占有欲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就站了起來,想朝那邊走過去,想蠻橫地打斷兩人的接觸,可這樣的事情他以前沒少做,正因如此,才更讓悠悠討厭……

  秦曜深吸了口氣,竭力按捺住心中密不透風的妒意。

  他有些燥意地扯開衣領扣子。

  ……

  *

  這邊的鐘悠悠的確笑了,卻是冷笑,她抱著手臂,看時之棠的眼神有點嘲弄:「孟詩萱不在家,你改天再來吧。」

  這倆人學校還沒見夠,還要追到家裡來膈應她?

  時之棠視線落在眼前的鐘悠悠臉上,卻是有片刻的怔忡。

  三年前鍾悠悠搬來這裡時,他初見到她,便被驚艷了一下。坐在角落的小女孩怯怯的,偷偷看他,卻不敢上前說話。那是和養尊處優、溫柔大方的孟詩萱完全不同的美。

  那時候的鐘悠悠就像是即將綻開,卻又渾身帶刺,緊張無措的花骨朵,小心窘迫地對待著周圍的一切,叫人無端生出憐惜的心思。

  可惜,那樣的鐘悠悠稍縱即逝。

  後來的她,每見一回,她便越發叛逆、越發粗俗一點。不止是性格變得不可理喻、胡攪蠻纏,就連妝容、頭髮,也被她自己弄得一塌糊塗,臉上總是重眼影、厚睫毛,以至於有時候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當然,她將自己化成了那副鬼樣子以後,很多鍾家的客人也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可現在……

  他又重新看到了乾乾淨淨的鐘悠悠,就這樣站在他面前,潔淨白皙的臉蛋上灑著陽光,被鍍上一層耀眼的色彩,令人移不開眼睛。

  美得令人不敢承認。

  時之棠的心情是複雜的。上一世最困難的時候被孟詩萱毫不猶豫地退婚,反而是鍾悠悠沒有在意他以前的那些傷害,對他雪中送炭。他的心腸又不是石頭做成的,即便對鍾悠悠仍沒什麼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也仍被感動了……

  而現在,重新恢復光澤、光芒的鐘悠悠,竟然令他失神片刻,心臟也失跳一秒。

  他定了定神,才撿回自己來的目的,道:「我是來找你的,有話想要談談。」

  鍾悠悠愣了一下,隨即蹙眉。

  ——時之棠哪怕有一點心,就不該老出現在原主面前。他明知道原主喜歡他喜歡得要命,還老給原主希望。時而冷漠,時而又流露一點溫情。他難道不知道他越是這樣,原主就越是割捨不斷嗎?

  倒不如徹頭徹尾的冷血無情,叫原主斷了念頭。

  她嗤笑一聲,放下手臂,雙手插兜,靠門站著,態度卻越發隨便疏離,冷冷道:「談什麼?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悠悠,你怎麼……」時之棠準備好的一些話頓時卡在了喉嚨里,不理解地看向鍾悠悠。

  在他面前,鍾悠悠一向是卑微而欣喜的,他要是多看鐘悠悠一眼,鍾悠悠那一整天就會雀躍不已——他也早已習慣那樣追著他的鐘悠悠。可今天鍾悠悠是怎麼了?看他的眼神竟然冷漠得找不出一絲愛意?

  或者是,還在生氣不久之前,他為孟詩萱說話的事情?

  時之棠以為自己找到了源頭,便嘆了口氣,用有些寵溺的語氣道:「你別這樣,我想和你好好談談。你不喜歡孟詩萱,我以後也少和她來往,好不好?」

  他目光誠摯,他說的話也是認真的。

  經歷過上輩子的那些事情,他現在連多看孟詩萱一眼都厭煩,這幾天,徘徊在他腦子裡的反而是上輩子和鍾悠悠待在一塊兒的小細節。上輩子他只將鍾悠悠當做妹妹看待,相處機會並不多,但他對鍾悠悠並非沒有好感。

  若是這輩子,鍾悠悠還願意喜歡他,那麼他也一定會好好對鍾悠悠。這幾天,他本等著鍾悠悠主動去找他——畢竟以往的鐘悠悠有事沒事就會找藉口去他班上,或是他家附近轉悠,想多看他幾眼。

  可這幾天,鍾悠悠卻壓根沒出現在他面前,跟沒想起過他這個人似的。

  打電話給鍾悠悠,鍾悠悠也沒接過。

  他這才有些慌了,心底泛起不大好的預感,於是,今天便主動來了一趟。

  他經歷過上一世之後,才知道自己過於優柔寡斷,當斷不斷,才導致最後那樣的結果。鍾悠悠陷入那樣的下場,並非沒有他的責任在裡頭。因此今天雖然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話,方才說出口的,卻是最直接的一句,無異於告白的話……

  他知道鍾悠悠一定會露出震驚驚喜的目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忍不住微微笑起來,笑得很是溫柔,等待著告訴鍾悠悠,這都是真的……

  「你認真的?」鍾悠悠的確驚詫得五雷轟頂,可半分都不喜啊!她簡直莫名奇妙,時之棠好好的和孟詩萱在一塊兒,忽然回頭來找她又是幹什麼?閒得沒事做?

  時之棠溫柔地道:「認真的。」

  「……不是,到底是什麼給你的自信,以為我願意為你把這個備胎一直當下去?」鍾悠悠驚得半天找不著北。

  「……」時之棠耳朵「嗡」地一聲,卻是有些無法理解鍾悠悠在說什麼。

  她不是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他的嗎?

  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什麼意思?」

  鍾悠悠笑了一下,索性也攤開了說:「意思就是,現在,備胎不樂意繼續備著了,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時之棠宛如被人當頭一棍似的,半天腦子裡都是嗡嗡響,無法進行思考的。

  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如墜冰窖。他試圖分辨鍾悠悠是不是在說氣話,可鍾悠悠從未用這樣冰冷的態度對過他。

  ……他以前從不覺得,直到被鍾悠悠用這樣冷漠的態度對待以後,才猛然覺得,心口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悠悠,為什麼突然……」

  他話還沒說完,忽地聽見別墅客廳傳來「咚」地一聲,重物落地震天響,緊接著幾個下人驚聲叫道:「秦少,你怎麼了?!」

  「秦曜也在這裡?」時之棠臉色一變。

  可鍾悠悠嚇了一跳,跟顧不上管他似的,急匆匆地就快步跑進去。

  *

  鍾悠悠跑過去,地上水灑了一地,果盤也倒了兩個,秦曜嘴唇乾燥起皮,神智看起來有些模糊。她嚇了一跳,趕緊將他扶起來,伸手往他額頭一摸。

  好燙!

  這燙得簡直超過了四十度!

  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剛剛不是還開車過來,說話時還好好的嗎?

  鍾悠悠急忙拽住他兩隻手臂,想把他拖起來。

  可秦曜太沉,她一下子沒拽起來,就趴到了他身上去,正好被追進來的時之棠看在眼底。時之棠面色一黑,對旁邊幾個下人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幫忙?」

  下人可不敢湊近,但沒辦法,七手八腳地幫鍾悠悠把秦曜扶了起來,送到樓上鍾悠悠房間去。

  鍾悠悠又摸了一下秦曜的額頭,發現好像沒剛才那樣燙了,可還是滲著細細密密的汗水,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她道:「拿冰塊和毛巾過來。」

  下人點點頭出去了。出去後,面面相覷。這秦家小少爺她們聽聞已久,可沒見過幾回,但這回見,他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有病啊!

  方才莫名奇妙倒了一杯開水,將開水往額頭上抹,這大熱天的,那能不讓額頭髮燙嗎?緊接著,她們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秦家小少爺猛然暈了——

  不是她們說,這身強力壯,身高馬大的,說暈就暈,也只有鍾悠悠相信了。

  *

  鍾悠悠才將門關上,在床邊坐下來,問:「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麼不早說?生病了我還把人叫過來幫忙,多不好意思啊。」

  秦曜睜開眼,垂著眸子,抿著唇不說話,大高個靠在小床上,加上蒼白的唇色,顯得有幾分可憐。

  「……」

  鍾悠悠頓時不好意思埋怨他了,說起來都怪自己,沒事和時之棠聊那麼長時間幹什麼。

  她道:「那怎麼辦,要不你先休息,今天就不搬了?改天再找你?」

  秦曜臉色頓時變了一下,剛要說話,見鍾悠悠望過來,又趕緊埋下腦袋,沉沉地悶悶地道:「要搬,出一身汗說不定就沒事了。」

  「你確定?」鍾悠悠狐疑地問。

  剛好下人把冰塊和毛巾送過來了,她細心地用毛巾把冰塊包裹起來,一隻手把秦曜推倒,另一隻手拿著冰塊按在他額頭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只按了短短兩分鐘,秦曜額頭上的溫度便迅速降下來了……

  她一頭霧水,摸了摸自己額頭,又去摸了摸秦曜額頭,卻發現秦曜額頭溫度比自己還低了,怎麼回事?她趕緊將冰塊拿了下來。

  「你怎麼不燒了?」

  秦曜也顯得有幾分無辜的詫異,眨了眨眼:「可能是你的冰塊法比較有用?」

  「……」

  鍾悠悠無語半晌,將他從床上拉起來:「還有力氣嗎?」

  秦曜怕她今天真不搬了,趕緊下床,挽起袖子,故意露出自己白皙精悍的手臂線條,在鍾悠悠面前繞了一圈,輕輕鬆鬆地拎起她行李:「你覺得呢?」

  鍾悠悠再次摸了摸秦曜額頭,確定他真沒再發燒之後,才拍了下手,提著兩個最輕的小包,施施然跟著他從樓上下去,將東西搬到了他車子後備箱。

  *

  兩人上樓下樓兩趟,完全將時之棠拋諸腦後,也就沒注意到時之棠在客廳神情黯然地坐了一會兒,見鍾悠悠還沒下來後,便心情複雜煩亂地離開了……

  此時,東西完全搬上了車,鍾悠悠剛坐進副駕駛座,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去把水果拿來吧,特地給你洗的呢,不吃可惜了。」

  「真給我洗的?」秦曜正給她系安全帶,猛地一怔,有點不敢相信。

  「對啊。」鍾悠悠瞥他一眼:「不給你洗的給誰洗的?我只約了你一個,又不知道時之棠會突然上門。」

  說完,她噔噔噔跳下車,去冰箱將洗好的車厘子放進小包包里,天氣太熱,待會兒車子上可以吃。臨走前,她看了眼這棟別墅,只覺得心情異常愉快。

  於是跳上車的時候,還是哼著歌的。

  見秦曜還僵著不動,她催促了句:「愣著幹什麼,開車啊。」

  秦曜盯著她,卻又重複了一遍:「給我洗的?」

  「對啊。」鍾悠悠打開水果盒,新鮮紅嫩的車厘子一顆一顆,乾淨晶瑩,她塞了一顆進秦曜嘴裡,催促:「快點,太曬了。」

  指尖碰觸到秦曜嘴唇時,秦曜渾身猛地一僵。

  他含著這顆車厘子,半天才開始咀嚼,慢慢地,好半晌,才從僵硬的狀態緩下來。

  那種感覺無異於已經墜入漆黑里,認命失落地打算接受之時,她卻又忽然扔下來一根救命稻草。

  ——真給他洗的,真給他洗的啊,那難不成妝也是為他化的了?

  秦曜像是個猛然得到了獎勵的小孩子一樣,驚喜得找不到東南西北,狂喜一股腦兒從心尖上往外冒,撲通,撲通的。

  作者有話要說:秦曜:好高興

  鍾悠悠: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