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與現實

  沈決又做那個噩夢了。

  迷宮般的大山,混著腥草味、繚繞濃稠的山霧,以及牢籠般,半步踏不出去的吊腳樓。

  窗欞半開著,吊腳樓外是樹連著樹一片死寂寂的黑,連聲蟲鳴都聽不見,只有裹著寒夜濕氣的冷風潮漉漉吹進來,將床上蜷縮睡著的人生生凍醒。

  竹床上,沈決被這陣冷風吹得一個哆嗦驚醒,他近乎下意識將自己往床角縮去,驚恐地看向房門,呼吸都不敢大聲,雙目瞬也不瞬盯著門,像怕極了是某個身影即將進來。

  他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是人的腳步聲。

  窸窸窣窣,類似爬蟲堅硬鱗片在地板上摩挲的,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靠近了房門。

  屋內漆黑一片,那聲音穿過了門縫,一點一點,朝著床的位置靠近,沈決甚至能感覺到那爬蟲細長的身子纏著床柱向上爬來的感覺。

  沈決神經緊繃到極點,整個人不可遏制地戰慄起來,他抓起枕頭,拼命砸著床腳,「滾開!滾開啊!!」

  爬動的聲音沒有了,沈決屏住呼吸,用手小心翼翼摸著床鋪,沒有任何蟲子。

  就在沈決稍稍鬆一口氣時,腰腹一涼,一條冰冷的蛇身纏上了沈決的腰,耳側忽地一癢,蛇信子「嘶嘶」在沈決耳邊。

  「阿決,我說過,你變心,我一定會知道。」

  明明是蛇,卻吐出了人的聲音,那聲線清冷好聽,如同潺潺的溪水般悅耳。

  可沈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是他最不該,也最後悔欺騙的人,祭藤青。

  那蛇一圈一圈,慢慢地纏住了他的脖子,沈決一動不敢動,他忽然有種這蛇要把他絞死的錯覺。

  恐懼和絕望讓他身體抖如篩糠,眼淚決堤,沈決閉上眼顫抖著哀求:「祭藤青,藤青,阿青我錯了,我不該騙你偷走聖果,你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能補償你,錢、房、車,我什麼都給你!」

  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恐懼導致的幻覺,脖子上纏著的力道好像緊了些,讓他呼吸不暢。

  蛇沒有再繼續說話,「嘶嘶」聲像催命的鐘,每一下都敲擊在沈決心上。

  半晌,祭藤青好聽的聲音再次穿透耳膜,傳到了沈決耳朵里。

  「你沒有騙我,聖果是神樹心甘情願認可你的。」

  「可是阿決,既然你的心是石頭,那我就讓蠱蟲吃掉它,再用蠱重新給你長一顆。」

  這不是嚇唬,沈決知道祭藤青這個瘋子是真的會讓蟲子吃了他的心!

  冰冷的觸感到了他心臟的位置,毒蛇的尖牙隔著皮膚,下一秒,用力咬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刺激了沈決的求生欲,腎上腺素驟然飆升。

  他要活下去!他不要永遠留在這裡!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蛇,滾下床,拔腿就要往門外跑。

  然而沈決忘了,他身體裡有祭藤青下的情蠱,只要祭藤青想,他根本離不開這個吊腳樓一步。

  撲通一聲,沈決疼得栽到了地上,死死捂著腹部。

  那裡面,五臟六腑翻攪著,被萬隻蟲子瘋狂啃食一樣的痛。

  一隻比常人溫度低上數倍的大手,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將疼到冷汗淋漓,快要昏厥的沈決抱了起來,重新放到床上。

  清脆的銀飾碰撞聲,在陣陣耳鳴的沈決耳中,卻格外清晰。

  祭藤青來了。

  他的碰觸比那條蛇還要讓沈決驚恐。

  他瘋了似的掙扎,踢打,然而都撼動不了祭藤青抱在他身上的手半分。

  那隻手冷的刺骨,曖昧地摩挲著他鎖骨下蛇咬的傷。

  「阿決,你離不開的。」

  你離不開的。

  這句話像個魔咒,一遍遍在沈決腦子裡回放。

  「啊!!!」

  沈決崩潰尖叫,猛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他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匆惶往四周看去。

  入目是現代風臥室與牆壁,落地窗外繁星點點,還有對面樓房,未睡的人家亮著暖黃色的燈。

  不是那棟潮濕的吊腳樓。

  沈決驚魂未定,慌張跑到衛生間,鏡子中的人臉色蒼白,衣服濕噠噠黏在他身上,他扯下鎖骨處的衣服,只見鎖骨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赫然有兩個流著血的蛇牙印。

  就像是剛剛才咬上去的一樣。

  夢境與現實重疊,沈決竟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猛地倒退兩步,沈決用力揉了揉眼再去看鏡子。

  心口處的牙印沒有流血,早已癒合成粉色的疤痕,好像上一秒只是他的幻覺。

  沈決脫力的滑坐到地上。

  他不在苗寨,不在吊腳樓,不在祭藤青身邊。

  他從苗寨回來了,回到了城市,祭藤青不可能找到他。

  慶幸,後悔,恐懼,無數的情緒包裹著沈決,他抱住膝蓋難抑的啜泣著。

  衛生間的窗台上,一條細長的陰影,吐著猩紅的信子,影影綽綽看著地上的人很久才消失不見。

  從苗寨回來以後,沈決每天都會做那個噩夢。

  如果再給沈決一次機會,他死都不會再去祭藤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