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決又做那個噩夢了。
迷宮般的大山,混著腥草味、繚繞濃稠的山霧,以及牢籠般,半步踏不出去的吊腳樓。
窗欞半開著,吊腳樓外是樹連著樹一片死寂寂的黑,連聲蟲鳴都聽不見,只有裹著寒夜濕氣的冷風潮漉漉吹進來,將床上蜷縮睡著的人生生凍醒。
竹床上,沈決被這陣冷風吹得一個哆嗦驚醒,他近乎下意識將自己往床角縮去,驚恐地看向房門,呼吸都不敢大聲,雙目瞬也不瞬盯著門,像怕極了是某個身影即將進來。
他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是人的腳步聲。
窸窸窣窣,類似爬蟲堅硬鱗片在地板上摩挲的,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靠近了房門。
屋內漆黑一片,那聲音穿過了門縫,一點一點,朝著床的位置靠近,沈決甚至能感覺到那爬蟲細長的身子纏著床柱向上爬來的感覺。
沈決神經緊繃到極點,整個人不可遏制地戰慄起來,他抓起枕頭,拼命砸著床腳,「滾開!滾開啊!!」
爬動的聲音沒有了,沈決屏住呼吸,用手小心翼翼摸著床鋪,沒有任何蟲子。
就在沈決稍稍鬆一口氣時,腰腹一涼,一條冰冷的蛇身纏上了沈決的腰,耳側忽地一癢,蛇信子「嘶嘶」在沈決耳邊。
「阿決,我說過,你變心,我一定會知道。」
明明是蛇,卻吐出了人的聲音,那聲線清冷好聽,如同潺潺的溪水般悅耳。
可沈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是他最不該,也最後悔欺騙的人,祭藤青。
那蛇一圈一圈,慢慢地纏住了他的脖子,沈決一動不敢動,他忽然有種這蛇要把他絞死的錯覺。
恐懼和絕望讓他身體抖如篩糠,眼淚決堤,沈決閉上眼顫抖著哀求:「祭藤青,藤青,阿青我錯了,我不該騙你偷走聖果,你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能補償你,錢、房、車,我什麼都給你!」
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恐懼導致的幻覺,脖子上纏著的力道好像緊了些,讓他呼吸不暢。
蛇沒有再繼續說話,「嘶嘶」聲像催命的鐘,每一下都敲擊在沈決心上。
半晌,祭藤青好聽的聲音再次穿透耳膜,傳到了沈決耳朵里。
「你沒有騙我,聖果是神樹心甘情願認可你的。」
「可是阿決,既然你的心是石頭,那我就讓蠱蟲吃掉它,再用蠱重新給你長一顆。」
這不是嚇唬,沈決知道祭藤青這個瘋子是真的會讓蟲子吃了他的心!
冰冷的觸感到了他心臟的位置,毒蛇的尖牙隔著皮膚,下一秒,用力咬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刺激了沈決的求生欲,腎上腺素驟然飆升。
他要活下去!他不要永遠留在這裡!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蛇,滾下床,拔腿就要往門外跑。
然而沈決忘了,他身體裡有祭藤青下的情蠱,只要祭藤青想,他根本離不開這個吊腳樓一步。
撲通一聲,沈決疼得栽到了地上,死死捂著腹部。
那裡面,五臟六腑翻攪著,被萬隻蟲子瘋狂啃食一樣的痛。
一隻比常人溫度低上數倍的大手,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將疼到冷汗淋漓,快要昏厥的沈決抱了起來,重新放到床上。
清脆的銀飾碰撞聲,在陣陣耳鳴的沈決耳中,卻格外清晰。
祭藤青來了。
他的碰觸比那條蛇還要讓沈決驚恐。
他瘋了似的掙扎,踢打,然而都撼動不了祭藤青抱在他身上的手半分。
那隻手冷的刺骨,曖昧地摩挲著他鎖骨下蛇咬的傷。
「阿決,你離不開的。」
你離不開的。
這句話像個魔咒,一遍遍在沈決腦子裡回放。
「啊!!!」
沈決崩潰尖叫,猛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他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匆惶往四周看去。
入目是現代風臥室與牆壁,落地窗外繁星點點,還有對面樓房,未睡的人家亮著暖黃色的燈。
不是那棟潮濕的吊腳樓。
沈決驚魂未定,慌張跑到衛生間,鏡子中的人臉色蒼白,衣服濕噠噠黏在他身上,他扯下鎖骨處的衣服,只見鎖骨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赫然有兩個流著血的蛇牙印。
就像是剛剛才咬上去的一樣。
夢境與現實重疊,沈決竟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猛地倒退兩步,沈決用力揉了揉眼再去看鏡子。
心口處的牙印沒有流血,早已癒合成粉色的疤痕,好像上一秒只是他的幻覺。
沈決脫力的滑坐到地上。
他不在苗寨,不在吊腳樓,不在祭藤青身邊。
他從苗寨回來了,回到了城市,祭藤青不可能找到他。
慶幸,後悔,恐懼,無數的情緒包裹著沈決,他抱住膝蓋難抑的啜泣著。
衛生間的窗台上,一條細長的陰影,吐著猩紅的信子,影影綽綽看著地上的人很久才消失不見。
從苗寨回來以後,沈決每天都會做那個噩夢。
如果再給沈決一次機會,他死都不會再去祭藤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