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蘭難以置信地盯著沈予微遞過來的帳單。
沈予微神情十分坦然,這可是宴時欽的直升飛機,她借人家的直升飛機用,已經是好大一筆人情,怎麼還能欠對方的錢。
「對了,還有醫藥費,是我墊付的,到時你轉給我經紀人就好。」
滕蘭聽到這裡,繃不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滕蘭身體前傾,激動得胸口一直在起伏。
劇組裡沒有人管她,就連一隻臭鳥都欺負她,最後來幫她的居然是沈予微?
她不信!不信世界上有這麼不計前嫌的人。
就在滕蘭豐富的內心戲和情緒醞釀到極點時,突然被沈予微一句話無情地打了回來。
「如果你是想問這個的話,那是因為我是第一發現人,比較好和醫生溝通,再者你經紀人和助理都走了,我早上沒工作,也不用急著回去。」沈予微回答時,情緒沒有太大的起伏,就好像別人在問她早餐吃什麼一樣。
滕蘭:「……」
滕蘭醞釀到頂點的情緒忽然被打斷,她呆滯了一秒,才發現自己被沈予微牽著鼻子走。
她有點被沈予微不按套路出牌搞瘋了。
明明她問的「為什麼」,不是這個意思!!!
滕蘭握緊拳頭,發泄似地捶打著病床:「我不是說這個!我……」
沈予微提醒道:「情緒別太激動,傷口會裂開。」
滕蘭:「……」
現在不是傷口裂不裂開的問題,而是她人要裂開了!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滕蘭兩次情緒醞釀都被沈予微打斷,導致她現在一股火氣居然都發不出來。
沈予微見她沉默,繼續道:「你摔的不重,醫生說等你醒來,再幫你做個檢查,如果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還有這些藥,你都收好,尤其是擦傷口的藥,醫生說了,要記得用,要不然會留疤。」沈予微沒有一句廢話。
滕蘭怔怔地看著沈予微,啞著嗓音問:「你為什麼可以不在乎?不在乎我之前打壓你,不在乎我之前搶你的戲!你不是應該很恨我,看著我爛死在那裡嗎?」
沈予微的所作所為超過了滕蘭的認知,她在努力用她的三觀去揣測沈予微這麼做的目的。
「我知道了!」滕蘭終於想到合適的理由,「你覺得你這麼做,我就會感謝你,是嗎?你是不是還想利用我來炒作你的寬宏大量和善良?記者呢?狗仔呢?你把他們叫出來吧!咳咳!」
滕蘭一口氣說完,就開始猛地咳嗽。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不管當時躺在路邊的是誰,我都會救。」沈予微按響呼叫鈴,淡然地看著滕蘭,「你先好好養傷吧。」
滕蘭怔了怔,瞪大的瞳孔里寫滿了不可思議,同時也倒映著沈予微平靜如水的面容。
這時護士進來了,沈予微對護士描述了一下剛才滕蘭醒來時的狀態,以及提到她由於情緒激動,咳嗽了五下這件事,然後她沒有再和滕蘭多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你站住!你不能走,你說清楚!我才不要你的施捨!不要你的同情!」滕蘭抓起桌子上的瓶子,就朝門口砸去。
此時,沈予微已經走到門口,她頭都沒有回,伸手接住了礦泉水瓶。
如果這個時候她回頭的話,大概會看到小護士的眼睛都變成愛心形狀的了。
沈予微冷漠道:「我同情你做什麼?就因為你,整個劇組暫時停擺,可能我的片酬尾款都結不了,我不如同情同情我自己吧。」
沈予微說到最後,透著幾分真情實感的惆悵。
滕蘭:「……」
自始至終,沈予微都沒有回頭看滕蘭一眼。
護士幫滕蘭檢查完,告訴她已經沒事了,可以辦理出院手續。
坐在病床上的滕蘭麻木地點點頭,在護士出去後,她看著那兩張帳單和疊得整整齊齊的藥盒。
她知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離開了金主,她的明星生涯就此終結。
不知怎麼的,她的眼睛居然開始酸澀,然後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滕蘭從小就長得漂亮,以前有影視劇來選拔群演時,她被導演看中,演了女主角的小時候。
後來那個劇組離開時,導演還夸滕蘭有靈氣,推薦她以後可以試試演戲這條路。
她也不負眾望,真的考上了影視學院,村里人都夸自家出了金鳳凰。
曾經,她懷揣夢想踏入這行,她一直覺得憑藉她的容貌,肯定可以在娛樂圈裡闖出一番事業。
可後來她才發現,在這個什麼都要靠關係的圈子裡,容貌不值一提。千辛萬苦去試鏡,結果只是陪跑;在公司熬了幾年,還不如有背景的新人第一次的資源好;在劇組被人欺負,原來的經紀人也只會叫她忍忍,。
經歷重重打擊後,她忽然意識到,這世界根本沒有什麼人人平等,而是三六九等。
有本事有什麼用,有能力有什麼用,都抵不上資本的一句話。
就像李楊思靜,是頂流又怎麼樣,還不是被她一個女2打壓,即使對方不滿也只敢暗地裡來,不可能當眾甩她一巴掌,而她當初沒人撐腰時,可不就直接被女主演打臉。
自從抱上金主的大腿,滕蘭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爽過。
換了一個時刻捧著她的經紀人不說,還有一大堆助理跟著,幫她打點一切。
她也知道,以色事人不會長久,有朝一日肯定會被拋棄,到時她又會是一無所有,任人欺負的女配角。
所以她要在有限的時間裡瘋狂。
瘋狂地成為虛假的人上人,然後去傾軋別人的人生,那會讓她感受到一種報復的快感。
可這種爽快感,就像一件內里爬滿虱子的華麗袍子,白天,她還能穿出去耀武揚威,晚上,這袍子黏在她身上,又癢得難以忍受。
所以她變得更加偏執,更加癲狂,別人當她蠢,她卻覺得自己很聰明,她只是在發瘋,發瘋地享受著一切。
然後當金主提供的名利都化為泡影時,她也可以平靜地接受了。
這就是為什麼副導演通知她離開時,她沒有反對的原因。
直到這次,她遇到沈予微。
她從來不知道,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沈予微這樣的人。
她以為當她重歸落魄時,沈予微一定會得意揚揚地笑著走過來,嘲諷她,辱罵她,再狠狠踩她一腳!
捧高踩低,痛打落水狗!她認為人都是這樣的!
也就該是這樣的……
滕蘭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難受,她低下頭捂著臉,哭聲從手指縫隙中一點點露出來。
可為什麼沈予微不是呢?
為什麼沈予微可以活得坦然自若,為什麼沈予微可以活得瀟灑自在?
是她錯了嗎?
不不,她沒有錯。
或許沈予微只是運氣好,沒有經歷過她經歷的一切,才能保持這樣的心境。
對,肯定是這樣。
滕蘭想著想著,又笑了起來,笑得很癲狂,很瘋魔。
沈予微的聽力極好,當她走到外面時,也聽到了滕蘭又哭又笑的聲音,不過她並未停留。
路過樓梯口時,她正好遇上半張臉還裹著紗布的男三。
「那個我……」男三或許是沒想到沈予微還沒走,一時有些慌亂,「我……」
沈予微不待他糾結,直接往旁邊站了站,讓出一條路,道:「303號病房。」
男三愣怔半秒,忙不迭道:「謝謝。」
隨後男三捂著臉,匆匆往滕蘭病房的方向走。
去交治療費的印菲回來了,她望著男三的背影,有些訝異地說:「想不到他倆還是真愛啊。」
其實滕蘭和男三也談不上有太多真感情,只是因為相同的境遇,加上天天關在一個劇組裡,使他們更容易產生情愫而走到一起。
印菲感慨道:「還好昨晚你發現她了,否則就算沒有重傷,躺那兒一晚上也不好受。劇組裡的人還追問我情況呢。」
印菲說著,拿出手機,正好最新的一條微信是劇組裡的工作人員給她發的昨晚的八卦視頻,內容大概就是滕蘭和金主吵架的。
印菲還沒有點開來看,其實比起純粹吃瓜,她看到這視頻時,聯想到的更多是工作相關的事。
「如果她經紀人還在的話,估計想要劇組的人刪掉這些視頻,要花不少錢。」
沈予微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印菲的手機屏幕,然後就飛快地轉開了視線,然後提醒道,「不要發出去。」
「我知道啦,這點底線我還是有的。」印菲說完,上下打量著沈予微,好奇道,「她之前那麼過分,你真的一點不厭惡她啊?」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醫院大門外,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了下來,照在兩人身上。
沈予微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她是有錯,可這也不僅僅是她的錯。」
「她只是無序規則下的犧牲品。」
印菲愣了愣,她稍微一琢磨,就明白沈予微的意思。
其實不止是滕蘭,導演、編劇、演員,甚至是其他普通的工作人員,都是無序遊戲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