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高手皇帝,比斗精彩
鹿塵的二十連敗,使得這一場文比,驟然成了不可解的死局。
也許,她們勝過鹿塵的時長、局面、目數皆有差距,可分出個長短高低,但鹿塵的拙劣讓這毫無意義。
因慕容九的性子冷,殺氣急,傲意盛,而王玉燕城府深,謀算重,心思純,是以在同樣生手面前,慕容九往往能速勝。
可這種法子,十分簡單,王玉燕立馬就能學會,並且利用。
她在下一局,只三十手,叫鹿塵潰不成軍,露出敗相。
到這地步,一場棋局,誰快誰慢,都失卻了意義。慕容九不願意這般贏下來,王玉燕更吃不得這虧。
是故,這文比是進行不下去了。
慕容九嫌棄他,「你怎麼這般沒用?」
王玉燕也無語,「應付不了我們兩個,就別這麼誇口說大話。」
鹿塵不急也不忙,他坦然承認,「我是第一次下棋,此前只知曉規則,但無妨,咱們回到江南再斗。反正你們的家皆在江南,你們誰勝利了,誰取走我這戰利品,多麼公道。」
慕容九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你卻奇怪,絕不似其他階下之囚,滿腦子逃跑。聽這說話,像是把自己當做貨物?」
鹿塵微笑道,「我善屈身忍辱。」
王玉燕不禁吐槽道,「能屈能伸,固然了得。但你哪裡屈辱了,不是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麼?不知道的,皆以為我們是你的跟班!」
鹿塵又笑道,「也會反客為主。」
他嬉皮笑臉,不見挫敗之相,反而大步向前,卻帶路向江南去。使得兩個危險的青龍會舵主,互看一眼,均感無所適從。
若換了別人,鹿塵定然遭殃。偏偏慕容九和王玉燕,一個性子冷淡,一個有容人之量,只要鹿塵老實規矩,順著她們一路回到江南,她們便不在乎許多。
更何況,她們一心想要在彼此之間,分出個高低上下,也沒時間、更無功夫,和鹿塵計較這麼許多。
接下來,三人同行,她們暫時下棋這一路,卻記著鹿塵所說的「文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她們深知諸葛神侯必然四下尋找鹿塵,若打生打死,難免出了意外,把這珍貴的「戰利品」拱手讓人。
她們冷靜下來,想了清楚,確實是到了江南再分勝負得失,更加明白。這一次,無需鹿塵說東說西,她們自己便極有默契,並不爭鬥,只是自個兒換了些文斗的方式辦法。
這些辦法,便真是天馬行空,叫鹿塵亦大開眼界。
有一次,慕容九忽然離開兩人,去附近的慕容世家駐紮地,取來一條大如牛犢的黑色狼犬。
她帶回了這條狼犬,對王玉燕炫耀道,「這是我們慕容世家附近豢養的狼犬,取自雪區良種,能看家護院,擒拿搶劫的賊人,害命的凶人,得勢的惡人。一般初練武功者,還鬥不過它!來,你也選一條,咱們斗一斗。」
鹿塵笑道,「九妹,莫說我沒眼色,你不正是賊人凶人惡人麼?這狗在伱面前,可乖巧得很。」
慕容九瞪他一眼,「你閉嘴。成天嬉皮笑臉,莊重些。」再看王玉燕,「如何?」
王玉燕點頭道,「可。」
她也跟著離開兩人,不知到了哪裡,時未夜半才回來。也牽著另一條狗,卻是條小了好幾圈的小狗,白毛,大眼,靈巧。雖是小狗,卻兇悍不遜色於黑色狼犬,四下亂竄,蹦跳,嚎叫,十分兇狠。
看了這條小狗,慕容九哈哈大笑,直笑得彎了腰,「這可愛的東西,馬上不知道要變得多可憐。」
而結果赫然是,兩犬一旦開斗,黑色狼犬咬來咬去,均咬不中靈動的白毛小狗,出擊數次,無一所獲。
白毛小狗則飛騰起落,似乎成了黑犬身上伴生的旋風,圍繞著它前後左右亂竄,幾乎足不沾地。時而到了頭頂耀武揚威,踩眼珠子,時而來到屁股出,咬尾巴。
這般變化,肯定勝過了黑色狼犬。不一會兒,黑色狼犬失卻大片毛髮血肉,半跪在地,唉聲嘆氣,似乎求饒,白毛小狗站在一旁,停下嘴來,洋洋得意。
鹿塵在一旁看著慕容九表情變化,似乎一場晴轉多雲的天氣預報,樂不可支,咧著大嘴。直到慕容九看了他一眼,他才吐了吐舌頭,裝成雕塑。
王玉燕輕撫小白犬腦袋,對慕容九道,「你一味追求強勁剛猛,殊不知變則通,不變則壅;變則興,不變則衰;變則生,不變則亡。真正英雄,往往有龍蛇之變,並處木雁之間。此番你先出手,我後著手,勝之不武,你再起一局!」
慕容九大使顏面,冷哼一聲,連夜將那半死不活的黑色狼犬牽走。
這一晚上,她都不在,只有鹿塵和王玉燕兩人相處。兩人在野外露宿,靠著山樹相伴。
鹿塵聽著山野寂靜,百無聊賴道,「國主,她倒是安心,不怕你將我劫走了。」
王玉燕道,「咱們說是敵手,也算親戚,更是同一個組織的成員,怎麼都避不開,何必弄這些小手段?」忽然反應過來,眨眨眼,「你叫我什麼?」
鹿塵自然而然道,「國主啊,你冰雪聰明,武功高絕,並且志向遠大,日後定有成就,成不了皇帝,也是一國之主。」
王玉燕眼前一亮,頗感興趣道,「還從未有人認可過我,你不覺得我這般行事,大逆不道麼?」
鹿塵道,「你和九妹,在我眼中並無區別,她想要當天下第一,你想要做女中皇帝,我既然奉承過她,怎能不給你說說好話。偏偏奇怪的是,世人總能接受她這樣的,而不能接受你這般的。」
王玉燕微微一笑,「這麼說來,我若有心做皇帝,你倒願意輔佐我?」
鹿塵笑了笑,「大凡皇帝,要令世人尊崇,總是為人民謀福祉。國主,你若有心成就真正偉業,做下一個高祖光武,自然天下投效,無有不從。但你缺失德性,這路也註定顛簸。你若問我內心,我願祝你功成,成為一名聖王,至少可保得一方平安。」
王玉燕點了點頭,以奇怪的目光看向鹿塵,「你倒是個妙人,自那日你上稟消息,使得燕子塢搬遷,我聽得你名字,已當你是個死人。卻未曾想到,此生唯一鼓勵我理想的,卻是你。反倒我的親人朋友,都對我冷嘲熱諷。」
鹿塵笑道,「現在了解了我的超群卓然,倒也不晚。」
忽然一拍腦袋,「你說你的親人朋友,啊,對了,你和慕容復同要當皇帝,這……」他想到王玉燕張口閉嘴,總是直言慕容復全名,並沒有本該聽得耳朵起繭子的「表哥」二字,料想這其中有些內情。
王玉燕淡淡道,「我和他合稱『復燕』二字,從小一起長大,周圍的人總認為,他要當皇帝,我要當他妃子。我常常想,憑什麼?我去讀歷史,讀到武瞾一節,方才醒悟,我為什麼不能當皇帝,偏要永遠當別人的陪襯?」
她說到這兒,又莞爾一笑,「你瞧瞧,慕容復取一個『復』字,卻沒有說復國,也許他是重蹈覆轍。我取一個『燕』字,也許這個該重現人間的燕國,由我而成才對。」
鹿塵點點頭,知道王玉燕說來簡單,但別人既然當她是慕容復的妃子,又見她自立一派,形同背叛,自然難以接受。到時候有什麼反應,鹿塵並不難以想像,看慕容九對王玉燕的言語便可得知。
他想來想去,說了句王玉燕永遠聽不懂的話,「也許你註定是神仙姐姐,卻自己不願意當神仙,而要沾染了塵土,經歷了風霜,動刀兵與人一爭高低。無論如何,你知道了自己,這是多麼值得敬重的事情啊。」
他面帶笑意,說話真誠,王玉燕看了聽了,面露思索,卻思索不出結果。只是不知怎麼,覺得特別戳中自己內心。
她不禁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逍遙派一向出世,不問人間。偏偏出了我這麼個不肖子孫,成不了神仙,自甘墮落,淪陷凡塵。但是怎樣也好,至少我自己快樂,於是我仍是『逍遙傳人』。」
鹿塵看著她,忽然道,「其實你和九妹很像,慕容世家給她人間九秀的名頭,給你慕容妃子的命運,你們都不甘於此。一個想要成為天下第一,一個想要當女皇帝。但在我眼中,你們想要的都是『尊重』與『自己』。」
王玉燕呆了一呆,點頭道,「照你這麼說,那麼你極有可能是這世界上,極少能尊重我們兩人的。最諷刺的是,我雖被人不尊重,確也不願意尊重她。同理,九妹也是一般。我們視別人為世俗,自己卻也不能免俗。而真正超凡脫俗者,卻是你這麼個敵人。」
鹿塵驚奇道,「國主,聽你這麼說,你好似欲一改從前,要與九妹和解了?」
王玉燕很俏皮的笑了笑,「你這般緊張,是否怕我們和解了?你放心吧,我看不起九妹,正如她看不起我,我篤信她不能夠天下第一,正如她不認可我的皇帝夢。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最擅長的就是內訌了。」
又想了想,「也許,我們根本就是明白,彼此是同類,但是我們不被世俗承認,就得靠著彼此打壓,才能支撐下去。等到我哪一天承認了她,她也許就失去了心氣。她哪一天認可了我,我也許就獨木難支。」
鹿塵呆了一呆,「我實在不太明白。」
王玉燕道,「你雖聰明,看來也不太明白女人。睡去吧,小鹿——啊,你年紀應當比我小吧?」
鹿塵點了點頭,轉身去睡了。
朦朦朧朧中,他可聽到旁邊王玉燕的夢話。先天高手居然也會說夢話麼,她夢中居然自稱「朕」,還罵慕容復。對對對,罵慕容復的就是好朋友。啊,還說小鹿要是活下來,就許諾大司馬的位置,高官厚祿啊……
他想著想著,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卻見著慕容九跟著回來,竟然是拿了一把琴,冷笑道,「王玉燕,一時得勢,算不了什麼。你別囂張,咱們來斗樂。」
王玉燕面色肅然,拿出一把簫。鹿塵光看兩人臉色,便可估量結果,果然是王玉燕的簫聲,不敵慕容九的琴聲。
慕容九撫琴時,大開大合,富有劍氣,與她的棋藝、選狗、性格、武功類似,善於進攻,猶如攻城劫掠、縱橫捭闔。
王玉燕奏簫時,曲徑通幽,婉轉糾纏,同樣與她的棋藝、選狗、性格、武功相擬,善於守勢,往往孤高出塵、另闢蹊徑。
但風格是風格,勝負是勝負,風格並無高低之分,勝負只在水平之間。在此前一著,王玉燕的水平更高,所以她勝了。而這一次,同樣是王玉燕,同樣是那風格,她水平更低,自然敗了。
兩人斗樂至半途,王玉燕忽然斷了簫聲,將簫一翻,收回袖中,「好了九妹,莫再炫耀,朕敗了。」
慕容九面帶得意,卻聽了這話,大是皺眉,「什麼『朕』?王玉燕,你真把自己當皇帝了?」
王玉燕不回答她,盈盈一笑,足尖一點,已飛身而去,「你們繼續走吧,再看我的下一局。九妹,你等著我,我這次肯定贏回來!」
話音未落,人已飄然而去,只留下笑聲空空迴轉。
原地剩下了鹿塵和慕容九,慕容九納悶看著王玉燕的背影,因皺著眉,不自覺便咬了牙,進一步則嘟了嘴。清媚的臉上,帶上了一種既嬌俏、又幽惑的神色。
她看了許久,喟嘆道,「怎麼了……」
鹿塵道,「怎麼怎麼了?」
慕容九看了他一眼,臉上帶有煞氣嚴霜,薄怒輕嗔道,「你沒聽見麼,她說了『朕』這個字眼……哎,說了你也不懂。」
鹿塵可不願意被人小瞧,「她一直想要當皇帝,說個『朕』怎麼了?我看慕容復之流,也恨不得穿戴龍袍,稱孤道寡。」
慕容九嘆了口氣,「你不知曉,她和慕容復不一樣。慕容復說了這些話,大家都誇他志氣,贊他志向。但她說這些話,別人都說她異想天開,痴人說夢。她不說,是好事,一旦說了,怕不是瘋了傻了。」
鹿塵瞪大了眼睛,「這可稀罕了,你們此前打生打死,鬥來鬥去,熱熱鬧鬧,轟轟烈烈。現在冷清下來,九妹卻又似擔心她。」
慕容九驟然冷笑起來,「哦,你豈不知,我正是那說她異想天開、痴人說夢的人麼?我擔心的正是她就此瘋了傻了,以後再沒有這般樂子,讓我可以大飽眼福。」
她自詡這謊言天衣無縫,坦然說來,十分滿意。但說出之後,眼前鹿塵仍是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自己。
那種眼神,似看著一個拙劣的戲法,卻又不點破破綻,只等著其中遮遮掩掩自行土崩瓦解,以最醜陋方式暴露無遺。
慕容九心慌意亂,喃喃道,「看什麼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卻紅了臉,轉過身,甩腿往前去了。
鹿塵忙跟上去,「哎,九妹你忘了,我是你階下之囚,你差點把我丟下來做什麼?你不怕我跑了,我卻還想去江南呢。」
「哼,我正是要試探你是否機靈聰明,但有逃竄的意思,打斷你的腿。」
「你一會兒說打我耳光,一會兒挖我眼珠子,一會兒說打斷我的腿,說來兇狠,好嚇人,怎麼從來沒半點實現的。」
「我待你好些,你還不滿足?非要我動手不成,我懂得十三種叫人痛苦的法子……」
「等等,莫抬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要不先想想國主會有什麼比斗方式?免得到時候吃虧!」
「這個自然……等等,你叫她什麼?好啊,我就說她怎麼忽然改了稱呼,原來是你給她灌了迷魂湯!而且你叫她國主,卻叫我九妹?鹿塵,你什麼意思!?明明我先抓住你的,你卻給她俯首稱臣!」
「誰讓我是戰利品呢,下次贏下來,我就叫你天下第一高手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