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子討論,西遊去了
鹿塵回全真教、上終南山時,一路見人帶人,折服同門,自少而多,漸有百人之數。這模樣可說大張旗鼓、氣勢雄渾,在有心人眼中委實扎眼。
重陽祖師身陷九空無界後,全真教門由馬鈺代理,他名頭上是全真七子之一,但誰都知道馬鈺是第二代教主。而鹿塵的行為,卻幾似堂而皇之,將下任教主的名頭頂在腦袋上。
全真教眾雖多,少有與他比較,為首的尹志平無心爭雄,在這之後的趙志敬、甄志丙自然也難堪大任。
但天下許多勢力,無不關注這邊動向。他既驚動萬民,頗得人心,也立下大功,為人信任,還可能是全真教未來掌教,叫許多勢力安心,也叫許多勢力警惕。
說起全真教的江湖地位,一向尷尬。神州三國之中,若提及大明武當、大唐少林,怎麼也得提起大宋全真,無論怎樣忽視,它頭頂上畢竟有個學貫三教的王重陽。
偏偏這偌大一個教門,只得全真七子這等水平的人物坐鎮。
他們是高手,卻不是絕頂高手。像他們這等水平,武當少林隨手一拿,幾百個是有的。三大門派相提並論,齊頭並坐,等若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在從前,全真七子也是自家知道自家事,除了一個丘處機愛好行俠仗義,其餘眾人性情恬淡,都是修真的羽客、得道的全真,滿心靜誦黃庭,遠離江湖事端。
到頭來,全真教好似也真成了江湖之外,單純鑽研道法的出世仙門。
不過,它又始終存在著王重陽這個名字,誰也不知道這位王喆、王中孚、王重陽什麼時候回到世俗。是以,人們笑話全真教,卻不敢小看全真教。或者說,人們惦記全真教,卻無法重視全真教。
這兩句話是一個意思,這意思是:全真教現在不行,但它永遠值得人在意、注意、不敢大意。
鹿塵一到,雖無王重陽萬分之一效果,卻也令人大為心驚膽戰。此前種種印象,就算此際沒有真正改變,至少可見其中端倪。
大凡江湖勢力,總不乏未雨綢繆的布置。於是終南山的熱鬧,也是可預料的事情。
對於這點,鹿塵心中自然門清。而全真七子都是道士,就是最見得人情的馬鈺,也對江湖事沒多少經驗,還得鹿塵提點他們。
在這段時日,鹿塵曾私下將一張名單交給丘處機,上面有七八個名字,為首的是趙志敬。
丘處機惘然,「這是?」
鹿塵道,「師父,煩請關注下這幾位師兄師弟近日的行蹤,但請切莫打草驚蛇。總之,他們不容易,咱們也避不開,但把握到這點,或可用在關鍵時刻。」
丘處機這才明白,「他們是間諜?」
又反應過來,「你這幾日練武不輟,還有功夫巡查間諜?我的天!不對,為師的天!」
鹿塵莞爾一笑,可愛的老頭子啊,到頭來驚嘆還不忘擺譜。
丘處機帶著七八個名字,先行尋找剩餘全真七子,七個人商量一通,決心採用鹿塵的建議,對他們的行蹤暗中把持,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事兒布置下來後,馬鈺也是越看鹿塵越是喜愛。
一日,他又召集了全真七子,在重陽宮內排排坐。
馬鈺開門見山,直言不諱,「乖師侄膽大心細、有勇有謀,又得了林師娘鼎力支持,咱們全真教身處驚濤駭浪之中,正得找個這般人才掌舵才好。只待磨鍊些許時日,把重擔交給了後人,咱們七人也能靜誦黃庭了。」
七人一聽,便知道這是有放權的意思,全真教和那些家大業大的門派不能比擬,一旦全真七子內部做了決定,便都事兒成了,上上下下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唯獨郝大通遲疑道,「師侄好則好矣,卻非修真煉道的人才。他當日直言,欲改祖師規矩,若一日得了權柄,這……」
馬鈺笑道,「師弟莫急,師兄早有想法。其實全真教欲要更成,是得增上些規矩。但增不意味著改,其實全真一道,也沒規定姓甚名誰,你是華山派,貧道是遇仙派,丘師弟是龍門派……各派也有各派的規矩。」
孫不二恍然大悟,「這麼一來,他做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卻同是全真一家,實際也分不出個彼此。」
馬鈺點頭道,「至於師弟所說,師侄用心不在修道。其實人各有志,也不必強求,他不願修道,咱們便令他關注於江湖事跡,成為咱們全真教的一位『護道者』即可。」
這話一出,說到眾人心上,其實他們七人,心中大多在修真煉道上。這修真煉道,不是說梁子翁般妄想飛升成仙,而是讀書念經,求自在、得逍遙,乃是學術上的領悟及快活。
相比之下,江湖上爭強好勝、好勇鬥狠,只在他們心中二三位位置。
他們本質上是道士,而非武者。雖然江湖上常常有言,小心出家人,但舞刀弄劍的事情,卻實在與他們生活無緣。
只是多年以來,他們要守住偌大一個終南山上全真教的基業,有些事情不得已而為之,不展露了功夫,江湖人都將他們小瞧。他們自詡為江湖之外,別人知道他們武功不弱,可不願意聽。
於是到頭來,都有了些戰績,又為了維持這份威風,非得牽扯心力,留意武學,使得俗事纏身,個個力不從心。
而馬鈺這話說來,令他們想起平日裡看的那些個佛道典籍中,菩薩、真人、佛陀、天神,為專心致志於修行,不都有護法、明王、金剛、天將,幫他們斬妖除魔、衛道持正麼?
這些神話傳說,雖是一應皆假,但其中道理卻說得通。
在馬鈺眼中,鹿塵無心於道法修行,但以後武學方面成長起來,或可成為全真教的「護道者」,而全真七子則隱身背後,交出大權,自作自己的「修真人」。
這點便與武當派十分相似,張三丰親傳弟子乃是武當七俠,但各種記名的、半師半友的、指點武學的、帶藝投師的,卻都多達數百人,使武當繁榮無比。
到時候鹿塵掃蕩群魔,大破大缺,以武亂天下,他們大治天下,大成大易,以文治天下。如此一來,全真教不愁不是天下第一大教,也算對得起重陽祖師傳承了。
果然,剩下七子聽了此事,立即大喜過望,多是贊同,人人稱善。
唯獨一個丘處機悄然間唉聲嘆氣,惹得馬鈺驚奇,「丘師弟,你找了個如此寶貝,替咱們分憂,怎麼還好似不高興?」
丘處機一回過神,面紅耳赤,期期艾艾道,「師兄,這樣會不會令塵兒承擔太多……徒弟若要做大事,做師父的,怎麼也要護他一陣……塵兒不是要下山麼,要不貧道……」
眾人一見他模樣,紛紛心中瞭然。
馬鈺道,「莫誆騙師兄了,你牽掛蒼生,卻不是我們退隱江湖的一路。你心中英豪之志,不平之氣,既是被乖師侄所激發,但歸根到底,是你心未靜。」
丘處機見說得明白,也不裝了。將背後長劍取下,放在眼前,拔出一截道,「貧道此去官家面前,一路見了蔡京、秦檜等輩作孽,欲劍斬邪徒奸佞,能通否?」
滄浪一聲,劍光一起半尺,映漾出一泓秋水,自經宮外日色斜陽照去,飛盪出一抹劍影,自小而大,直入穹頂,將整個重陽宮從內部一分為二。
郝大通、劉處玄、孫不二幾個師弟師妹,眉頭一挑,眯著眼睛,均感重陽宮內劍氣通天,煞氣撲面,寒意濃濃,殺意獵獵,令他們避之不及。
他們心頭嘆道:哎,師兄殺性更重了,哪裡是修道的人?
馬鈺勸誡道,「這自是好事,但也是壞事。修道是人心的成就,也是人身的成就,一旦未能保全自身,不過給別人拖累而已。什麼事情,交給什麼人來做,師兄只怕你給正道添亂子。」
丘處機目光環視,過處全真七子,皆低下頭不言不語。他看了許久,嘆了口氣,重新將劍還鞘。
這些道理,他自然聽得懂,全真七子的武功保全個終南山基業,尚且勉強,還得借了王重陽的薄面,但要有改變天下的雄心,非得有武當少林的大聲勢不可。
要不然,僅憑他丘處機一人之力,闖一個完顏王府,尚且雞飛狗跳,以後遇到稍強對手,怎麼了得?
鹿塵武功雖暫時比他低,但年紀輕輕,經歷起伏,其騰飛輝煌之勢,已然成就。相比之下,他是頭半死的老鷹,迷途的老馬,還跟江湖上舞刀弄劍,卻已十分不當。
丘處機忍不住嘆了口氣:難道,我真老了?
馬鈺見他如此,又加緊道,「你若跟著我們退隱江湖,或可起到別處大用。其實我們說是出世,哪裡真正出世?天下大事,誰能真正逃脫?只是有時退一步,才能在未來進一步,留待有用之身,不爭一時之氣。」
丘處機見他苦心孤詣,沉思片刻,終於知道這不無道理,眼看要點點頭。忽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師父,師伯說的對啊。」
全真七子抬頭看去,卻見門口有三個身影。
從外表看,這是極相稱的三人。三人呈現出高低高的排行,左邊的道姑牽著中間幼女的手,中間幼女牽著右邊少年的手,幼女腦袋上趴著一隻小鳥,看來相得益彰。
看了三人這般親昵模樣,馬鈺感到彆扭,和剩餘七子對視起來,均覺尷尬。
不過鹿塵不算入室弟子,他們也沒資格譴責。更別提那兩個女娃娃,都是「熟人」,人家背後的那位,跟祖師怕也牽過手。礙於情面,只能視而不見了。
丘處機本欲同意馬鈺的勸誡了,但眼見鹿塵滿臉笑容,忍不住呵斥,「塵兒,伱什麼意思?這些話,為師可只偷偷給你說過,你要背叛為師不成?」
鹿塵笑道,「師父,我贊同你不陪我下山,卻不是贊同你就此封心掛劍,修身養性。其實人過半百,成事未晚,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師伯師叔與你的道不同,你也與我的道不同。」
他侃侃而談,不慌不亂,卻點評起輩分更高的全真七子,並且毫不留情。
但是經過十天半個月功夫相處,全真七子均知道他說話不留情面,心中卻無惡意。總得來說,這對師徒在某些層面,非常相似,因而並無半點被冒犯的感覺。
丘處機來了興趣,「哦?那你說為師的道是如何?」
鹿塵將三個字緩緩道出,「《西遊記》。」
丘處機渾身一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鹿塵道,「也許師父的《西遊記》中,隱藏巨大秘密,當您度過八十一難,便能有天大成就。到時候未必不能夠與徒兒同行,為我全真護道。」
丘處機苦笑道,「這《西遊記》你不是不知道,都一些奇技淫巧,何足道哉?」
鹿塵只道,「但師父不好奇麼?九空無界為何賜你這部書,也許有未競的天命等待,若未去探究清楚,心中怕終究不甘罷?弟子覺得,人生總有未競而要去追逐的事情,也許師父這事兒,就在於此。」
他的話語,令丘處機聽了,不住深思起來。
良久,丘處機長身而起,雙目閃爍興奮之色,「好,好,好,你這話正合吾心。諸位師兄師弟師妹,貧道有心遊歷天下,劍試英雄,到底是個正當年的材料,還是個已半殘的老鷹,待《西遊記》八十一難之後再說!」
他做事一向風風火火,說完這話,提劍便往山下走去,不給人半點拒絕意思。馬鈺本想還說些什麼,見他如此,張了張嘴,又閉口不言。
待他路過鹿塵時,鹿塵伸出手掌,丘處機怔了一怔,也伸出手掌,與鹿塵一拍。響亮掌聲中,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笑聲沖天而起,直塞重陽宮內。
他們這般模樣,說是道家的師徒,簡直更像風塵里赴湯蹈火、交淺言深的兄弟。
全真六子看得目瞪口呆,等丘處機下了山,馬鈺才道,「乖師侄,那什麼《西遊記》八十一難的說法……你真有把握?」
鹿塵行禮之後,苦笑道,「弟子實無把握,只知道師父若不拼上一陣,後半輩子怕後悔死了,道也修不成,心也練不好,何必如此?」
全真六子這麼一想,照著丘處機性子,怕確實如此,當下也嘆息著點點頭,「你們師徒相交數月,卻是真心知道對方的。倒是我們白白做了師兄弟,卻未照料著他。」
鹿塵一笑了之,卻問,「師伯,聽聞有臨安府朝廷里的重臣,要領弟子前去臨安,且問那位大官?」
馬鈺道,「是刑部大理寺六扇門中,人稱『大老總』的朱月明手下,『任勞任怨』兩位。真是奇怪,他們竟不報上官職,卻可以隨意動用刑部、衙門和六扇門的人手……咦,怎麼了?你認識這兩位?」
鹿塵臉上的笑容變了一變,咧開了嘴,眼睛亮了一亮。表情變得很古怪,很微妙,很玩味,甚至很妖。
他眯著眼,放大瞳孔,意味深長的說,「不認識,我們自然是不認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