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中毒自救
中毒的總會解毒，除非毒不是毒。
這話若非西毒歐陽鋒所言，世上任何人聽了，都得翻個白眼，罵一句狗屁不通。
鹿塵知道，宗師酷愛故弄玄虛，總是將本可以好好說明白的話，用極為矛盾的方式表達。但他們故意裝逼是真，字字珠璣也是真，世上真正偉大的道理，可能恰恰隱藏在這種狗屁不通的話里。
歐陽克正待繼續解釋下去，鹿塵忽然抬頭了，「也許我明白歐陽鋒的意思了。」
歐陽克一怔，「哦？」
第一時間，他疑心鹿塵吹牛，但真正看到鹿塵雙眼，便知道他所說別無虛假。那是一種極清澈的篤定與自信，而接下來鹿塵所說，終於令他動容，不知第多少次感覺到這少年的不簡單。
鹿塵說，「所謂毒的定義，本屬害人致死。可萬物相生相剋，五行流轉不息，所謂毒物百步之內就有解毒之物，便在於此。所以真正不可解的毒，首先便要不是毒。」
他繼續道，「依我看來，這根本不是任何毒，而是一種功法。一旦傳遞到人身上，便自行運轉，消耗心神之力，反哺煉體練氣的修為。這種功法若是有度，定然大有好處，可偏偏沒有了度，過猶不及，根本停不下來，直將心神之力榨乾榨盡為止。」
「雖然這會讓敵人臨時變強，但心神之力一旦耗盡，無論多麼強大，都形同失去君王的帝國，註定不能長久。歐陽兄，你說是麼？」
歐陽克定定看了鹿塵許久，直看得鹿塵懷疑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才終於感慨道，「你說得沒錯，甚至遠比我理解得更好，更妙……可惜的是，這武學一旦運轉，便不能停下，無藥可解，你大約煉神有成，多撐了一會兒罷。」
鹿塵低下頭，咳咳兩聲，「啊……額……是……是是是……」
歐陽克心中，他已步完顏父子後塵，成了一具活著的屍體，便也不太在意神情，自顧自解釋，「家叔認為，自古以來，練毒功的千方百計制出各種各樣毒藥，有的見血封喉，有的無聲無息，有的與其他藥物結合方生效，有的潛伏數十年才有結果……種種方式不一，卻總在一個小圈子裡打轉，沒格局、少志氣。」
「無論這些構思再如何巧妙，世上偏偏有很多方式，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中毒問題。武功有成者，可清楚記下自己實時生理狀態，隨時調整回去。各大門派均有萬用的解毒靈藥。還有各種祛毒真氣。煉體至先天也可百毒不侵……用毒者往往用十成力，才能得到一成效果。」
「似完顏洪烈在溫家老字號買來的毒藥，也得同樣是先天高手注入真氣製作，這才對同樣的先天高手產生作用。而這已是老字號最值得稱道之處。」
「家叔並非想要藉助毒藥殺誰害誰，他只是喜歡毒藥、毒物乃至於萬事萬物互相激發而成的惡毒變化。其實練武到他這境界的人，想要當個小國皇帝並不困難，想要榮華富貴也並不艱辛，但這些東西來得容易，反而沒了魅力。」
「他就是要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走別人走不了的路，見到別人見識不到的風景。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研究出一種毒功，吃藥不能解、真氣不能驅。」
「家叔從移魂大法上得到靈感，以其在心神上借假修真、無中生有的妙法，創演成了一門武功。這門武功無需與任何蛤蟆蜈蚣蠍子相伴，但卻比世上任何武功，都更接近毒的本質。」
「這嚴格來說，已並非好勇鬥狠的武學，而是一種藝術的表達。如一首詩中不帶雪字，卻處處詠雪。這門武功它並非毒功——用毒的功夫。而是毒功——毒辣的功夫。」
「而這也不過是『五毒六陰惡火妙籙』的五毒之一，家叔化用了九陰真經中五門武功思路，依著毒人害人的思維，卻又不沾染任何毒素，這便是他的『無毒之毒』了。」
歐陽克總算說完了，淡淡道，「現在，伱該明白，為何我說那些人沒資格與家叔相提並論了吧？」
鹿塵看在眼中，覺得彆扭古怪，歐陽克說起他的叔父，真是長篇大論，沒個休止。在他口中，老毒物歐陽鋒儼然成了偉大的藝術家、開創者，在毒術的領域上前無古人也後無來者，令他目光爍爍，無不充斥崇拜憧憬。
老實說，這些詳實內容，的確令鹿塵感到驚喜與充實。他像是個餓了肚子的孩子，忽然吃得飽腹，有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滿足感。他得公允承認，其中種種巧思，的確有叫人想不到的造化與智慧。
可到頭來，他不明白歐陽克有什麼可得意的。
這些毒術上的造詣，更像一個精巧的遊戲，是能體現出歐陽鋒的能耐，卻實在沒什麼偉大的地方。難不成它殺死的人和普通毒素殺死的人有什麼不同？又或者這種「無毒之毒」能殺死王重陽、張三丰不成？
不，它非但殺不了陸地神仙，連鹿塵也殺不了那麼快。
鹿塵忽然搖搖頭，「歐陽兄，多謝你的科普。但遺憾之處在於，你給予厚望的『無毒之毒』沒有那麼好用，它或許能毒死我，但你看不到這一幕。」
歐陽克長篇累牘，酣暢淋漓，所有醞釀的情緒，本已到達極點。在鹿塵看來，他似一個偶像的腦殘粉，一邊踩眾捧一，一邊沉迷於自己愛豆的打榜數據中。唯獨在這一刻，所有的陶醉忽然被一記重錘砸下，變成了個支離破碎的稀巴爛。
他閃電般猛然抬頭，看向鹿塵，「你說什麼？」
鹿塵的回答是一腳踢出，地上完顏洪烈的屍體應聲飛起。然後他足尖一點，往後飛退七八丈，直入叢林之中。
完顏洪烈的心神已全然化作真氣，濃郁至他一生未有的巔峰。現在鹿塵擾亂他體內的真氣，化作極為不穩定的炸藥，威力將不比靈智上人差上多少。
他動的時候歐陽克也動了，歐陽克總是手持摺扇，翩翩風度，令人認為他與那柄摺扇有著極深感情。但在此刻，他第一招就將摺扇打開，信手一甩，飛旋出去，變成半空中一道高速旋轉、邊緣鋒利的圓刃，劃著名弧線向完顏洪烈襲來。
半空中的氣流被摺扇切開，發出嗡嗡嗡的聲響。所到之處的下方，泥土上出現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痕跡，上面無不光滑，令人絲毫不懷疑它可以切開人的血肉。
出招時，歐陽克神色陰沉，面目難看，他心中應當有千百個問號，而唯一清楚的是鹿塵耍了自己。
其實他也早感覺到不對，就算鹿塵煉神上成就再高，也不該支撐得這麼久。
一盞茶時間之前，歐陽克就在等待他如完顏洪烈一般，體力氣力無限制增長，卻在精神上無聲無息的死亡。可這畫面從未降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歐陽克也只好對自己說，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毒發了。
直至現在，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大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一直這麼等下去。等到一百八十年後，天荒地老，鹿塵一定會死，卻絕對和歐陽鋒的毒沒有半點關係。
嚴格來說，鹿塵未能毒發，並非他的失敗，而是歐陽鋒的能耐有限。西毒雖為一代宗師，但他做夢也想像不到世上有鹿塵這麼特殊的精神構造，還在後天境界，心神之力便被完全挖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到現在為止，那心海之上，白金色的光芒仍在擴散，占據大約一半海域。鹿塵在心神上的底蘊，可比擬先天煉神境界。歐陽鋒的毒血暫時毒不死他，唯一的作用，是令他練氣煉體兩條道路，在無聲無息之間，雙雙邁過三品的門檻，並且逼近二品。
但越是強大，也就越是危險。這說明鹿塵的心神也在告竭，如果煉體練氣雙雙一品了，鹿塵便也沒留下多少時間了。
起碼，現如今鹿塵已無法使用觀自在境界，心海的流轉也陷入停頓。
他知道，自己從硬體上變強了，但軟體上卻在變弱。防守有餘，進攻不足，也就沒有殺死歐陽克的能耐，只想著藉此機會逃出生天。
經過心海最後一次運轉推算，鹿塵判斷自己在二品時出擊最為妥當，進可與歐陽克有一搏之力，退也留下部分心力餘裕，可爭取時間去自救。
半空中，歐陽克想要切開完顏洪烈屍體，追擊過來，鹿塵自不允許。他凌空一抓，手掃五弦，氣勁橫空，揮灑自如。他今非昔比，練氣煉體雙雙二品，至多比歐陽克弱上一線，飛速旋轉的摺扇忽然定格在半空，仿佛被凍結在冰塊內，千百年如一。
歐陽克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因完顏洪烈已到身前，千鈞一髮之際，只得內力鋪滿周身，雙手擋架面前，然後他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咫尺之間轟鳴而來。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掀飛出去，撞在一棵樹上，嘔出一口血來。
等到他掙扎而起，已是渾身疼痛，衣衫襤褸，狼狽得很。再抬眼看去，四周哪裡還有鹿塵的蹤跡？
森林之中，極為清幽。許久之後，歐陽克跺了跺腳，然後又抬頭哈哈大笑，「有意思，實在有意思。」
然後暗忖，「就算逃走了，他又能解『毒』麼？但他屢屢創造奇蹟，未必沒有說法……哎，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他如何來的這樣龐大心力？不過不管他是死是活，有九陰真經在身，我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又轉頭看向一個方向，那是此前的爆炸坑洞，完顏康同沙通天躺在裡面。
歐陽克打定主意要救他們，完顏洪烈的遺言只在一小部分。更多是自知在這大金境內要追殺一人，還得用一用完顏康的身份。而沙通天也另有他用。
他拖著殘軀，走上前去，一手提起一人，又看了看四周，忽然嘆了口氣。
他們五人前來圍攻鹿塵，本以為手到擒來，但到現在，靈智上人和完顏洪烈一起死了，歐陽克傷勢不淺，完顏康和沙通天則是重傷。這戰果若放出去給人知道，會以為他們面對的不是先天武者，便是准先天武者。
他向天發誓，自己絕對足夠重視這小子。那三滴歐陽鋒的毒血，本用以對付先天武者也不為過。歐陽克在面對追命的時候也從未想過用出來，若非鹿塵身具九陰真經，他也絕不捨得用。
可顯然，他還是低估了鹿塵。
「這個怪物……下次一定不能給他一丁點機會。」歐陽克下定決心，「若他死了最好，若活著的話，我還得用另外兩滴毒血，施展出六陰惡火妙籙的其他毒功！」
……
鹿塵在山林間一連奔走，越走越快，體內的生命力瘋狂增長，很快便把氣力體力一併突破至一品。但同時，他精神愈加衰弱，整個人頭昏眼花，眼見的一切都模模糊糊、迷迷濛蒙。
這代表他心力逐步跌落，恰似股票走勢，進入窮途末路的境遇，甚至連維持自我感知都極為勉強。
昏沉中，鹿塵分不清天南地北，他勉強找了處僻靜地洞，鑽入其中，開始打坐觀想，遁入心海。
心力衰竭到這地步，他已無法在行走中心念一動，即時進入心海。須得凝神靜氣，方能沉澱心思。但惡毒仍在身上盤踞，如同跗骨之蛆，時時令他運轉不容覺察的神秘功法，繼續損耗為數不多的心力。
「該怎麼辦？有什麼方法可以自救？」
「心力不可避免的轉化為氣力、體力……這門武功紮根在了哪裡？根本尋找不出來，無法在身上祛除……」
「這是大三合宗師的手段麼？」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我不是一直都想要通過種種辦法，令精氣神三寶統一麼……」
「也許這是個極好機會，這毒雖然灼燒我的心力，卻也給心力、氣力、體力三者之間搭建了橋樑，令他們共同……」
「我要自己構思一種反過來的武學……我要在運轉這門毒功的時候，再反過來運轉一種將氣力、體力轉化為心力的武學……」
「歐陽克又一次錯了，這毒功不是沒藥可救……這就是我的藥，我自己要給自己製藥……我一定要救下自己……」
「但這一次沒有心海相助了，我得自己來……自己來……」
「不能睡……」
「我……」
……
「咦……這是誰？這不是，這不是那位推薦我上山的小哥麼？耿大哥，耿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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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