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天問九歌

  宮九忽然冒出一句「十四成」。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指他低估了鹿塵的功力,本來認為鹿塵只有八成黃藥師的水平,現在他糾正了這看法,將鹿塵修正為九成黃藥師的水平。

  這一切都是因為鹿塵剛才的表現。

  在那一瞬間,鹿塵用五隻手、五柄劍,連續刺出五招,這才破了原隨雲和洪安通的合圍夾攻。

  但五隻手不是從肉體上生長出來,就算長出了五隻手,也絕沒有五柄由天晶虎魄結合而成的神兵。

  這樣的兵器,就算一柄都嫌多。

  可是在那一瞬間,確確實實出現了五柄神兵。

  不是出了一招,再收回去,再出一招,這樣連續出了五招。

  如果是這樣,出招收招之間,必然有其間隙,有了間隙便也自然有了破綻,

  可是鹿塵的五劍,卻半點破綻也無。

  如果是常人,一定想不明白。

  但宮九是何許人也,他的師父吳明正是青龍會的創始人,他是青龍會最正統的傳人,自然深深知道這世上許許多多的神功秘訣。

  更何況,李秋水還是他的屬下。

  所以他對逍遙派的神功,其中「逍遙自在」的心法,也是頗有了解。

  宮九很肯定道,「你剛才是劃破了時空,從五個不同的維度次元,斬出了五次不同的攻勢。在那一個瞬間,非但有五隻手、五柄劍,還有五個你,在一個心意下發出浩大的攻勢。」

  鹿塵頷首道,「然也。」

  宮九所說的的確屬實,鹿塵長久以來處於將破未破時,皆在感悟任我行留下的北冥寶庫。

  而他要做的,就是藉助這北冥寶庫,完成自己的突破。

  他是這麼參悟的:

  因為北冥寶庫是在其他次元時空。

  又因為自己和北冥寶庫之間的聯繫,等若是一條線。

  這條線證明了,這個世界的個體,能夠感受到其他次元時空的存在。

  所以,既然有這樣一條線,那就一定有其他線,找到這條線,就有全新的局面。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找到其他的線?

  鹿塵只有看自己。

  因為除了自己別無他物。

  一切神通變化,悉具自足。

  他沒有忘了這番話,所以當遇到困惑的時候,總是詢問自己的內心。

  他的心神仍是無垠碧空、無限藍海,根本找不到邊際,不過當日那條金色鯉魚,卻已經消失很久了。

  在翻騰的海中,時不時躍起的,是一條蛟龍。

  看著這一片海域,鹿塵也十分疑惑。他已經是今非昔比,心靈廣大,比起從前時候,不知道強上百倍還是千倍,不過卻還是未能夠探知到心神的邊際在何處。

  他的心海,來自於丘處機所傳全真大法,普通人卻只能夠練成心湖。

  據說普通人練成心湖,到達小先天、接觸九空無界,就要將心湖填滿。要在進步,非得有種種奇遇,磨洋工不可。

  不過這種事情,鹿塵也只是聽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沒有度過那種日子。

  就算得天獨厚,但是鹿塵卻遭遇了歐陽鋒的無毒之毒,理應把自己的精神潛力榨乾榨盡。

  可事實並沒有。

  前世今生兩個靈魂的相遇,好像並非只是一加一大於二的層次,而是根本天翻地覆,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使得鹿塵靈魂中的潛力無窮無盡,挖掘了還有,可以無限的拓展出去。

  漸漸的,鹿塵卻體會到了,不是自己的靈魂潛力無限,而是自己所占據的,根本不只是自己的靈魂。

  也不只是這個時空本來的小乞丐鹿塵的靈魂。

  而是借著自己和小乞丐之間的聯繫,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所有時空的鹿塵。

  是的,鹿塵的心海直接連通了所有時空、無限個自我的精神力。

  這就是他和小乞丐靈魂碰撞交融的結果。

  因為兩個都是鹿塵,因為不同時空的鹿塵成為了一個人,自此之後他擁有了溝通自我的能耐。

  有些世界,根本沒有干涉在精神層面的修煉體系,就如同鹿塵前世的世界一樣,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

  這樣的世界,卻也存在靈魂,等於空有寶庫而不用。

  鹿塵借著這次靈魂交融,越過了一次時空自我的界限,便是獲得了一張「通行證」,成為所有鹿塵中最特殊的那個個體,可以肆意拿取別人的精神靈魂潛能。

  這也不算掠奪,畢竟那些精神潛能也都來自於沒有修行機會的鹿塵,這也沒人要啊。

  「所以,我之所以走到今日,還是因為我。」

  鹿塵腦子裡胡思亂想著,「你一個人的十年寒窗苦讀,憑什麼勝過千萬個我的努力?」

  這當然是玩笑話,不過無論如何,醒悟到這點之後,鹿塵便突發奇想。

  既然自己可以拿取其他鹿塵的精神潛力,那麼是否說明多個鹿塵已經建立了聯繫,只是目前自己還沒有主動掌握這份能耐,只是被動。

  如果能夠主動掌握,甚至是主宰所有自我,是否代表這一條至極之路?

  鹿塵卻不知道。

  他現在能夠做到的,也不過是溝通相鄰的幾個時空,操控操控次元,玩弄玩弄維度而已。

  使得自己的攻擊,從一化作五,便是他的招式。

  鹿塵想了想說,「這一招的名字,叫做『君子之澤』。」

  宮九挑了挑眉,「『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我知道這番話,這是《孟子》中的章句,意指哪怕是聖賢君子,積累一生的品德、能耐,辛辛苦苦成就了偉業,留給後代的恩澤福祿,也會在區區五世之內消耗殆盡。」

  鹿塵又點了點頭,「你懂我為何用這的意思麼?」

  宮九忽然笑了,「我懂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吳明是君子,青龍會是他的恩澤,而我當斬。開國皇帝是君子,偌大帝國是他們的恩澤,現在的皇帝當斬。什麼古代的聖賢仙佛,它們的徒子徒孫,你也都要一個一個斬過去。」

  鹿塵閉上眼睛,點頭道,「你很明白。」

  宮九卻搖了搖頭,「天方夜譚。」

  伸手一指,指著鹿塵手中那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玩意兒,「這柄武器亦有寓意?」

  鹿塵道,「這是『天斬』。」

  宮九道,「天斬?這名字可有多重含義,是代天斬人?還是使天受斬?」

  鹿塵道,「關於這點,還在模稜兩可之間,且看天意於我,是順是逆。」

  宮九一怔,擊節道,「好一個且看天意。」

  他不無欣賞的端詳著鹿塵,卻又惋惜道,「你這個了不得的大膽狂徒,今日卻要死了,真是可惜。」

  一邊惋惜,一邊卻伸手。

  手握在腰間。

  劍柄上。

  堂堂劍邪,看來是真真正正要出全力了。

  他剛才只不過是三招,便將黃藥師擊退。他的強大,絕非原隨雲和洪安通這種大三合能比擬。

  隨著手握在劍柄上,一股無形的氣勢倏然籠罩在整座桃花島上。

  偌大一座桃花島,本來已經燃遍了白焰。影影綽綽,極為靚麗。

  不過現在,白焰轉瞬而消弭,越來越小,但那種小並不讓人覺得在掙扎、對抗,而是一種漂漂亮亮、靜止巧妙的退場。

  然後每朵白焰消散之後,消散的地方,卻竟生出了一朵花。

  一朵蓮花。

  白色的蓮花。

  無比聖潔的蓮花,散發出陣陣清香,瀰漫在整座桃花島上。有千朵萬朵,競相盛放,使得此情此景,宛若仙跡。

  桃花島自此之後,似乎可以改一個名字,叫做蓮花島了。

  自己多年的居所,被宮九出手的威勢,給弄得面目全非。作為主人的黃藥師,卻只是再次眯了眯眼,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

  他知道生氣和忿怒無用,也不屑於表露在眼前,在那無能狂怒、氣急敗壞,平白惹人笑話。

  即便是被人這樣踐踏尊嚴,東邪也有自己的格調。

  只是沒什麼好氣,瞥了旁邊的鹿塵一眼,「到底是遂了你的願。」

  鹿塵佯裝不知,一臉正氣,「黃島主說什麼呢,強敵在即,雖有不敵,小輩甘願與島主同生共死,以盡五絕一脈的情誼。」

  黃藥師臉色一黑,終於按捺不住,大叫一聲,「還等什麼?周伯通,老頑童,你快出來救你的徒子徒孫……也順便救救我吧!」

  運勁一指,桃花島上的某處封禁,已然是無聲無息的打開。

  一個氣勢沖天而起。

  宮九一怔。

  所有人都是一怔。

  除了黃藥師和鹿塵,沒人知道桃花島上還有這麼一處所在,還有這麼一位強大的宗師級高手。

  不多時,一個鶴髮童顏,面帶稚氣的老人,倏然往這邊跳躍過來。

  「怎麼了,怎麼啦?黃老邪,你轉性了,不賣桃花,卻賣起蓮花來了?哎呀呀,這景致多好看,多新鮮,我情願多在你這桃花島……啊不不不,蓮花島上多住幾年了……不過你得把九陰真經先還給我……」

  他人未至,聲先到。也不顧在場兩撥人的對峙,先找上黃藥師聊天。

  黃藥師冷哼一聲,「周伯通,你不要胡鬧,現在的情況,不容你在這裡耍寶。」

  周伯通一怔,左看右看,呆了一呆,目光先掠過了宮九,已是一驚,「好厲害的高手。」

  又再看向了鹿塵,一眼卻看出他的根底,「啊,你是全真派弟子?是哪個牛鼻子門下?」

  牛鼻子是旁人對道士的蔑稱,道士自己自然是不用的。不過周伯通也不是道士,他是王重陽的師弟,卻並非全真教的門屬。

  鹿塵笑道,「師叔祖安好,晚輩鹿塵,家師長春子。」

  周伯通卻一縮脖子,做出害怕的神色,「哎喲,老丘?我叫他牛鼻子,你不生氣?」

  顯然,丘處機性子最烈,循規蹈矩,嫉惡如仇,有一股道士的狂傲,也有儒生的正直。

  所謂大儒,就是君有不察,死命勸諫,不令君失,不容君誤。

  當年周伯通有了逾越禮數的時候,丘處機總是以晚輩姿態責備他,令周伯通深有陰影。

  其實誰人說周伯通兩句,周伯通臉皮厚、心眼大,自不在意。

  最可怕之處在於,丘處機既要責備周伯通,卻也有「晚輩僭越」的意思,使得丘處機的往往口頭上責備周伯通,卻在肉體上責備自己。

  簡而言之,就是那股「君王錯了,是大臣沒有做好,大臣無法責罰君主,就要責罰自己來使得君子回頭」的執拗倔勁。

  是以,一旦周伯通逾越禮數,丘處機就拿藤條抽打自己,打得鮮血淋漓、猙獰恐怖。非得周伯通承諾不再犯,方可停止。

  人說他,罵他,斗他,周伯通只會開心,不會生氣,但偏偏丘處機這種法子,可是最讓周伯通頭疼的了。

  他一聽到丘處機的名字,就感覺害怕。這個晚輩哪裡是自己的晚輩,簡直是自己的長輩,武功比自己低到不知哪裡去了,可是管教起自己來,自己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鹿塵自然也聽過這些事跡,還是丘處機親自說來。不得不說,他初聽這一切,在心中亦有了和周伯通一樣的想法:這牛鼻子老道!

  鹿塵笑道,「師叔祖放心,我與師父性格不同,你叫他牛鼻子也好,馬鼻子也罷,都無所謂。其實全真教的規矩,到我這一輩,卻要改上一改。至於九陰真經,這東西不詳,師叔祖那份還是交給弟子保管吧。」

  他的話尊敬有加,但是越到後面,卻越有理所當然的霸道。

  周伯通萬萬沒想到鹿塵的說話這般霸氣,好像把自己師兄的基業視作自己,連自己那份九陰真經,也要拿走,當下一怔,「你這娃娃……」

  其實那份九陰真經在黃藥師手中,他聽著鹿塵說話,哪怕欣賞這小子,也有些不是滋味,只得冷冷道,「你們休要扯家常,這位宮大公子,卻已等候多時了。」

  周伯通這才停下和鹿塵的對話,轉頭看向宮九。

  而宮九自周伯通一出現,也是細細端詳這位老者。

  一邊端詳上下,一邊念念有詞,「原來失蹤的周伯通,卻被困於桃花島。哦,是九陰真經,黃島主,看來你當年也用了手段。」

  黃藥師臉不紅心不跳,「上兵伐謀,這點豈是你這小輩能懂。」

  他表面上,自然從來不肯認錯,不過他死了老婆又丟了弟子,現在到頭來放出周伯通,不管周伯通和鹿塵如何爭奪九陰真經,必然是輪不到他這一份。

  所以,黃藥師心裏面到底如何思索,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宮九忽然鬆開了劍柄上的手,收回了在周伯通身上的目光,「五成。」

  自十四成把握後,現在又成了五成把握。

  當下的局勢是,宮九、原隨雲、洪安通,對付黃藥師、鹿塵、周伯通。

  勝率只有五成。

  宮九身上的殺氣,漸漸消散了。

  整座桃花島上,盛開著的蓮花,倏然又一朵一朵合攏了回去。

  然後重新燃起火焰。

  再然後,所有的火焰又都重新變成了桃花。不過這次的桃花,卻都經歷了焚燒,凋零、墜落、成了死灰。

  見到這幅景象,黃藥師的眉毛,狠狠的跳動了一下。

  宮九卻不管,只是定定看著三人許久,忽然莞爾一笑,俊美的臉上,綻放出邪魅的笑容,很瀟灑也很無奈道,「看來今次的行動,是失敗了。」

  鹿塵忽然道,「五成的把握,其實已經很高了。我迄今為止遭受的大小戰役,少有這麼高的把握,你卻不敢麼?」

  宮九輕笑道,「時機未至,現在天下初亂,未來還有日子相鬥,你不用激我,我是不會衝動的。我是上位者,你們是下位者,下位者能有以弱勝強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但上位者卻不必捨身犯險。」

  左右看去,一個轉身,瀟灑自如道,「諸位,走吧,今日的局面失敗,不是你們的錯,而是我的錯。但回去之後,我要殺人泄憤,你們自己內部挑選三個,讓我來殺就是。」

  他說的話,待有一種童稚的天真,又有一種不成邏輯的霸道,使得周圍群島之主里,人人色變動容。

  但色變動容之餘,他們也不好說什麼,想到宮九的可怕,心中的膽怯一上來,只得低下了頭。

  或者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心中反而竊喜,想著黨同伐異,怎麼挑選出這三個人來。

  鹿塵和黃藥師對視一眼,卻沒有攔住宮九。其實宮九不願意為五成把握冒險,他們也不願意。

  剛才鹿塵的說法,也不是真正想要斗,而是想要給宮九留下心中的陰影,使得宮九生怒。

  不過很可惜,宮九的心胸還是開闊,並不為鹿塵言語所激。

  如果是必要的戰鬥,休說五成,三成鹿塵也願意。

  但今日這一會,卻是不必要的戰鬥。

  正如宮九所言,此乃天下初亂之時候,未來他們有的是機會相鬥。

  不過,就在宮九轉身的剎那,鹿塵還是體溫,「宮九,你說你為了一襲神仙尊位,該要改變手段……我想問問你,你要成就怎樣的仙佛?」

  宮九一怔,似乎沒想到鹿塵會這樣明目張胆的詢問。

  他頓了一頓,回過頭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鹿塵道,「也許,你若要大成仙佛,便不該殺人泄憤。」

  宮九又是一怔,看了看自己手下的群島之主,喃喃道,「你是為了他們的性命,才要提醒我這番話麼。」

  諸多島主,包括原隨雲和洪安通,都意外而感激的看向了鹿塵。

  宮九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那張本來邪魅的貴公子面龐,變得天真爛漫,笑得像個孩子,真把鼻涕眼淚也流了下來,「鹿塵,你真有意思啊。」

  鹿塵面色如常,「我權當這是讚美吧。」

  宮九停下了笑容,面色如常,變臉之快,好像從未那樣笑過,「好吧,我答應你,我不殺人。不過不是我心慈手軟,而是我直到現在才確信,你是個了不得的人。」

  「殺死了不得的人,勝過殺死一百個普通人,所以我決定了,要積蓄殺意,在殺死你之前,再不胡亂殺人。」

  「至於我所要成就的仙佛尊位,也就告訴你吧。」

  「是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山鬼。」

  宮九淡淡道,「一共九尊天神,這就是我宮九所要成的神祇。」

  說完這一席話,他便轉身而去了。(本章完)